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有些印象，道观里的老道士两袖清风，一双看尽人间百态的苍老年迈双眼奕奕有神，纵然薛玉兰隐藏身份，仿佛一眼似乎就能看透她的来历。那个老道士的身边，就是带着一个小女娃。
薛玉兰被老道士看得发憷，对家里的事情也不敢多言，只提了两句丈夫的事情，流露出几分不满，就收住了口，低下身子求老道士帮帮儿子闻韶诊治。
想起来，就是那时候泄露了丈夫的事情。
不曾料想到兜兜转转，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是当年在小道观里时的小女娃，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惜，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和青梅竹马的丈夫虽然感情深厚，但他乐于偏居一隅，清贫乐道，认为他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
然而薛玉兰早已经踏进了娱乐圈，怎么肯放弃泼天的富贵和高高在上的女明星地位，越发对丈夫不满，最终狠心带儿子离开了他。
后来，她对儿子满腔的母爱，也渐渐被漫长的治疗和反复的病情消磨殆尽。随着整个人的事业也停滞不前，她彻底后悔了，再也不想为儿子多付出一点心思。
她的人生本来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不应该拖上任何负累。
薛玉兰眼神游离，大红精致的唇，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这几天，为着无数网友们热议的儿子一事，已经让她心力憔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事业即将毁于一旦。
“嗤，你们是特意来看我笑话？”
知道苏糯糯是当年小道观里见过她的当事人，薛玉兰也无法再继续敷衍否认下去，不知道自己招了什么煞神上门。
她明明让经纪人肖崇找大师替她驱邪祈福，孰能料想到苏糯糯这个小姑娘竟然专程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奚落看她的笑话吗？
“没有，”苏糯糯的声音软糯糯的，清脆地回答，“姨姨你想多了。”
“我来只是想问，闻韶哥哥在哪儿？”
“你不疼哥哥，把哥哥送走，糯糯来疼。”
苏糯糯的话坚定有力，让薛玉兰有些错愕，出乎了意料之外。没有想到苏糯糯大费周折和霍老夫人上门，居然只是来问儿子闻韶去向的。
薛玉兰沉默着腔，隔了许久，才嘲讽地低笑了一声，直接道：“闻韶去漫山了。”
终于得到答案，霍老夫人带着苏糯糯离开。
***
漫山是有名的贫困县。
地处大山深处，离帝都偏远。薛玉兰从小在这里长大，吃着这里的糠，喝着这里的水，隔壁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走出大山之后，凭借姣好的相貌被人挖掘，进入娱乐圈开始了星途。磕磕绊绊的，也一路走上了巅峰的位置，让薛玉兰渐渐心大了，全部的野心在一个小小的漫山县容不下。
时间长了，薛玉兰与青梅竹马丈夫的观念背道而驰，也越来越远，最终狠心肠地抛弃了丈夫，追逐她梦想中的富贵大明星生活。
她离开时，带走了儿子闻韶，也洗白了自己的出身，没人知道她是从贫困大山里走出来的明星。
而这一次，儿子闻韶的存在被媒体记者们发现，薛玉兰连夜将闻韶送走。她心肠冷硬，思来想去没有一个托管的地方都足够安全，干脆派人将闻韶直接送往了乡下，彻底永绝后患。
所以那天起，闻韶就被送往了乡下的亲戚家。
“闻韶，吃饭了！”
村口，一处木头大门遥遥传来一声呼喊，远处的闻韶动了动膝盖上的清瘦手指，眉眼淡淡低垂，对着堵在自己面前的一群小孩冷笑一声。
他刚刚在霍家被养出来的一点肉，又瘦了回去，整个人虚弱得厉害。
“让开。”
然而，他的话说了却并不管用。几个村里小孩没见过轮椅，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有人这么坐着，站不起来，好奇嫌恶的眼神全都落在了闻韶的身上。
一点也都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前，就讨论起来他的轮椅来，话茬又密又快，夹杂着几句土话和嘻嘻嘻的怪笑声。
“看这个怪物椅子，能自己动——”一个干裂的土块砸到了闻韶的轮椅边，掉落的泥土将他的裤脚和轮椅弄得脏污灰土。
闻韶倏然攥了手指，漆黑安静的眼眸抬起，盯紧了这几人。
有小孩被他的眼神吓到，急霍霍地骂了一句，将手里的土块又砸了过来，“看什么看，丑八怪！”
这一个土块擦着闻韶的脸庞飞过去，险些伤到他的脸，蹭得皮肤沾上了灰土，让闻韶清隽的眼睛微微一阖，眯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向着亲戚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亲戚没有出来，路上也没有大人，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了一块砖头。
这是他早上起来费力捡到的砖头，沉甸甸的压手，藏在了自己的轮椅后背处。虽然咯得背部有些疼，但这几天接连被小孩子们堵住去路，收到欺负，让闻韶提早做了准备。
闻韶自知一人不敌双拳，对面还是好几个村里小孩，无论是拳头还是武力都远在自己之上。他示弱地低垂着视线，虚弱地低低咳嗽几声，“我捡到了一样玩具，是你们的吗，过来看看？”
“玩具？”几个孩子来了精神，听了他的诱惑，悄悄靠近脚步，接近了过去。
眼看着一步两步——
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闻韶漆黑黑的眸子幽深，仿佛最阴暗的黑暗夜色降临，沉郁地笼罩住了他整个人。
这阵子，和苏糯糯相处玩耍，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终于又沉沦在黑暗里。
闻韶握紧了沉甸甸的砖头，指缝扣紧了灰尘满布的砖头边，眼看就要砸在几个小孩头上。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糯糯的惊喜喊声。
“闻韶哥哥！”
“糯糯来接你回家了。”
他的手指一颤，清冽发狠的眸子怔忡几秒，于绝望中恢复了唯一的光彩。
第39章 豪门真千金的渣男白月光……
看到那个小小软乎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土路的尽头, 奋力迈着小短腿向他一路跑过来，闻韶沉浸在黑暗绝望中的心情，蓦然间仿佛被照进了一道亮光, 将他从黑暗中伸手拉出去。
面前几个村里小孩看到有人来了, 苏糯糯身后跟着大人的身影，连忙慌乱地把手里面的土块悄悄扔了, 一窝蜂地散开跑掉了。
唯独留下坐在轮椅上的闻韶在原地。
那块冷硬的砖头, 硌在他的手心里。
他低头, 清隽的少年脸庞上有些劫后余生的动容，最终将藏起来背在身后的砖头放下了，对着冲过来抱住他腿的苏糯糯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闻韶的腿被苏糯糯抱得紧紧的, 就连搭在膝盖上的小薄毯子也皱巴巴，让他的心情熨帖, 头一次没有生气。如果别的小孩子像这样把他的毯子弄乱，闻韶早已经愠怒了，而现如今他的脸上却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笑容。
两个小朋友抱在一起，仿佛都抱住了彼此失而复得的珍宝。
听到闻韶的问话, 苏糯糯开心的声音奶乎乎的，软声软气地讲起来这几天为他担心的过往。“我和奶奶去找了你妈妈, 是她告诉我们的。”
“哥哥，我们回家吧，糯糯在家里给你准备了大大的房间，就在原来那一间。”
苏糯糯的话, 一瞬间勾起来了闻韶在霍家养病那段日子的回忆, 当时正是他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后来在乡下这些日子，反复被他记起回望，才知道当时的难能可贵。
闻言, 闻韶的表情有些茫然，低垂着的视线望在苏糯糯的身上，一脸意外的神色。
他清冽的声音，忍不住脱口问，“住在你们家？”
为了不打扰母亲的事业和前途，被狗仔媒体们再抓到拍照曝光身份的机会，薛玉兰特意远远地将他送走，送到了偏远不熟悉的乡下来。
这几天，闻韶寝食难眠，辗转反侧。蓦然，被薛玉兰送走，甚至连声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没有来得及和苏糯糯说上最后一句话，就被匆匆塞进车里，遥遥送到了这里。
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本来坐在轮椅上，就行动不便，一出门，每每都被村里的小孩们当作怪物，总是拦在他的去路前。
好一点的小孩子，嘴里酸话丑话对着他说两句。遇上不好的，就像刚才几个小孩一样，直接拿了土块砸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轮椅砸得伤痕累累，塞满了灰土。
闻韶冷着一张脸，愤懑一点一点堆积满心底，让他黑眸沉沉，艰难从地上低身找了一块砖头，临出门前藏在了自己的轮椅上。
如果苏糯糯没来的话，现在他那块转头早已经砸了出去。
没想到，苏糯糯来找他了，就这样天降正义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压抑沉郁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消散。而且，她竟然说带他回霍家？
这件事，霍家同意吗？
是薛玉兰应允的？
闻韶黑漆漆的眸子安静地抬头看向苏糯糯，带着几分希翼，又像是不确定，恍然觉得这是在做梦。
苏糯糯点点小脑袋。她看到闻韶头上的福气值从“-9900”一下子又跌回了“-9999”，满心心疼又难受。
喂哥哥喝了那么多的小灵泉，全都白费了。
福气值又一下子暴跌回到原来的水平了。
苏糯糯暖呼呼的小手，拉住了闻韶清瘦的手指，笑弯弯的杏眸发现了他裤腿被扔脏的泥巴土块，和轮椅边的土块，心疼地低下小小的身体，帮他把裤子上的泥拍干净。
苏糯糯粲然清澈的大眼睛如星辰坠落，仰头看着闻韶，认真地开口：“哥哥，你放心，糯糯能把你的腿治好。”
金灿灿的小画书系统爷爷说过，她自带满满的福气，能够福泽身边人。闻韶过得这么艰难，这样辛苦，这样低到绝望里沉沦挣扎，她想帮助小哥哥。
“你要不要……”
小姑娘亮晶晶着眼眸，鼓起了勇气，“和我回家？”
***
霍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易舟车劳顿，这次来乡下接闻韶，是爸爸霍黎城随苏糯糯一起来的。一到这个小村口，看到闻韶和一群小朋友们的背影，苏糯糯就惊喜地喊停了车，迈着小短腿跑下车过去了。
霍黎城这边接了个商务电话，在电话中安排助理将霍家海外投资项目处理妥当，才冷峻着脸，迈步跨出豪车。
他迈着大长腿，顺着村口的路走了十几步，走到女儿和闻韶面前。
一到两个小朋友面前，他就低垂着眸，拧紧了眉心，发现两个小朋友手拉这手，沉默对视的样子。
也不说话，有些奇怪。
霍黎城用心观察，发现自己的女儿苏糯糯喜盈盈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一脸灿烂，没心没肺，主动拉着闻韶的手。
而对面的闻韶，不知道听她刚才说的什么话，清隽的脸庞一片沉默，抿紧了淡淡的唇，清瘦的手指却回握攥紧了她的手。
“怎么了？”霍黎城不知发生了什么，分别摸了摸两个小朋友的头，温和地问道，“闻韶，你母亲最近工作比较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以后，你愿意住在霍家吗？”
霍黎城原是冷漠无情的人，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概冷心冷肺，漠不关心。但霍老夫人疼惜闻韶的身世凄惨，不忍心看小小少年被大明星母亲就这样弃若敝履，扔到乡下老家无人照料，不管不顾。
女儿苏糯糯也在一旁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小脑袋附和，纯净的大眼睛，软乎乎地央求爸爸帮帮闻韶小哥哥，让霍黎城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他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小女儿，自然百呼百应，十分宠爱，怎么忍心不答应她的请求？
于是，霍黎城派人和鼎盛娱乐公司、薛玉兰签了协议，将闻韶的照顾权拿了过去，如果闻韶答应，从此以后他和薛玉兰就没有关系了。
闻韶怔然，看向笑得开心一脸期盼的苏糯糯，又看向霍黎城，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和霍家没有一分关系。
妈妈薛玉兰虽然是个大明星，但无论是身价，还是地位，绝对比不上豪门霍家的一星半点。如果不是霍乘风在中间做了纽带，恐怕女明星薛玉兰连霍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把他这个残疾儿子托付给豪门霍家照料。
现在，作为豪门霍家总裁的霍黎城亲口所言，询问他是否愿意以后在霍家生活，显然不是看在薛玉兰的面子上，而是真真切切的霍家情分。
闻韶带着真心的感谢，低哑着声音回答：“谢谢你，霍叔叔，我愿意的。”
他的话音刚落，苏糯糯抱住了他的腿，“太好了！”
霍黎城沉稳地颔首，吩咐司机帮闻韶收拾行李。
亲戚家那边，薛玉兰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不过半个小时，霍黎城就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霍家的豪车，准备从薛玉兰的老家离开，引来了不少村里人的围观。
先前那几个堵住轮椅上的闻韶扔土块的小孩，就在其中，全都挤挤挨挨站在路边看得稀奇，满眼艳羡地看着他上了一辆豪华加长版的豪车。
“这个小怪物家里这么有钱？”
“他去哪啊？”
“可能被家里人接回大城市了？”
小孩们趴在豪车旁边议论，被家长呵斥了几声，生怕他们刮花了车身赔不起。几个小孩撇撇嘴，哗啦扯呼着一群人躲着家长，跑到车另外一边，正趴着车窗想往里面看。没想到，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砰！”
一块沉甸甸的砖头，冷不丁地从车里砸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把村里的小孩子们吓了一大跳。
闻韶安静漆黑的眼眸，在车窗里盯着他们，扫过他们的头顶。若不是霍叔叔和苏糯糯来接他，打断了他刚才和几个小孩相处的僻静地点，恐怕这块砖头就要鲜血淋漓地砸在这几个小孩头上了。
他的手指默默放开。
苏糯糯探头望过来，耳朵灵地听到外面小朋友的话，想起了以前在乡下舅舅家时，隔壁的熊娃子也经常嬉笑她呆呆。
现在居然也有嘲笑闻韶的。
她糯糯地出言反驳：“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替闻韶捂住了耳朵，也不让闻韶听到外面嘲讽的话。车上的霍黎城揉了揉额心，直接关了窗，让司机开车离开。
回到帝都的一路上，路途遥远，霍黎城在车厢中闭目养神。苏糯糯和闻韶压低声音，说起了悄悄话。没一会儿，苏糯糯也累了，陷入了沉睡，在梦中再次梦见了金灿灿的小画书系统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