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红糖水的味道不错。看来那太医是暗示了小三叔自己在装病了。
谢伯安感染风寒,卧床不起。杨一清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在装病。但是内阁里面投靠他的小吏告诉他说是眼睁睁看着人倒下去的,太医又是急急地来了,诊断出了症状。据说谢伯安到了家中都没醒。是装病的可能大大下降。
但是他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知道他谢伯安什么时候能好?但是皇帝逼迫他却是越来越紧。让他恨不得也病了,不在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不行。
在谢棠生病了之后,谢门之人就好似失了主心骨一样。向皇帝请旨的力度都开始下降。再加上平允安和楚恩波入阁的事情现在已经商量了出来结果,只剩下陛下下旨这一步。所以说他家又开始议论起了最开始的事情。
国本。
皇帝又一次被逼得焦头烂额,因此他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本来他还只是在暗示杨一清和谢棠。但是现在,他直接派了小太监去给两人传话。
那传话的小太监到了谢家,就听谢家的老爷老泪纵横地说他儿子高热,烧得已经昏了过去。到了桥松院,只见谢阁老的夫人无声抽泣,拿着帕子为谢阁老擦着脸。而谢阁老则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昏迷着。
那小太监无法,只好回宫去回皇帝。皇帝没法子,他也不是大罗神仙,能让谢伯安立刻好起来。这吩咐又是不能够见人的,因此也无法让别人代为传达。
谢伯安昏迷着,因此他更加逼迫杨一清起来。
那小太监直接告诉杨一清,想要让楚恩波入阁的圣旨下来,就帮着皇帝解决现在的议论纷纷。
什么议论,自然就是国本。
杨一清被皇帝的无赖和无耻气得笑了。这是什么意思?九五之尊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您来找我?
他更是怀疑谢伯安的病是装出来的。越想越怀疑,不去亲眼看看着实是不能放心,于是这一天,他拉了杨廷和一起前往谢府,去看望他们卧床不起的同僚,谢伯安。
谢棠看着孔令华拿着粉往他脸上涂:“华儿,是不是涂的有点多?”
孔令华道:“不多,不多,看起越虚弱越好。放心,这是最好的茉莉粉,绝对不会被两位杨大人看出来纰漏的。”
谢棠无奈地道:“好吧。”
昨天杨廷和与杨一清两人府上都送过来要前来拜访的帖子,他自然要做好准备,等待着这两位老大人过来“检验”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杨一清和杨廷和进到桥松院里,就见到院子里面的下人俱是沉默寡言。院子里面是浓浓的草药味道,一个丫鬟低着头抱着装着药渣的小银盆往外走,看着是要去倒药渣的样子。
两人被管家引到屋内,谢家夫人正在那里给谢伯安喂药。谢伯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眼底也有些青黑。
孔令华见到外男,忙行了一个礼,便要告辞离去。杨廷和道:“侄媳妇不用急着走,在这里照料伯安才是正经。不用管我们两个老头子。”
孔令华看了一眼谢棠,谢棠开口时声音都是沙哑的:“没事,两位老大人不是外人。”孔令华这才放心,让丫鬟去备茶搬凳子,招待两位老大人。自己却是急急地给谢棠喂起了药来。
“还是要趁热喝。”孔令华道。“凉了后药效就不好了。”
谢棠很配合她的喂药,不久后就喝完了。孔令华喂完药,向杨一清和杨廷和行了礼之后就离开了。毕竟她在这里见外男,于礼不合。
在孔令华离开之后不久,钱平安便过来了:“大爷,大奶奶说让仆来这里照料大爷。”
谢棠道:“夫人有心了。”然后他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首辅大人,杨大人。我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时不时地就高热了。内子难免忧心了些,还请见谅。”
两人自然是说身体为重之类的话。看着对方时不时地就咳嗽两声,脸色苍白地如同雪色。只得劝慰了许多。不好意思把那些想要问询的话问出口来。这时候两人对谢伯安是真病了已经是信了七八分。虽然暗恨他怎么病地那么巧,但是也不好拉着一个病人去讲朝中之事。因此做了一会儿,就相携而去。
病人需要的是静养,他们二人也不好过多叨扰。让人家不能安心养病。
谢棠在他们走了之后,躺在了床上。为了装得像,不漏出风声去。这府里知晓他是假病的尚未超过一掌之数。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只觉得骨头躺得都疼。终日案牍劳形,终于有一天还能体会一下躺到不想躺的感觉,也是离奇好笑。
第177章
谢伯安卧床不起, 但是杨一清却是不想真的就让楚恩波入阁一事打了水漂。他一想到现在平允安和楚恩波入阁几乎是连到了一起。而他谢伯安却是在家里面躺在床上占他的便宜,就让他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他谢伯安还不算是没脸皮到彻底不要了的地步,左右还是让平允安和谢家的人缓解他的压力。
国本吗。还是陛下亲生的好。朝廷内外风言风语议论不休, 可那也只是风言风语。
陛下还未到而立,还是会有孩子的吗。
虽然说到了现在, 杨一清自己也不是十分相信这个因由。但是他也只能装作自己十分相信皇帝一定会生下亲生的太子,做出一副十分有把握的作态出来。让旁人摸清楚头脑。
皇帝让他办事, 可他总不能真的旗帜鲜明地去让满朝文武闭嘴吧?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有, 他也不能那么办。让满朝文武, 朝野清流指着他杨一清的鼻子骂佞幸小人, 为了讨好皇帝无恶不作, 怙恶不悛吧?
现在这样说, 一定要皇帝的嫡支正统, 好歹也能够保得住自己的一世清名。
至于皇帝......
自己已经这样帮着陛下拖着这件事情了。杨一清眯了眯眼。现在陛下压着楚恩波和平允安入阁的折子, 本来就是皇帝算计于他,事情办得不地道。要是皇帝真的盯上他了,那他大不了就放手。
为了能够达成目的,自己付出的实在是不少。扔出去的这些利益的确让他不舍。除此之外,现在内阁的局势和他与楚恩波的交易也让他进退两难。
但是......
要是真的把他给逼急了, 他也不是不能壮士断腕。受得住北疆的三边总制, 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决断?
他总不能真的成为皇帝的棋子,掺和到国本之中去吧?想当年于少保力排南迁之议,守得大明天下。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
总而言之,和皇储有关系的事,沾不得。更何况现在皇帝又说不定有难言之隐。
谢棠知道杨一清的决断,但他也知道,朱厚照也会知道杨一清的决断。
如果他不知道, 谢棠也会通过杜锦城让他知道。
这些藩王被靖清之时,便是他谢伯安扭转山河的时机到来之刻!
皇帝会让步的,他不会真的把杨一清逼急了的。
五日后,谢棠“大病痊愈”,回到朝堂之上。向皇帝请旨,请皇帝下发让平允安和楚恩波的圣旨。
杨一清附议。
皇帝仍旧是没有松口,他想着,既然谢伯安病愈销了假,他想让平允安入阁,自然也是要像杨一清一样,为他劳心劳力的。
但他也知道,这不大可能,杨一清的耐心,已经快没了。而谢伯安想让平允安入阁的心,却是没有那么迫切的。
谢棠也是知道,皇帝不会放过算计他入觳的。但是,他想,皇帝也对他让平允安入阁的决心到底有多大心知肚明。
而且,杨一清已经付出了筹码。那么皇帝陛下,自然要回之报之。
纵然天子尊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
臣子不是傻子,天子纵然能任意妄为,也能无所顾忌,但是也不能真的不把臣子的需求放在眼中。
若是所有的臣子都开始明哲保身,那么皇帝,到底如何治理国家,又如何找到大臣为他尽心办事?
所以,他等得。
结果他还没等几天,就不用等了。
鞑靼,瓦剌袭边。
不但过来打了秋草,还差点就过了玉门关。
要不是有仇钺的狠辣战术和文北词手下的精兵强将,恐怕现在的北疆,便已经是破了。
但是即使现在北疆未破,情况也称不上好。鞑靼和瓦剌经常争夺草场和地盘,关系称不上是好,如今却是勾结到了一起。而北疆除了外患之外,尚有内忧。
沈王,唐王尚未平定。仇钺那里,真的是说不好能不能够顶得住。
国朝危矣!
再这样的战局之下,谁还管得有没有国本?谁还管得平允安和楚恩波要不要入阁?
当前去救援,保得北疆安稳。
谁去?
如今精兵良将俱都带兵去平定各地藩王叛乱,一时之间抽调不回来。就算能够召回,却也来不及去解北疆之困。
如今整个北京城中,哪里有能够挑得起大梁的统帅人物?
还是有的。
只是如今北疆局势未明,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自然会有所推诿。
战争没有打到家门底下,安享太平之人怎会着急。
——毕竟,还有仇钺和北疆的九个总兵顶着呢。
谢棠虽然想过,如今诛除藩王,大明境内动乱不休。想来北疆蛮夷定然会有异心,想要夺我河山气运。
因此他早早给北疆诸位总兵送去信件,因此他今年对北疆军备的事情处处精心。
但是他还是不希望异族的铁蹄真的兵临城下,只希望自己所忧虑之事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可最终,战事还是要起。战火也从来不会休止。
只要这个国家的王位是用血,用战争的胜利换来的。就永远阻止不了战争的发生。
谢棠捏紧了手里的玉圭。
待到烽烟四起之时,高位之人自是能够稳坐钓鱼台。甚至尚能在衣香鬓影、酒池肉林之中不见战火硝烟,尽享红尘繁华。只等到最后的时候,他们凭借着手中的棋子,去逐鹿中原。
但是在这途中,会有多少战士死在沙场之上,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谢棠想到了当年在宣府之时,他给一位死了儿子的婆婆盛了一碗粥汤之时,那位婆婆眼中希望的光。
因为有了这一碗粥汤,婆婆的小孙子说不定能过活过那个战乱不休的寒冬,继续过着被人鱼肉的生活。
就是这样,婆婆的眼睛中就会有光了。
因为还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仇钺顶不住了,谢棠知道地清清楚楚。
以杀止杀,他终有一日,会终结这所有的罪恶,得安稳清平江山。
所以他站了出来。
他知道要是真的逼迫,京中的这些勋贵最终也会在不得已之下出征北方。但是兵贵神速,如今的北疆已经等不及这些人的扯皮。
所以他去。而这些不顾天下的国蠹,他一个一个记在了心里。
只等来日再报。
在无数的嘈杂声中,谢棠就如同以前无数次的那样,出列站到御阶之下。乌纱绯袍映衬着他煌煌如明日的眼眸。而他胸前的仙鹤一朝来仪,清鸣之声拂过清晓觚棱,长霓绚烂。而这个如今已经为官作宰的内阁阁老、一部主官,却仍旧赤诚地好似一个少年。
纵然如今他的心里多了无数的心机谋算。为了他的政治理想,为了他的富贵荣华,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他的政敌砍到在马下,送到阎罗那里。但是遇到不平事,他仍旧可以拿起他那已经磨了十余年的锋利宝剑,去匡扶这就河山。
纵然走过半生浮华,他却始终都是少年。
他的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整个大殿之中的嘈杂。他道:“臣愿往北疆,护我大明山河。”
第178章
“京中五军, 除了护卫京师之军。全部抽掉北疆。”
一时之见,哗然四起。
京中五军,有着无数人的子孙在那里熬资历。也有无数人的人脉, 门人在里面。
谁都不想自己的人死。反对声沸反盈天。
谢棠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神如同寒冰一般扫过那些人的全身。
“伯安没时间和各位大人扯皮。”众人听他的声音时前所未有的冷漠。“我知道, 这时节无论让谁出兵谁都不愿。但是别忘了,若是鞑靼瓦剌兵临城下。我们可没有第二个于少保!”
“祖宗江山, 不能丧于我辈之手!”
“玉门关是什么地方, 是屏为天下的关辖。大明不能像先代宋朝一样, 失了幽云十六州。”
我希望, 我们的大明, 不被铁骑践踏, 不被异族所欺。我希望, 我们的百姓, 能够安然地活着。
若是真的有一日,鞑靼瓦剌侵入北京城中。他眼前的这些文武大臣尚能够如同当初晋室一般,逃到江南去偏安一隅。但是那些既没有府兵,又没有下仆,什么也没有的平头百姓, 大多数都会死在城中, 死在路上。若是乱世将临,芸芸众生,又向何处去寻那一线生机?
“诸位如今吞吞吐吐,是要在他日新亭对泣耶?”年轻的兵部尚书不耐那些世家寒门,清流勋贵对派哪一支军队去出征,哪个将领出征那个不去而在那里争论不休,互相扯皮。他直接把这些人的心思放到天光之下。平素他是心机深沉的内阁阁老, 年纪轻轻就能掌握整个谢家以及李东阳留下的势力。是权柄的主人,心思见不到底。说话委婉,做事也常常给人留情面。所有人都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是光明正大,不顾情面。
有人眼中充满惭愧,心中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为自己忘记了为官的初心而愧疚。他们想到了北疆寒苦,想到了百姓之难。竟是有些想要掩面的冲动。但是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却是低下头,来掩饰他们眼眸之中隐藏着的阴毒的光。
就是因为你的坦坦荡荡,光明无私。这些人的心中才充满了恶意。都是天生地养人,谁又比谁更加高贵?
凭什么你就能走在云端之上,做那清洁无垢的月亮。而我们却要在污泥中打滚?
但是不管是谁有了那不可名状的恶毒心思,却阻碍不了谢棠的心想事成。
因为——杨廷和与杨一清出列,附议谢棠之请。
杨一清更是慷慨陈词道:“谢阁老乃是文人,自可像无数词臣一样。闲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自然可以躲在北疆大军之后,安然稳坐在京城。身为一部主官,内阁阁老。自然是有无数的将士们挡在他的身前!但是他今天站了出来,为了天下站了出来。诸君有何面皮,在这里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