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诗闭了闭眼,眼底是挣扎撕扯的疼痛。
做出这些决定很艰难,陆媛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她也可以想象。
她今天一大早就把这些决定同陆为修说了,并且雷厉风行地付诸行动。
直到昨晚,她才知道她到底是有多亏欠摇摇,她才知道她的摇摇受到了多深的来自亲人的伤害。她凭什么还在为别人家的孩子顾虑呢?凭什么还在想着陆媛的未来呢?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反正趁着昨晚周老太太伤了摇摇,她趁机把她们都送走。帮忙找地方安顿、每个月都给点生活费是不可能的了,她不跟他们讨要都是好的了!
沈明诗恨得不行,不知世界上怎会有这些毒如蛇蝎的人。
陆老和老夫人沉默半晌,终于是点了点头。
陆老道:“你做得很好。陆家是大家,血脉怎能容那等人随意混淆。你这样,不过是将她们各回各位罢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陆媛那孩子。怎么说,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小疼到大的。
“老爷子,你别在这给我犯糊涂!你可想想陆媛亲爸妈做的那些事吧!轮不到你心疼别人家的孩子!”老夫人跟他多少年的夫妻了,他在想什么,她轻易就能看出,直接开口就给打断了。
陆老苦笑,“我也没说什么。”
“嘁。”
他摸了摸鼻子,没再出声。
毕竟,她说的,都在理。
自家的孩子都心疼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心疼别人家的孩子。
他决定这几天再去趟空山大师那,给这孩子问问命数和今后吉凶。
“我去陪摇摇吃饭。”老夫人没再搭理这老头子,急着去餐厅了。
许星摇发现餐厅的桌上可不只是沈明诗说的米线那么简单,还有剥好了的鸡蛋,热好了的牛奶。只是她全不爱吃,就都撇一边去了。
周德梅盯着她后脑勺,突然,似不经意地:“
哎,二小姐起的晚了些,要是早半小时,说不定还能去送送你外婆。”
许星摇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她去哪了?”许星摇原以为,外婆只是还没起。
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她又常年不在她身边,老太太的作息她也不清楚。
“啊?二小姐不知道吗?老太太一早就被夫人给送走了,亲自送上车的。”
许星摇看了她一眼。
周德梅莫名有些慌,赶紧笑道:“我还当您知道呢。”
许星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外婆吗?
想的,这么久不曾见面,昨晚也只匆匆团聚了一小会,怎么会不想?
可是她昨晚说的那些话,又着实是一字一字在往她心上戳。
许星摇忍了又忍,还是想问问沈明诗,外婆去哪了。
正想问,沈明诗就和老夫人一起过来了。
老夫人慈爱道:“摇摇肚子饿了吧?好不好吃?不好吃我让他们再做别的。”
许星摇摇摇头,还不待说话,沈明诗就自己解释了她把周老太太送走的事情。
“摇摇,他们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他们对你的坏的原因可想而知,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我们不要他们,好不好?”沈明诗摸摸她的头发,“妈妈把陆媛和她都送去柳叶老街了,摇摇,妈妈知道你心里很看重周老太太,但是她是为什么对你好的你昨晚也听到了,我们……”
“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许星摇很痛苦地拒绝再听。
“好好好,妈妈不说了。摇摇,以前是妈妈没有考虑好,妈妈做错了太多了,以后妈妈不会了,以后这个家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都会爱你。”沈明诗伸手去抱她。
许星摇轻眨了下眼。
是么。
会…么。
可这件事在过了一天之后,终于是按着她曾最无法接受的方向发展了。
她那天忍无可忍的爆发,在这时候就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可是她没有那天那样生气了。
或许是心目中对于外婆的高大形象与无上光辉,在昨晚,被外婆亲手,打碎了吧。
她感觉她的病更严重了,只是,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也并没有人发现。……她还有机会独自一人藏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舔舐伤口。
沈明诗说,以后他们都会爱她。可是她并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她本还能希冀来自外婆的一丁点的暖意,可就在昨晚,这点暖意也被无情地收回了。
十七年,她过得满是荒唐,何必对今后抱着太多的憧憬?
她只感觉浑身寒凉,身处无尽寒冰之中,无人可以救赎她,无人可以将她从黑暗与冰冷中扯出。
-
云十一中的一部分人在准备校庆的事情,一小部分人在准备数学竞赛的事情。
巧的是,竞赛是周五,过个周末,就是校庆。
他们参加完竞赛,能有好几天的时间休息与放松。所以参加竞赛的人多少都有些恨不得竞赛快点到来。
许星摇做完所有邢老师发下来的练习后,忍不住伸了下懒腰。
厚厚一沓。
做一遍,改一遍,还是很累的。
昨晚袁茵回来了,景延一晚上没睡个好觉,白皙得过分的眼睛下面的皮肤上有一层淡淡的青黑。
他趴在桌上睡了两节课,直到许星摇整理那一沓考卷时,发出了沙沙的纸声,他才悠悠转醒。
柯明文见他醒了,正想跟这位大哥说点什么,就见人家连理都不带理他的,直接就去戳前面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大抵也是习惯了被他戳,头也没回,动作不停,只淡淡道:“说。”
景延:“没什么,就是无聊。”
许星摇:“……”
她终于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看着他:“我给你检查一下考卷。”
“什么考卷?”
“邢老师发的考卷。”
景延认认真真想了想,看向桌腿。
许星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桌腿下赫然是几张干干净净没有写过字的考卷。
许星摇面无表情道:“我要举报你。”
景延快被她可爱死了,从抽屉里掏出了叠得齐整的卷子,“骗你的,在这。”
许星摇看了眼,嘀咕:“也没好到哪去。”
不也是空空白白的嘛。
景延眯了眯眼,友好询问:“你在说什么?”
许星摇:“没有。”
景延伸出了尊贵的手,揪了揪她马尾,“嫌弃我咯?还以为我听不到。”
许星摇“嘶”了一声,抓起一本书想打他,景延轻而易举一把抓住,吊儿郎当地“求饶”:“等等等等,别这样。”
柯明文看得目瞪口呆。
你在这……
玩过家家呢?
第46章 一更
这么一个满身倨傲的人,柯明文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幼稚的一面。
许星摇动了动手腕,发现这人力气还挺大,她抽都抽不动。
她抬眸看他。
他也懒懒地抬着眼,戏谑道:“动不了了吧。”
许星摇再挣扎了下,景延不动声色地使着力,颇为悠闲地逗着她玩。许星摇才不做浪费时间的事,她最终选择放弃,“我不打你了。”
言外之意——赶紧给我放开。
景延笑了下,“说得好像你打得过一样。”
许星摇:“……”
她暗暗咬着牙。
也不知道是谁,被黄毛,被花臂压着打?
景延突然松了手,另一只手给她一颗糖,是颗大白兔奶糖。少年的薄唇略微弯起一小个弧度,“不逗你了。”
许星摇有些匪夷所思。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拿糖来…哄?
她又不是小孩了。
纠结了下,她还是没有拿,默默把头转回去。
景延还想说什么。
“老大,你看外面——”
一个许星摇没见过的人突然跑进青藤班,一边喘着气,一边喊景延。
许星摇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穿着得体的套装裙,黑色高跟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
许星摇猜测着这个人跟景延是什么关系。
却见,景延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他的不耐与暴躁,尽显于动作之中。
许星摇越发好奇起来。
直到付以听把头探过来:“咦,你这道题怎么还没做出来呀?”
以摇摇的速度,早做了五遍了好吗。
许星摇低头看题:“噢,快了。”
一缕微风轻扫而过。
景延双手插兜,看都不看袁茵,只靠着栏杆看楼底下玩闹的人。
袁茵忙道:“我记得你今天有语文课,看到你语文书在家里,就给你送过来。”
也是这时,孟沐桐经过青藤班,想偷偷看看景延,看到袁茵和景延在走廊,她眼中绽出喜悦,快步走过去,乖巧喊着人:“袁阿姨,您怎么来啦?”
景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交际。
“没事我走了。”
袁茵登时顾不上理孟沐桐了,只拉住他,“延延,等下,书——”
“用得着你费这个劲?装什么慈母么?这本——”他随意掠了眼,“我开学到现在就没带来过。”
袁茵一愣。
她原以为,儿子会感动于她竟然记住了他的课程表,会感动于她来给他送书,却没想到,他张口,仍是射出万道箭矢。
可是,她记得,她的延延,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呀。怎么可能不带书呢?
袁茵不解极了。
“走了。”景延率先离开,随手压着帽子。
在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孟沐桐一声不吭。待他们说完,她才去搀住摇摇欲坠的袁茵,“阿姨,您还好吗?别生气,景延他…他就是这样。”
袁茵的眼眶红了一片,她犹豫地看着景延离开,沉沉叹了口气,“我就不打扰你们学习了。下次有空来家里玩。”
“阿姨,您又要出国吗?”
“…是。”
反正,她留下不留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而还会惹景延厌烦。
“那我下次去找您玩。”
“好。”她无心做过多的表面功夫了,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离开。
背部挺直,脚步又稳又快。
又是一个从外表看不出心情的女人了。
她走后,孟沐桐也走了。
景延却从门后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袁茵离开的背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不知,许星摇也在看着他。
又是奇怪,又是不解。
待他回来,她正好在梳理语文笔记。
景延瞥过,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瞥过而已。
-
许星摇原以为生活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惦记着有时间去找趟许离,她记挂着,始终放心不下。
她和周老太太生活过几年,许离却是没有过,于他而言,周老太太是陌生人,陆媛也是陌生人。
一下子跟两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也实在是太为难他。
别的人无所谓了,但这个弟弟,许星摇是认的。
但她还没去,却是有人找上来了。
——是陆媛。
她很直接地来云十一中找许星摇。
与其说是找,不如说是堵了。
许星摇的去路被她挡了个干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媛没办法,她也是走投无路了。
“星摇……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哀求道。
许星摇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到眼中毫无波澜,却连个声都没应她。
陆媛终于忍不住哭了:“我求求你,你劝劝妈妈,让我回陆家吧!我不住三楼,哪怕是住在保姆住的小屋子我也愿意,我不吃好吃的,随便给我一口饭就好了。但是能不能别把我赶出去?我求求你了,我过不下去了,再在那里住着,我要死的!”
她现在住的地方叫柳叶老街,大名鼎鼎的别称是贫民窟。这个名字,从前她连提起都觉得脏,曾以为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踏足那里,又是高兴,又是庆幸,还好她是陆家的孩子。
可是一夕之间,天旋地转,她一转眼就变成了贫民窟的人!
那个地方,又脏又乱,那个家,所有的面积加起来还比不上她一个房间的大!更别提那个阴郁的许离和脏兮兮的老太婆了,那老太婆身上也不知道什么味儿,
还驼背,普通话也不标准,做的饭跟猪食一样!
陆媛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离疯也不远了。
她几乎是迫切地想逃脱那个地方。而能带她离开地狱的,如今竟是只有许星摇一个人。所以她现在只能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死攀住许星摇。
爸妈……
想起陆为修和沈明诗,陆媛的眼睛就黯淡了下来。
他们真的不管她了。让管家把她送走,他们连面也不露。她挣扎,可是管家才不顾她的挣扎。
周老太婆说要带她去把姓给改了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总觉得改了以后,就真的跟陆家没有关系了。
可是她和许星摇,不就只区别在血缘吗?血缘难道就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十七年的相处都能成空!
许星摇浅浅淡淡的眉尖略一蹙起,“我过了十七年的生活,你怎么就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