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装镇定,勉强质问,“你们有什么事?”
霍黎城拨开苏糯糯白皙脖颈处散乱的发辫,紫黑的鞭痕昭然在目。
他冷淡垂眸,带着强大威压扫了他一眼,一个眼神就扫得苏程虎脊梁骨发凉,冷气都爬上了头。“苏糯糯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是——不、不是!”苏程虎一个激灵,从昏聩醉酒的脑子中清醒过来,急忙矢口否认,睁眼说瞎说,把责任一个劲儿全推到了苏糯糯的身上。
“那是她自己摔的,这么大的小孩子摔摔打打,太经常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糯糯听得委屈,小奶音认真纠正,“舅舅说的不对,明明是舅舅打的糯糯,我走路很小心的。”
苏程虎一口恶气涌上头,怒不可遏,这是要把自己置之死地。他冲口呵斥道:“你一个小孩,说什么瞎话?大人说话,有你开口的份儿吗?礼貌就是这么学的?”
“糯糯没有说瞎话!”
“苏糯糯,我看平时我们苏家就是惯得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和你那个妈一样。”苏程虎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地嘲讽。
一出口,就蓦地听见一声冷斥,霍黎城的眸光变得深沉吓人。
“够了!”
苏程虎骤然住口,刚才脑子一犯浑,口不择言提起了自己那个大肚子回乡下生娃娃的姐姐,现在一阵阵后怕。
他背后冷汗直流,恨不能封死自己胡言乱语的嘴。
这一番闹腾,想让村里人注意不到也难。天黑吃罢晚饭,四周的邻居听见苏家闹出的动静,全都跑了出来。
不少村里人堵在了苏程虎家的大门口看热闹,更有好事的看到苏家破烂的大门被彪形大汉的保镖挡住,麻利地拿梯子爬上了苏家隔壁两户人家的墙头,兴冲冲地趴在墙头上围观。
“大家快看,院子里这位不是今天来视察道观的大老板吗?”
“是是是,我可亲眼看见乡里的领导们卑躬屈膝,巴结在他周围,怎么晚上跑到苏家来了?”
“程虎,看来你们家贵客临门了!”
苏程虎家丑外扬,面子扫地,在村里人面前又不好反驳,他一心只想赶快把霍黎城这行人弄走。
顿时,他语气不由急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撒泼耍赖,轻蔑地开口嘲讽道:“这位大老板,我们苏家关起门来管教孩子,干你什么事了?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的什么闲事。苏糯糯,还不快过来!”
苏糯糯缩了缩脖子,对舅舅的害怕敬畏犹在,不舍地摸了摸霍叔叔的衣领,磨磨蹭蹭地想往地上蹦。
“叔叔,舅舅喊我,我该回家了,谢谢你送我。”她奶声奶气的软软声音,让霍黎城心情也随之软了一瞬。
她附耳软糯糯地小声告诉霍黎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和我爸爸一样,都是全天下第一好的大大大大大好人。”
小姑娘圆乎乎的眼眸近在咫尺,在月色下染着亮晶晶的光芒,真心实意地称赞完,就不舍地挪着步子,勇气满满地向着黑暗中的那个舅舅家走去。
霍黎城的心,不知怎的微微被烫了一下。
苏糯糯走远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急急忙忙迈着小小的短腿跑回来,站在霍黎城高大的身形前,满眼认真郑重地请求他一件事情。
“霍叔叔,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以后遇到别的霍叔叔,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苏苑的女人?”
小姑娘眼神清澈如清泉,在月下笑弯弯的模样,如同一个福气满满的年画福娃,惹人怜惜。
“她是我的妈妈。”
霍黎城站在原地,眼神锋利如刀,脸色泛白。
第6章 她是豪门霍家的亲生女儿……
“你妈妈叫苏苑?”
霍黎城墨色的眸子深沉似海,低沉的嗓音仿佛最深邃的寒冬。
苏糯糯用力点着小脑袋,“嗯嗯。”
她不知道霍叔叔为什么这样问,但是看到霍叔叔冰冷的脸上些许动容。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却久久说不出来话,一双沉沉的黑眸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长时间地看着她。
霍黎城想起这四年多的时间里,他如何奔波在无数山川小山村里,夜宿星宿,披星戴月,只为了寻找到心爱的苏苑一点讯息。
而他最爱的人早已在三年前离世。
苏苑只留下了一个可爱软糯的小女儿,艰苦地在乡下长大,努力做家务活,看守道观大门,时不时惹了舅舅的不快被抽上几鞭子,也没有人疼惜。
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乐观灿烂笑着说自己很厉害,学会了很多本领,只想快快长大。
在他看不到的那些岁月里,她们母女究竟受到了怎么样的折磨?
霍黎城抱紧了苏糯糯小小的身体,冰冷的脸带着湿气贴着苏糯糯,连一丝空隙也不肯留,仿佛重新找回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失而复得珍宝。
“霍叔叔?”
霍黎城深深呼出一口气。
原来今天他曾经冷笑着骂过的,苏糯糯那个冷血无情不闻不问女儿的混账爸爸,就是他。
现在想来,他真是混账。
他失去了苏苑,不能再失去女儿了,一定要好好抚养糯糯长大。
霍黎城低哑深沉的声音,“我不是叔叔。”
“?”
苏糯糯一脸懵懂地仰着小脑袋看他,不理解什么霍叔叔忽然不让她喊叔叔了。
只见——
霍黎城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低哑着嗓音,“我是你爸爸。”
苏糯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圆圆的杏眸,哑口无言地望着霍黎城好一会儿,直到对视上霍黎城深沉悲悯的眼神时,才终于确信这件事是真的了。
她懵懵地仰着小脑袋,望向霍黎城,小小的嘴张了又张,紧张地没有说话。
好半天,她突然笑了,笑弯开心的眼睛里吧嗒吧嗒掉下金豆子。
“太好了,霍叔叔!”
“太好了,爸爸,我找到爸爸了!!”
当晚,苏家小院里闹得热闹,无数人口耳相传这件父女相认的新鲜事。第二天一早,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小山村都轰动了。
所有村里人都知道当年苏苑考上大学,在大城市里工作,最后被男人甩了未婚先孕回村的事情,但是谁也没有猜想到,苏糯糯的爸爸来头竟然这么大?
她居然是京城来的豪门霍家亲生女儿?
助理和保镖在村里搜集到不少情报,霍黎城渐渐从这些讯息中拼凑出当年苏苑怀着苏糯糯回乡下的大概经过轮廓。
苏苑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本以为月月给弟弟寄钱,弟弟是她最坚固可靠的亲人,却没料想到,苏程虎没脸没皮没有好耐性,见她怀孕了,辞了工作,失去了给他源源不断贡钱的资本,第一个念头便是翻脸不认人。
苏苑勉强用多年的积蓄,在苏家谋得了一间小屋子,吃得喝得却远远比不上苏程虎一家三口。
就连生产前,弟弟苏程虎都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苏程虎一边喊着烦,一边不愿意送她去医院浪费钱,在村里转了一圈,临时找了个稳婆过来帮她接生,结果就出了事。
生下了苏糯糯后,苏苑就大出血去世。
苏糯糯这个刚出生的小奶娃,从此就成了小拖油瓶,开始了在苏程虎一家里饱受辛苦毒打的生活。
霍黎城听到这个真相,心潮翻涌,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清晨起来,霍大总裁人生第一次试了水温,亲手照顾女儿苏糯糯洗脸,吃了早餐。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醒来就高兴坏了,生怕找到爸爸这件事只是她的梦。于是,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一步,她乖乖迈一步。
听到霍黎城说要带她回家,她一脸开心,“嗯嗯嗯”,飞快点头同意,愿意的不能再愿意。
她常用的东西还在苏家,霍黎城亲手拉着她的小手,上门拿东西。
苏程虎一家欺软怕硬,开门看到霍黎城冷峻的脸庞和无数保镖时就瞬间白了脸,颤抖着嘴唇,怯怯喏喏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有苏程虎媳妇前来开了门,帮忙收拾一二。苏程虎连脸都不敢露一个,蔫蔫躲在家里不敢再出来。
她在苏家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
苏糯糯只拿了几件穿旧的小衣服,又去院子里种的小桃树下,掘着小铲子,乐滋滋地从土里挖出了师父送给她的东西。
一沓符纸,桃符和一把古朴的小桃木剑。
助理叔叔帮她把东西打包,整理成一个小小的包裹,苏糯糯牵着爸爸的手,转头望着这个生活了整整三年熟悉的小院,握紧了爸爸的手。
“爸爸,走吧。”
她迈开了步伐,舅舅和舅妈怕霍黎城找他们算账,都躲了起来,没有人来送她离开。只有当她快踏出苏家破落的小院大门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匆匆追来的脚步。
苏小虎瞧见高大俊朗的霍黎城牵着她,要带苏糯糯去大城市,一整晚心里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嫉妒得不是滋味。
自己以前任打任骂的小表妹,就要这么离开了?
当即,他追了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虎着胆子还以为苏糯糯像以前一般好欺负,想继续把她人留下来当小苦力使唤。“苏糯糯,你就这么走了?你跑了,以后我们家晚上谁来端洗脚水?”
霍黎城一脸冷淡怒容,眼角眉梢都带着寒意。
这么多年,苏程虎害死了苏苑,苛待毒打苏糯糯,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把苏程虎削成了人棍都不足以让他平息怒火。
他不会放过苏程虎。
眼下,苏糯糯不知道霍黎城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这个她心目中天下第一好的好爸爸会做出怎样心狠手辣的事情。
她软糯糯的眼神望着苏小虎,观察到他面堂发黑,霉运浓郁,今天铁定会全家牵连倒大霉。
她专注认真的目光瞧得苏小虎心里发慌。
他心底发虚,故意给自己壮胆,威胁地咋呼喝道:“你看什么?”
苏糯糯语气认真,一字一字特别用心地点头说道:“哥哥,你不用担心,今晚不用端洗脚水的。”
“什么?你!你、你什么意思?”
苏小虎心里七上八下,慌得不行,隐隐觉得这不是好事。但苏糯糯跟着老道士学了几年,有的时候,神乎其神,煞有其事,说的许多事经常未卜先知,十分灵验。因此,她也被村里的小孩子们越发孤立敌对。
苏糯糯软乎乎的小脸一脸认真,“你晚上就知道了。”
话毕,苏小虎一口气就慌张地吊了起来,惊怒不已,拔起腿就想把她人赶走。
太晦气了!
他大步跑过去,“砰”地一声,用力把苏家破落小院的大门板给重重关上,极力维持威风的姿态,厉声在门里面叫嚣:“苏糯糯,你别骗人了,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糯糯不骗人,说的都是真话。”
苏糯糯委屈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被霍黎城抱在怀里带走了。几分钟后,苏家大门口车声响动,霍家的人离开了这里。
苏小虎趴在门板上,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飞快,隐隐不安觉得今天可能要走晦气。
直到瞧见门外没人了,霍家人和苏糯糯这个小拖油瓶都消失地干干净净,他才鼓起胆子出门,带着几个小弟去村头的水塘玩耍。
刚玩了半个小时,苏小虎正玩的兴头上,忽得瞧见北边大马路上,跑过来一个小孩,喊他快回家。
“苏小虎,你爸欠下巨额赌债,有人上门讨债了!”
苏小虎心里一哆嗦,扔下小伙伴们,一路疯跑回村前头,足足三里路的路程,苏小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马路口远远就望见一群黑压压莽汉追债上门堵在自己家的情景。
他满眼惊恐,瞧着自家的家具都被打砸扔了出来,破烂一样扔在路边,无数街坊邻居沸沸扬扬地在家门口围观。
一时间,他连自己出门干嘛都想不起来,惨痛地“嗷”了一声,直直冲撞跑向家。
苏小虎边跑边吼着拨开人群,亲眼看见爸爸苏程虎瘫在院子里,腿都被追债的人打断了,脸一白,整个脑子都蒙了。
“杀天剐的啊,你们别打了,小虎他妈,快叫救护车啊!”
“小虎,快过来看看你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苏程虎这个不争气的,把家里老底都赌输了,这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可惜当初苏苑给家里寄了不少钱,就这么败得一分不剩,哎,造孽啊!”
苏小虎昏头昏脑,满脸冷汗,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推到倒在地上的爸爸苏程虎断腿面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苏糯糯说得对,今天晚上,真的用不着洗脚水了。”
第7章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可是,苏小虎一脸惨败,他不明白,如果豪门霍家真的这样珍视苏家母女两,当年为何会让苏苑大着肚子一个人回乡下生孩子?
难道真的是豪门容不下她吗?
***
离开了苏家村舅舅家,苏糯糯再没有什么惦念。
唯一能让她记挂在心的,就是出门云游的老道士师父。
霍家的豪车开到了村后头老道观的门前,没有了她拿钥匙打开道观大门,接纳村里乡亲们进来乘凉,眼下整个道观门口冷冷清清,一派宁静。
苏糯糯正正经经请霍黎城帮她亲笔写了一封信,上面详细记载了她要和爸爸回家的始末,以及新家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然后,她将信封折好,安安稳稳地塞进了道观的门缝里。这样师父一回来,保准第一眼肯定就能看到。
可惜,以后她看不到观里的小泉眼了。
清凉沁人的水井泉眼,十分有灵性,陪伴了她整整三年的时光。
苏糯糯不舍地叩叩道观大门告别,和霍黎城一起坐上了车离开。
霍家的车驶离得越来越远,远离人烟的道观岁月静好。
在转角苏糯糯最后惊鸿一瞥的视线中,道观中的鸟儿倏而飞起,树影摇晃,阳光明媚,深深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