果不其然,晚上投针验巧的时候,夏灵瞬的针扔到水面上还没坚持几秒钟就不幸沉底,叶氏原本慈爱的眼神立刻就变成了看高考不幸落榜的复读生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道:“你啊,之前教你的时候不上心,看看,现在让仙姑们知道你手艺不行了吧?”
“这叫迷信……”夏灵瞬嘟囔了几句,见叶氏挑眉,立刻道:“我再试一次!这次一定可以!”
夏勋嘲笑道:“算了吧你,不行就是不行!”
夏灵瞬白他一眼:“闭嘴!”
说到底,投针验巧靠的就是白天晾水的时候落进去的灰尘来托着针,之后看影子也是在看针吸附的灰尘形状,或者依靠月光的角度,摸准了敲门,“乞巧”还是很容易的。
夏灵瞬咬了一口巧果,拍拍手上残余的点心渣子,绕着水盆走了两圈,在月光之下摸准了角度,这才屏住呼吸凑近水面,将绣花针以平行于水面的方式放入了盆中,果不其然,那针一下子便浮在了水面上。
叶氏此时也不由凑了过来,道:“还真行?”
徐香雪端详了片刻,道:“针影如花,小姑的手必然是极巧了。”
夏灵瞬得意地插着腰,冲着夏勋炫耀道:“看见了没?知道什么叫厉害了吧,臭醋坛子,酸死了!”
“你——”夏勋被她说的吹胡子瞪眼的,两人在庭院之中打闹起来。
夏灵瞬此刻倒觉得如今的生活还算不错,可惜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就难免会出现波折,比如九月时,北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儿——万岁爷的独女太康公主去世了,他膝下只有三个孩子,次子生下来不过两岁便夭折,而女儿好不容易长到四岁,如今也仙逝,身为父亲,朱佑樘自然悲痛异常,不过随之牵扯出来的事情便让他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
朱佑樘身边有个内侍名叫李广,此人阿谀奉承,懂得投其所好,利用朱佑樘迷信的弱点,常常符箓祷祀蛊惑他,因此颇得重用,惹得多位官员乃至王公贵族向他行贿。之前他曾假公济私求皇帝修建亭台,没想到亭子还没建好,公主却夭折了,太皇太后周氏宠爱曾孙,听占卜的人说是这亭子与公主的命格相冲才致使公主夭折,因此愤怒斥责李广。
李广本就做贼心虚,以为太皇太后要借此收拾他,便畏罪自杀了,朱佑樘虽未曾怀疑他,但他还惦记着李广的家产,想要在其中寻找长生不老的办法,派人搜查李广家中,却没想到在李广家中搜出了记录李广受贿的账簿和一众赃款。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清流吵着要清理贪腐,手脚不大干净的人忙着拾掇自己,之前给李广送过钱财的急着撇清关系,忙得脚后跟快要砸在后脑勺上,原本公主的逝世也被人抛到了脑后。
夏灵瞬还没来得及替小公主惋惜,屎盆子就砸到了自家头上。
行贿的大臣们找上了皇后的大弟弟寿宁侯张鹤龄求情,期间送礼自然不必说,张鹤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自然为他们求情,朱佑樘对于两个小舅子算是无条件宠溺,何况事情已经发生,赃款都已经收归公有,因此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总要惩治一批人以儆效尤,夏儒就成了那众多倒霉蛋中的一个。
至于夏儒为什么倒霉,恐怕就是因为先前查案得罪了建昌伯张延龄被打击报复了,张延龄是小舅子,夏儒不过是个臣子,孰轻孰重、孰近孰远自然是有差别的。
圣旨一下,夏儒被贬到南京做一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七日之后便要前去就职,原本小日子还过得红红火火的夏家一下子陷入冰点。
虽说贬去南京与牢狱之灾的惩罚相比不算什么,也并未连累夏助的前程,但夏家人口众多,两个儿子还在读书,小妹夏圆儿是个奶娃娃,长子又刚刚娶了媳妇,正是伸不开胳膊的时候,又遇上这样的事情,家里的人怎么能不紧张担忧。
夏儒更不必说,自从领了旨之后就不再出门,每天起床之后就坐在家中一言不发,连饭都不怎么吃。期间叶小姨也上门几次,偷偷给叶氏塞了些钱补贴,让她不要悲观,再怎么说,夏家祖上也是南京的名门望族,只是家道中落罢了,祖宅还在南京未曾变卖,真去了南京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叶氏听了也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夏家祖上之所以离开南京到北京来,就是为了闯出一番事业,好不容易在夏儒这边看到一点盼头,没想到这时却“飞来横祸”,夏儒怎么能不气馁?
不过时间也不允许夏儒继续沮丧下去,他必须尽快收拾好行囊前往南京赴任,叶氏放心不下丈夫,自然也要前去,但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夏圆儿更不必说,他们跟着去南京也是受罪,何况夏臣和夏勋在北京还有学业没有完成。
这时候反而是夏助主动站了出来,表示身为大哥应该尽力帮助弟弟妹妹们,就将他们留在北京,由夏助夫妇两个照顾。长子能够有所担当本应该是令人欣慰的事情,可如今的局面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家中氛围凝重,夏灵瞬虽然照常去吴先生那里看书,但怎么也看不到心上去,吴先生也询问了夏灵瞬缘由,得知她家中的情况,不由叹了一口气,随后道:“你这一笔字写的不错,我这里常接一些润笔的活计,我对外说是徒弟在写,得来的钱你拿回去贴补家用,如何?”
夏灵瞬微微一愣,眼中闪过光彩,道:“真的?”她说完又觉得不好,道:“我要是做了先生的活计,先生又该怎么营生呢……”
吴先生有些好笑,道:“傻丫头,这书塾赚的钱够我用了,润笔的那几个小钱算不得什么,你拿去贴补家用刚好,至于你那个哥哥,以后在我的书塾读书便不用再交钱财给我了。”
夏灵瞬听他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惶恐,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吴先生轻叹一声,道:“你爹不过是个普通官吏,面对权贵尚且知道公事公办,却因此被小人借机报复,说来也算是个忠志之士,我多教一个学生少教一个学生都饿不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就多谢先生了……”夏灵瞬说完对上吴先生慈爱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后跪倒在地,叩首行礼道:“学生灵瞬多谢师父。”
她蹭了吴先生这么久的课,让人家平白无故多交了一个学生而没有报酬,行一个拜师礼也不是什么大事。
“灵瞬?这倒是个好名字。”吴先生捋了捋胡子,见她依旧跪在地上,急忙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孩子,快起来吧。”
夏灵瞬真诚道:“谢谢师父,师父的恩情,灵瞬一定铭记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推剧情线!!冲呀!
弘治执政末期也难免犯糊涂,还有些迷信,因此也养肥了不少贪官污吏,李广就是其中之一。
说回来,明朝很多皇后出身都是民间百姓,像灵瞬家,人口众多,父亲也就是个明朝公务员,也不贪钱,能够让家里人都吃饱还能把子女前程规划好已经是财经小能手了所以之前有读者问为啥灵瞬身边没有丫鬟,灵瞬不被爹妈卖了当丫鬟已经算是幸运的啦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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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五
夏儒夫妻两个离京之前,儿女去京郊送别,夏圆儿年纪还小,徐香雪怕她留在家中照顾,此时已经是秋日,秋风寒冷,绿草也都逐渐枯黄,更添几分萧瑟之感,夏儒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只顾着自己,没能护好你们兄弟姐妹几个……”
夏臣皱眉劝道:“爹,这不怪你,你只是遵从本心做事,何况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夏儒示意他不必再说,只是又看向夏助夫妻两个,道:“你这几个弟妹就要依靠你了,若是有什么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就去问你小姨和姨丈,钱不够了便寄信给我,我想办法给你们送些钱来。”
夏助摇摇头,道:“爹和娘到了南京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剩下的就交给我和香雪吧。”
夏灵瞬此时也开口道:“爹放心,吴先生知道咱们家中的事情,以后三哥便不必再交钱读书了,我也想办法学些绣活儿给家中补贴。”
夏勋也咬着牙道:“爹娘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为大哥多多分担,不让爹娘失望!”
叶氏想到她学了好久却依旧惨不忍睹的绣品,又见夏灵瞬信誓旦旦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急忙转过身去,不再看女儿。
夏儒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轻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他重复了几遍,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便转过身对已经开始抹眼泪的叶氏道:“咱们走吧。”
“好……好……”
直到夫妻二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兄妹四个对视一眼,夏灵瞬才轻声道:“爹娘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啊……”
夏助摇摇头,道:“说不清楚……”他拍拍幼妹的肩膀,道:“团姐儿放心,有大哥在,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夏臣也怕妹妹心中恐惧,安抚道:“还有二哥在,别怕。”
夏勋见两个哥哥都看向自己,只好道:“还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打掉他的门牙!”他话音刚落,其他三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因为与父母离别的愁绪的淡去不少,唯有夏勋因为他们的笑声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次李广的事情受到牵连的不止有夏儒,还有许多微不足道的人,比他惨的更是比比皆是,最为有名的应当就是夏勋颇为憧憬的王越将军,文官纷纷弹劾王越与李广有牵连,直到入冬也未曾停歇。而皇帝虽然并未回应,但这样的行为有愈演愈烈的情况,就连街头巷尾也流传了起来,气得夏勋一边做功课,一边骂那群弹劾王越的文官。
“先是我爹,现在是王将军,这群人有完没完啊?连个证据都没有就胡说八道,一看就和那个建昌伯一样,徇私枉法!排、排除——”
坐在桌边练字的夏灵瞬接口道:“排除异己!”
“对!排除异己!王将军前段时间可是直捣楼兰,打得鞑靼们抱头乱窜,是大明的功臣,怎么他们说是坏人就是坏人了?”夏勋将毛笔用力地插入笔洗,溅起几个豆大的墨点,愤愤道:“要我有一天上了朝堂,就先把这些只会喷唾沫的文官打一遍!打到他们不敢胡说八道为止!”
夏灵瞬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字,这才无奈开口道:“三哥,你先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再说这些大话吧。”
夏勋冷哼一声。
“这事情一看就没那么简单,你想想,这次他们针对的都是些谁?先从咱们爹说起,就算不是天子近臣,起码也是个直接听万岁爷话办事的人吧?再看王大人,他虽然也是万岁的官员,但他可是个武将,而且刚刚立下战功,所谓‘枪打出头鸟’,满朝皆是文人,自然要针对王将军的。”夏灵瞬想了想,举了个例子道:“就像杨家将里面的潘仁美一样。”
这些消息都是她在街头巷尾听到之后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即使不听这些,夏灵瞬根据自己以前知道的一些东西也能依稀猜出一二,自从定都北京之后,明朝知名的武将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其一自然是皇帝对于军权的把控,其二便有可能是文官集团对于武将的排斥。而前有元朝鞑靼,后有满洲女真,根据宋朝的经验来说,重文轻武是会出大问题的。
夏灵瞬这样一说,夏勋更加感同身受,一拍桌子道:“实在是过分!”
“算了,这些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何况现在家中还不安稳,还是不要说这些比较好。”夏灵瞬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爹娘他们到了南京没有,南北相距遥远,就算爹娘写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
夏勋听完夏灵瞬的话,也不再出声,只是沉默着做功课。
夏灵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出门去照顾圆姐儿,好让徐香雪抽空去做饭。
为了方便,夏助夫妇两个依旧住在西厢房,原本的正屋则让夏灵瞬姐妹两个住着,为了让徐香雪身上的担子轻一点,夏灵瞬也主动拦下了晚上哄夏圆儿睡觉的任务,至于白天上课时则交给徐香雪照顾。
夏圆儿在那里抱着几个泥偶自己玩的开心,见到夏灵瞬来了还不忘啊地向她打招呼,夏灵瞬看了心中轻松不少,笑嘻嘻地开口道:“圆姐儿还真喜欢姐姐给你买的这几个泥娃娃啊。”她说完看向一旁的修篮子,徐香雪在里面放了好几样绣品,大都是已经绣的差不多的,还有一个别着针,只用绣线勾勒出了图案,应当是刚刚开始。
夏助毕竟只是个普通校尉,收入怎么都不够家里这么多口人用,徐香雪不忍丈夫一人受累,因此没日没夜的绣东西,好卖给街头巷尾的货郎来换些钱,只是绣花毕竟是费眼睛的事情,夏灵瞬总有些担心大嫂经常这样会提前看坏了眼睛。
夏灵瞬不擅绣工,只能常去吴先生那里帮忙润笔写信等等,吴先生那边虽然给的银钱多一些,但数量较少,夏灵瞬以前路过正阳门附近的集市时也时常看到有人摆摊帮忙润笔,既然如此,她也可以换上男装去写信赚钱。
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夏灵瞬想好了主意就立刻开始执行,只是年龄摆在那里,难免有人不信任一个小孩子,因此生意也有些冷清,夏灵瞬琢磨了一番,决定还是要薄利多销,努力做到多写多赚。
价格降下来,市场自然扩大了,马上就要过年,平民百姓之中也有要准备飞帖或对联之类的,其他人润笔的费用太高,只为了一副对联实在是不值得,而夏灵瞬的字卖的便宜,看着也还算端庄大气,除了需要自己备纸有些麻烦,也没什么别的不好,因此不少百姓便看中了夏灵瞬的“物美价廉”,纷纷在她这里排队写字。
其他同行倒是想鄙夷夏灵瞬破坏市场规则的行为,奈何她年纪小,偶然与周围其他人交谈,言语间都透露出自己是因为家中贫困才出来赚润笔钱,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随夏灵瞬去了。
腊月正是北京冬日里最冷的时候,所谓滴水成冰也不过如此,夏灵瞬与徐香雪上街买菜时从屠夫那里捡了猪膀胱,做成墨囊盛着在家里就磨好的墨汁揣在怀里,以免在外面的时候把墨汁冻住,要给人写字的时候就从墨囊里蘸取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