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距离近的宫妃也闻到这种难闻的恶臭,都抖着衣袖将口鼻掩住,有人还在笑声嘀咕:
“这是打翻了屎盆子?”
苏衍也闻到一阵臭味缓缓飘来,不禁眉心微皱起来,忍不住问道:“爱妃这是什么味道?”
话音未落,沈月柔臂弯里的人猛地睁开眼,身子僵直起来,忽地一弯腰,干呕起来。
“臭死了!什么鬼东西?!”
庄贵妃跳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个要晕厥的人。
沈月柔缓缓起身,将香囊收回袖袋里,又默默送到红包群里收藏起来,心道: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留着以后再用!
后宫群里的姐妹颇为贴心,见她大功告成还准备了一个真的是花香的香囊,沈月柔赶紧将那香囊提了出来,放在手心,见众人好奇便伸着手摊开掌心道:“嫔妾这只是个普通提神的香囊啊!”
说来也奇怪,这香囊一拿出来,大殿里瞬间飘起阵阵冷梅香气,沁人心脾。
闹这么一出后,庄贵妃也不好再装晕,只能紧张的捏着手里的丝帕,使劲的绕着手指。
沈月柔坐回廷月和廉雪身边,静静的看着庄贵妃,那眼神就像一只雪豹,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半刻后,刘冉和几个小太监便抬着一顶软榻走到了殿外,而后又抬进了大殿之内。
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唇瓣上无半点血色,面颊深陷瘦弱的像一具披着皮囊的骷髅。
庄贵妃只瞧了一眼,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嫔妾……嫔妾不知惠妃妹妹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是嫔妾照顾不周。”
她心里虽然慌张,但瞧着那人眉眼紧闭,看样子别说说话了,就是是不是还活着也不敢确定,她提着心才放了下来。
死人又不会开口!
有什么可怕的?
沈月柔倒是没想到,到了此时此刻庄贵妃还能为自己开脱罪责,照顾不周之罪可就轻多了。
呵,有那么容易吗?
她端着身子问道:“庄贵妃可知惠妃娘娘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庄贵妃顿了顿,转过脸看她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冷笑道:“本宫自然知道,惠妃妹妹自小体弱,久咳不止太医说了这是肺痨。”
众人在殿上均是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近人也不免嫌弃的向后仰仰身子,赶紧从身上掏出丝帕等之物,再次捂住口鼻。
肺痨可是过病的!
怪不得惠妃从不出门!这哪能出门啊!
沈月柔站起身子,走到惠妃身边,冷冷的说道:“是吗?肺痨?恐怕不是吧?”
庄贵妃满眼担忧的道:“妹妹有身子,快些远离她,别过了病气才好。”
苏衍一听肺痨,心里也是一紧又看到沈月柔靠的这么近,不免有些担心道:“月柔,肺痨会过病气,你还是离远一点才好。”
沈月柔垂头看看惠妃的憔悴病容,心里一阵不忍,不自觉眼眶微红,本就极美的容貌更添几分娇美,她俯身跪下道:“请皇上请太医为惠妃娘娘当场诊治,便知其到底是何病。”
苏衍点头,挥手让刘冉去办。
刘冉“是”了一声,擦了擦额间还没落下的汗珠,赶紧转身跑出了大门。
沈月柔眼神盯着殿内跪着的另一人。
影琉。
“影琉,你不是给惠妃娘娘诊过脉吗?你先来说说,她是何病?”
沈月柔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冬日廊下悬着的冰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刺下来。
影琉抖抖瑟瑟的转过身子,跪在地上的双腿已经瘫软的不成样子,她抖着牙道:“奴婢……奴婢……”
“怎么?你不是医女吗?”
影琉“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嘴里还在喃喃道:“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过来!诊脉!”
沈月柔懒得看她,只毫无情感的说着。
影琉只能跪着蹭过来,豆子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这次脖子上这颗头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在脖子上待下去了。
她不需要诊脉,便知惠妃是什么病症。当日她还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被主子折磨的下人,不曾想过竟是惠妃这么个身份尊贵的人。
虽然那日诊脉时也曾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但在皇宫待得久了,她更懂得爱心、善良这种东西毫无用处。今日她同情了别人,明日说不定就是她成了主子砧板上的肉。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她倒不是真的想陷害沈贵人,只是相思找到她时她害怕了而已。毕竟一个贵人跟贵妃比起来,是个人都知道该选择谁更合适。
但是这次似乎选错了。
影琉暗骂自己蠢笨,那日明明已经知道沈贵人有身孕,她大大咧咧承认有身孕,怎么可能是跟外面的野男人?
也是自己太蠢,宫中下人都在暗自揣测,皇上登基三年后宫无所出,都隐隐透着一个很有可能的事情。
皇上有隐疾。
大家不敢明里议论,但暗地里怎么说的都有,她便愚蠢的信了那些传言,也觉得沈贵人这个肚子来的不正常。
她快被自己蠢哭了。
如果沈贵人的肚子真的是皇上的,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上这些年大约只宠幸过沈贵人一个!
想明白这个,影琉赶紧磕头哀求道:“皇上恕罪,沈贵人恕罪,奴婢知道惠妃娘娘是何病症,她是被人抽了骨,伤及脏腑,已无力回天了!”
殿上众人“嘶”了一声,人人脸色惨白,满脸不可置信。
苏衍也是瞳孔一缩,惊异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影琉吓得抖着说:“惠妃娘娘被人抽了肋骨和……鼻骨,伤及脏腑,药石无用了!”
众人再看惠妃的容貌,这才觉得哪里不对。那本该是鼻子的地方,现在已经塌陷下去,只留下两个空洞和一道难看的疤痕。
“抽骨……太残忍了吧!”
有人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
“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那可是惠妃啊!妃位!谁敢?”
是的,这满宫之中确实有一人敢。
大家又都开始默不作声,开始将视线落在正中央的庄贵妃身上。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碧色蜀锦,绣着一对翠翟,那是及其尊贵的鸟儿,只有贵妃以上才配穿此纹案。平日里大家都觉得贵妃娘娘只是威严了一些,但人家位份在那里摆着呢,立立威总是没有错的,但是此刻看到惠妃的样子,大家都觉得心里恐惧。
往日里那些无故死于水井中的秦嫔,从阁楼上不慎跌落的冯贵人,疯疯癫癫送进冷宫的高昭仪……
从前种种无可考证的“意外”,恐怕都不是什么意外吧!
然而那个刚才还一脸战战兢兢的人,此刻面临众多人的凝视和疑问,却很平静,平静到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仿佛这事与她无关似的。
“对!她被人抽了骨。”
“哈哈哈,那人就是本宫啊!”
第72章 第七十二个红包 皇后
“是本宫做的又如何?你们什么都不懂, 凭什么来对本宫指手画脚?”
庄贵妃眼角噙泪,眉头蹙着,她看向惠妃的眼神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像潺潺溪水, 清澈见底。
在她的眼里, 面前大殿这所有的人似乎都希望她死。
她冷笑着看向众人,那一张张精致装扮的脸庞仿佛变得扭曲起来, 张牙舞爪的嘲笑她, 庄贵妃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月柔脸上。
对!就是她!一切都是她害的。
这本是她的秘密, 是她和惠妃的秘密,沈月柔又算个什么东西,从哪里冒了出来?毁了她们多年的约定, 毁了这一切!
“你懂什么?你又知本宫做这一切不是惠妃所期望的吗?”
庄贵妃跌坐在地上,一只手颤颤的指向沈月柔, 一直未动的相思终于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跑了过来, 搀着庄贵妃的手臂,想要将她托起来。
“我确实不知你与惠妃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要如此对待您的闺阁密友。”
沈月柔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指上, 她侧头时看到廉雪在冲她微笑。
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沈月柔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庄贵妃不妨对大家说出缘由,如果真是委屈, 月柔定会负荆请罪。”
庄贵妃一把推开相思抓住自己的手掌, 冷笑一声:“不需要!”
她又转向皇上,声音哽咽道:“皇上, 您是知道的惠妃一向身子就弱,刚入宫时还能起床请请安,哪知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 竟是连殿门都不能出了。”
“可您却不知,她当年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女子,活的肆意潇洒,那时的惠妃真是光彩耀眼,让嫔妾羡慕不已。可她在十五岁那年,为了救一人被歹人在脑后刺过一剑。那一剑虽然只是划破头上肌肤,并未伤及性命,但却也从此给她留下病根。”
“整夜都会头疼欲裂,让她生不如死,惠妃妹妹曾几次向我吐露想要求死的心意,嫔妾自幼与她一同长大,又如何能看她这样折磨自己?遍寻名医得了一个偏方,说是人骨入药引,可解头疼之症,而且必须是活人之骨。”
庄贵妃眼角看着惠妃那张苍白到变形的脸,几滴豆大的泪落了下来。
竟让沈月柔看出几分真心。
“所以呢?她用的自己的骨头治病?”
身后的马美娇突然问道,满脸惊异仿佛听了什么异怪传闻般不敢置信。
“人血、人肉入药治病确实曾有耳闻,但也不算是怪谈。”
有些嫔妃开始咬耳朵。
庄贵妃转过头,眼中露出真切之意望着苏衍道:“皇上,臣妾才是那个抽骨为她疗伤的人啊!”
她这样说着,缓缓脱下自己的鞋袜露出一双雪白娇嫩的脚。
众人马上看出了那双脚的不同,其中一只脚只有四只脚趾,那本该是小指的地方突兀的只有一块伤疤。
苏衍眉头紧皱,顿了半晌道:“所以你曾用脚骨为惠妃入药?”
沈月柔也不禁心头一凛,这倒是她不曾想到的。
“惠妃妹妹喝下那个偏方,确实好了一段时间,但是药剂并非一劳永逸,需要长期服用才能压制头疼之症。”
“惠妃妹妹知道后更觉自己无用,多次求死,于是本宫才安排两个宫女贴身照料,日夜看守。抽骨之事本就只能全凭自愿,妹妹心善更是不愿别人为了她这病弱之躯活受罪,坚决不肯别人为她做药引子,但头疼之症却像梦魇一样时时缠着她。”
马美娇突然接话道:“所以惠妃娘娘用了自己的肋骨来止自己的头疼?”
庄贵妃点点头,她缓缓心绪又道:“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健在,儿却不孝自戕身子,这是不敬之罪!”
沈月柔忽然心下凛然,大燕朝本就以礼治国,及其推崇礼法,甚至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礼法有云:“父母在,不可自伤其身,不可剪发,则为大不敬。”
不敬父母是为大罪。
就连当初三公主廷易遇到磨难也选择跳河自尽,并未伤害自己半分,她的父亲也就是先皇已经不在,但是母妃尚在人世,若是自戕,也是要受罚的。
“贵妃真是愚蠢至极。”
苏衍抬起一根手指摸摸自己的鼻尖,冷冷的说道:“这些事为何瞒着朕,瞒着太后?你能承担得起吗?”
庄贵妃猛地推开身边搀扶的手掌,向着皇上的方向跪着蹭了过去,她道:“皇上,嫔妾知道错了,但您看在嫔妾也是想救惠妃的面上,网开一面饶了我吧!”
“救她?你这是将她从一个深渊推到另一个深渊里!”
庄贵妃哀求道:“从前嫔妾也劝过惠妃的,可这药她一日不喝就浑身刺痛,满床打滚十分难受,后来几乎是求着嫔妾为她抽骨做药汤……”
此时一直被庄贵妃推开的相思开口:“皇上明察,贵妃娘娘最后是被惠妃娘娘缠的没有办法了,才……”
苏衍瞳孔一缩,厉声道:“才什么!快说!”
“才让人寻了民间的方子,能让人失去意识又不会很快死去……”
“相思!你个小贱人说的什么浑话!?”
庄贵妃突然扑了上去,掐住她细弱的脖子,瞪圆了布满红丝的双眼。
相思挣扎着艰难的从身上摸出一沓黄纸,庄贵妃看见那黄纸的一瞬间,眼睑刺裂,伸手使劲一抓。
廷易离二人最近,早她一步冲上前从相思手里抽出那黄纸,轻盈的转了身子送到皇上手里。
苏衍接过那些纸,粗粗略略看了一下,是一些方剂和抓药的记录,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用量都写得很仔细,看来是相思早就留好了后手。
看完那几张纸,苏衍垂目看了看相思已经泛青的脸色,挥了两根手指让刘冉去阻止。
刘冉得了命令赶紧将庄贵妃的手指从那细弱的脖颈上掰开。
“朕还在前一刻为你的姐妹情深感动了一番,没想到不过半刻就变成了杀人灭口。海棠,你还真是从未让朕失望过呢!”
苏衍的嘴角扯得很淡,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此刻却让人不敢去看。
“嫔妾冤枉,嫔妾……只是看惠妃活的实在辛苦……”
她像是泄了气的球,瘫坐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发式也散落开来,丝丝缕缕的青丝从发髻上滑落下来,狼狈的散在肩上。
“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嫔妾……只是尽量让她死的没那痛苦。”
“这也是惠妃妹妹的心愿。”
“她不想活了啊……”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将那张娇艳的脸打成狼狈不堪的样子。
“海棠,一步错而步步错。”
苏衍长叹口气,顿了顿后“啪”的一声将桌案拍的振响,道:“将惠妃抬回舒溲宫着太医好生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