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一时哗然。
“幸亏家里祖父常叮嘱伯安考试之前要再三检查考篮,伯安的书童平安素来细心,查出此物。这才保全谢家满门名声。”
谢棠拿出一管竹笔,又从笔杆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写着一行行的小抄。
“那一年科举,不知为何,检查地格外严格。若非伯安谨慎,恐怕我早己为人所害。”
“后来伯安高中头名,沈兄的消息,伯安却没听到过了。”
“伯安自那之后,便时时拿着这只竹笔。提醒伯安,要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小人构陷。”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只是随口追忆了一下往夕。
但实际上却是把什么都说尽了。沈罗之一个风流才子的落榜与谢伯安被陷害却安然无恙是否有关?而张则之如今的幕僚却是沈罗之这个人物,更是耐人寻味。而谢伯安说的那句“不知为何,检查地格外严格”亦是别有意味,若是真的深思,是不是可以说是谢伯安怀疑当日科举有人参预?
而那个人,指向的又是谁?毕竟,弘治十一年的时候,张则之还在老家读书,怎么管得到千里之外的余姚?
局势,一下子扑所迷离了起来。
而柔姨娘却是膝行上前,她哭泣着道:“妾身嫡姐是宁国将军府夫人,她和妾身娘家的父亲与嫡母以我亲姨娘的命作为要挟,要我来做张侍郎的姨娘。为他们两处传递消息,牵线搭桥。幸仰仗陛下天恩,查此大案,机缘巧合之下救下妾身生母。妾此时已经了无牵挂,唯有丹心是报。特此证实,张则之他和宁国将军勾结,买卖军械。妾身可以以死为证!”说完,柔姨娘竟然是直直地冲着明堂中的柱子而去!
金銮之中,如何能够染血?谢棠离得远,没有拦住柔姨娘。站在前列的郭登年纪轻,身手又好,才将将把已经撞到柱子上的柔姨娘救了回来,没有让对方撞实。但是柔姨娘本来就是心存死志,往那边撞过去用尽了气力。虽是没死,却是装晕过去了。
郭登刚要问如何处置这个女子,却听到朱厚照道:“这妇人为人刚烈,是个节妇。不如送去皇后宫中诊治。”
满朝文武一下子全都黑了脸。
第150章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让柔姨娘去皇后宫里?这根本不和规矩!不过是一个侧室姨娘, 哪里能够让皇后千岁接待?
若是爱民如子的先皇,众人只会觉得是皇帝听了柔姨娘的话觉得对方可怜,又怕罪魁祸首会杀人灭口,才把这女子送到皇后宫里。免得白白让一个可怜人丢了性命。
但是若是今上……回想到那女子娇媚的容颜和今上喜他□□的流言, 众人心里竟是咯噔一声。
今上, 不会看上了那女子吧?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问。
这种事情, 皇帝还没有表态。万一皇帝没有那个意思, 他们就是毁谤君上!
众人只是纷纷进言:这于礼不合。
可是皇帝却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位证人,他道:“今日若是谁阻拦朕,他日这位证人被人害死,谁就是罪魁祸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竟是一下子把众人的路给封死了!
李东阳出列道:“臣建议, 把王氏送到偏殿, 由御前的公公去召太医前来问诊。”
朱厚照一时皱了眉头。
百官纷纷附和,朱厚照眉头皱得更紧。臣等附议的声音如此之多,到让他不好多加反驳。只得道:“朕允了。”
小黄门送柔姨娘去了偏殿。朱厚照心里烦躁,直接把那一沓子锦衣卫提供的供词扔到了地上:“证据确凿, 没什么好说的了。把张则之下到刑部。”
杨廷和捡起那供词,看到上面写着的鞑靼间谍的供词, 脑袋嗡嗡地响。
张则之这个蠢材,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
什么差事得不到银钱, 却为了讨好张鹤龄和张延龄,干出这样没有骨头的事情来。
和异族人!居然真的是和异族沾上了边儿!而且还牵连颇深。
就算是藩王, 张则之也有被救的价值。毕竟他不能让谢伯安打脸。可是竟然是通敌的罪名!
他怎么保他。让别人怀疑他和蒙元有所勾结吗?
众人见了供词,也是议论纷纷。
“这些鞑靼细作通过寿宁侯的路子重金买下军械装备,而寿宁侯则是通过张则之才从并不得军械库里面得到这些军械装备。”
“宁国将军是其中的中人,他们走私的手段就是给宁国将军所在的军营分发军械时暗自把卖给异族的军械从中夹带过去。他们做的巧妙,把走私的大头都藏在了押运军械的官员的马车里。因此没人看出来什么不对出来。”
谢棠道:“臣请陛下清查寿宁侯府, 宁国将军府以及张侍郎府上。”
顾晰臣和徐青词直接上前:“臣附议。”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不禁升了几分思量,这是什么意思?
中山伯是谢棠的人,他们都清楚的很。而这中平的顾木头,居然也被谢伯安拉拢了过去?
朱厚照先是看向了张鹤龄,然后看向了杨廷和。
他很为难。
虽说买卖军械必须严惩,但是一面是舅舅,一面是从小到大的老师。他真的要痛下杀手吗?可是不处理,他又怎么会甘心。
而若是舅舅向自己求情,自己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若是老师在他的学生如此欺君的情况下还要包庇自己的学生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是,老师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忠心无二?
杨廷和看着朱厚照的眼神,他直接道:“老臣只求亲自审问不肖弟子!”
张则之一听,眼前发黑。老师这是下定决心要大义灭亲了。
李东阳却老神在在地道:“审问之事,自有刑部主官在。内阁插手,不合适,不合适。”
一时之间,杨门和谢、李二家的门人又吵了起来。
此时众人皆知,张则之是保不住了,但是这案子的主动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刑部主官可是谢棠的小叔祖,若是落到刑部手里,只怕会被定成死案。
朱厚照看着朝臣吵成一团,也不说话。只是在最后时刻问道:“谢大人,你说该怎么办?”
在公开场合,朱厚照是不唤什么老师夫子,一律唤大人的。
谢棠仍旧是坦坦荡荡地看他:“如此大案,应交由三法司会审。”
众人一瞬之间都安静了下来。刑部尚书是谢迪,督察院也有谢家的人手。但是自从孔家人升迁外放之后,大理寺的官员和谢家素来都是没什么关系的。
谢伯安如此,到底是还有什么别的他们没想到的谋算?还是真的君子坦荡荡,没有丝毫阴私可言?
众人看着那个年轻的阁老,思绪万千。而他却仍旧是站在那里,坦坦荡荡地笑。朱厚照却是觉得谢棠果然是个君子,不是故意要来找舅舅麻烦的。只是舅舅太贪了,以后一定要严加约束。
于是他道:“就按谢大人说的办。”想了想后他道:“查抄张则之府和宁国将军府。至于寿宁侯府……”
张鹤龄还没等皇帝说出口,就跪在金銮殿里痛哭流涕道:“陛下,臣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是罪该万死!”朱厚照想着锦衣卫递上来的供词,那可是通敌卖国之罪,舅舅他怎么敢?!
可是一想到母后,他心底又软了些。他道:“舅舅家也要查的,但是还请照顾一下寿宁侯府。金太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这件事情是谢大人兵部事,就由谢大人参与查案。”
“杨阁老监督。”
众人听了朱厚照前面的话,还以为这次是真的要收拾张鹤龄了。没想到竟然又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而让谢棠主审,杨廷和监督。只怕这两家,是要真的交恶了。
十年寒窗,百年官场。几代人的努力还不如有个当皇后的妹妹。真是……啧。而看现在的局势,杨家、谢家的立场都晦暗不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浪里的一叶小舟,如何在风雨之中一苇杭之?
真是无道昏君,谢棠心想。
但是他仍旧乡试没有丝毫不满,只是站在那里。一想到自己心中未竟的事业,他身上就又一次充满了力量。并且经久不息。
此时的隐忍,俱是为了未来的光明。
而此次之时,寿宁侯爷到底能不能囫囵个地保全自己,还不一定呢。
皇帝不在意寿宁侯贪财,不在意他把军械卖给蒙古人。是因为皇帝知道寿宁侯爷没有反心,只不过是贪图财货。但若是,他还和藩王勾结呢?
寿宁侯参与到晋王案中的事情,他就不信皇帝能够忘记。
朱厚照下朝后急着去皇后宫中去了,而谢棠则是带着人去查封张则之府上。
他早早就和冯琼打好了招呼,让他寻来暗哨把张则之府上看好,决不能让任何一个青年男子逃走。
从柔姨娘那里知道那沈姓幕僚叫沈罗之的时候,谢棠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不但要把张鹤龄给拉下水。还要把当年弘治十一年时的陷害给搞成一个惊天大案。
科举是国家人才之本,而他则要借着这个人才之本好好地唱一场大戏。
当年的时候,他险些名声扫地。那么如今,收账的时候来了,他又怎么能够轻易放过这个绝妙的机会。
最好,借此再来扩张一下自己的势力,那就是更妙了。
而此时的坤宁宫,皇后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陛下,握着那个昏迷着的柔媚女子的手,气得浑身发抖。
那可是外面大臣的妻妾!皇帝竟然这么不知廉耻,不顾声名?还把这个女子送到自己的殿内来羞辱自己吗?
第151章
和谢棠一起来抄家的是徐青词。
自从京中各位大臣见识过徐青词当年抄魏国公府时的狠辣后, 在抄家的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徐青词。
说来好笑,面容如玉的徐青词,竟然在京中能止小儿夜啼。
真是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的, 竟然把徐青词传的如此可怕。
锦衣卫把门给敲开, 冯琼的亲信, 一个极其年轻的百户下马拿着圣旨道:“奉圣上之命, 前来查抄张则之大人的府上。”
那门子不信,却直接被绣春刀抵住了脖颈。谢棠道:“冯指挥可以命令锦衣卫的军伍们查抄证据了,只是记得莫要惊扰了张家女眷。”
冯琼倒是不惊讶他的吩咐。遇事留一线,不对妇孺下手。这的的确确是谢棠的风格。
“听到谢大人的话了吗?”冯琼对他身后的锦衣卫们道。
众人都道:“是。”然后进入张家搜查。而阻拦他们的张家家丁, 都被这些锦衣卫拿下。
有时谢棠都在想, 是不是锦衣卫这个特务组织,才是大明最强军力?
张则之和宁国将军此时已经被下到了诏狱里,而寿宁侯则是到了刑部大牢。
皇帝有过吩咐,自然没人敢为难这位侯爷。也没把他扔到大牢里, 只是关到了一件值房里,不许进出。
毕竟案子还在查。没道理证据还没有采集完, 就让嫌疑人回家的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 犯了众怒。
须臾,锦衣卫抓了一个人出来, 正是沈罗之!又有一箱箱黄金珠宝,摆在门前。几封私密信件,被锦衣卫呈道谢棠手里。
沈罗之愤恨地看着谢棠,而谢棠却好似没看到一般。
他道:“留下一小队人马守着,我们现在去宁国将军府。”
话音一落, 便是打马呼哨而去。
宁国将军府被查了一个底朝天,宁国将军和世子直接被下放到诏狱里。而从寿宁侯府中,竟然有和兴献王往来的信件。
只见在东厂番子的注视下,冯琼打开了一封信。他惊呼了一声,谢棠正要过去看,而冯琼却正色道:“谢大人,这封信,您还是不要看的好。”
谢棠不解地看向对方。而冯琼只是道:“涉及天子。”谢棠听了之后直接作罢。而冯琼却是直接跟着那东厂番子进了宫里。
谢棠回到了兵部,兵部属官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这位属官,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御史突然开始弹劾贪官。而这些被弹劾的官员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是谢家人。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谢棠不去理他,只是吩咐谢家门下的言官去和对方骂嘴仗。
泼脏水吗,这谁都会。而且三年前这些人狠狠地从谢家身上撕下肉来。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就受不了了?谁信?
不过是对方想恶心一下自己罢了。
他谢伯安还怕这点风浪,他又不是毛头小子、冲动的年轻人。
而朱厚照看了冯琼送过来的那封信,再没了心情去等皇后宫里的那个美人醒来。他坐在谨身殿里,气得直接翻了桌子。
舅舅,舅舅!亏他还想着护着舅舅!
而舅舅却是这样待他!不但想让自己这个皇帝是张家的女儿生的,还把主义打到了未来的皇嗣身上。居然还想着再出一个流着张家血的皇帝,再出一个张家女儿的太后!
现在的尊荣,还不够吗?!母后怎能如此贪心?父皇和自己给她的荣华权势,还少吗?
张家想要干什么?这样的行径,是要做霍光吗?自从外祖父去世之后,舅舅的确也是太过了!
皇嗣,皇嗣!
一想到这要命的两个字,朱厚照就一阵头疼。他此生,还能有一个儿子吗?
“陛下。”魏彬通传道:“太后娘娘来了谨身殿,想要……”魏彬还没有说完,朱厚照的脑海里就是那封冯琼送过来的信,他脑袋嗡嗡地响,如同针扎一般的痛楚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见,送母后回去好好休息。”朱厚照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尽可能平静地道。
魏彬弓着腰小跑出去,对张太后道:“娘娘,陛下请您回清宁宫休息。”
张太后十分生气,她道:“就算是先帝在时,身边的怀恩大伴也没拦过哀家!你算什么东西!”
魏彬谄媚地笑道:“娘娘,这是陛下的吩咐。奴婢也不过是转达陛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