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也跑到母亲面前哭过闹过,但母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板着脸说道:“你不想听这些话,那就好好读书,离开这个地方。”
任甜甜拼了命去努力,从上学以来便是班里的第一名,到初中时,便是年级的第一名。中考,她以高分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还可以免学杂费。
村子里还有另一个女孩任晓静也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恰巧还和任甜甜分到同一个班上。
任甜甜素来独来独往,一心只读圣贤书,无心关注其他的人和事。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即使她不寻事,也有事情找上她。
任甜甜的长相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圆脸杏眼樱桃唇,长得一副甜美模样,在一群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学生中非常突出。开学没多久,便有不少男同学对她悄悄产生了好感。
其中之一,便是任晓静的后桌陈英智。
陈英智是走读生,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城市孩子的洋味儿,不像农村里走出来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胆怯。就他身上这点洋味儿,便深深吸引了任晓静。
任晓静对他多加关注后,敏锐地发现他似乎对任甜甜有好感,比如在英语老师提问任甜甜时,陈英智总会小声和同桌夸她的发音标准;比如说在语文老师读任甜甜的作文范文时,陈英智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文笔真好;比如说在考试成绩出来时,陈英智总会向任甜甜借试卷来看……
任晓静越关注陈英智,心里也就越妒忌任甜甜。明明她就是个没爸的野种,为什么还能得到陈英智的青睐?
没过多久,任甜甜便发现,班上的同学对她态度变得冷淡了,经常向她请教的同学变少了,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变少了,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多了。
尤其是在宿舍,她一下子被孤立了。
任甜甜并不会处理和别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处理。她只是难过地抿抿唇,更加明白自己只是个“野种”,跟那些有爸有妈的同学都不一样。
重点高中,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在任甜甜班上,一半是考进来的成绩优秀的学生,一半是交了赞助费进来的学渣。
“任甜甜,听说,你是个野种啊?”下午放学后,任甜甜还坐在座位上学习,经过她身边的几个小飞女停住了脚步,画得高高的眉毛骄傲地挑起来,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一脸找事的样子。
任甜甜紧紧闭着嘴,右手握着笔,低头不说话。
她只希望这些人会觉得没意思,快点离开。
“呀,小野种还不理我啊?”绿毛用力揪了一下任甜甜的马尾辫,任甜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痛意被她紧紧困在喉咙里。
“啧啧,脸皮真薄。”大卷发信手拿起桌面上的直尺,往任甜甜脸上大力弹了弹,打出几道红红的印记。
任甜甜的手紧紧握着笔,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
她想反抗,却不敢反抗。
无能的她,只能忍。
几个小飞女用言语和行动羞辱了任甜甜一番,对自己看到的胆怯懦弱模样感到非常有趣,心满意足地走了。
一天,两天……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走,今儿咱们出去玩玩。”周六下午只需要上两节课,老师一走出教室,几个小飞女便兴致勃勃地凑到任甜甜身边。
“我、我要写作业,我不去。”任甜甜双手紧紧抓着桌腿,不肯挪窝。
出去玩玩?那些小飞女是主语,她是隐藏的宾语。
小飞女哪管那么多,这个用力扯她头发,那个伸腿踢她,一窝蜂涌上前,任甜甜只能含着泪跟着走。
教室里的人眼睁睁看着,半晌才有人忍不住说一句:“好惨。”
好惨又怎样?那些小飞女逃课、打架、化妆……连老师都不在眼里,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任甜甜这次遭了大罪。小飞女们结识的哥们对她很感兴趣,逼着她在外面过夜……
任甜甜没有再回到学校。
她死了。
在寻人启事登了五天后,她出现在护城河支流的拦截网上,和一堆垃圾混在一起。
原身带着纸钱在学校门口堵了好几天,哭哭闹闹,最后学校和派出所出面,先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然后打出同情牌,给她赔了二十万。
原身并不肯就此罢休,但是任大嫂却快手快脚把抱住她,不让她继续闹下去。
人都没了,拿到钱也好。再闹腾下去,连钱都没了可咋办?
任大嫂想得没错,只是太薄情了点。
但任家父母和任大哥也觉得这话说得对,再闹下去人也回不来,还不如拿了钱回家,看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原身被绑着带回家,在她情绪没安定下来之前都被关在房间里,任母一天三顿去送饭。
不知道女儿遭遇过什么、为什么会离奇死去的原身夜夜不得安眠。女儿,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感情寄托。女儿没了,她也活不了了。
任母打开女儿房门的锁,轻轻一推,却没有推开。喊了几声,也听不到女儿的回应。她心一慌,使劲推开木门,看到一张被绳子勒得青白的脸,再无声气。
第190章 一九零
原身的记忆并不全, 系统006补全了,任雾才完全了解任甜甜的死亡原因。
任雾想起记忆里的那张很少笑的小圆脸,心里不禁生出丝丝怜惜。
任甜甜的离世,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原身身上。在孩子受到其他小朋友的欺辱时, 她总是不耐烦地让孩子忍下去,冷冰冰地告诉孩子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必须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
也许她本意只是希望孩子能更坚强一些, 更有出息一些,不要像她这个没文化、没能力、遭人哄骗的母亲一般。
但她从来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痛苦和难受, 硬生生地把孩子推得越来越远, 远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再找母亲哭诉。
“妈!妈!”咯吱一声响, 老瓦房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三岁大的小姑娘哭着喊着跑进来,扑到母亲怀里, 眼泪鼻涕全糊在任雾身上。
任雾回到了任甜甜被别的小孩子骂野种的时候。
“怎么了?”任雾把小姑娘从怀里撬出来, 让她站好, 一边随手拿过椅背的汗巾给她擦鼻涕眼泪,一边皱着眉问。
“他们又骂我了!”小姑娘恨恨一跺脚, 哭得厉害。
任雾脸一板,小姑娘立即闭上了嚎啕大哭的嘴巴, 可怜兮兮地抽动着小鼻子。
任甜甜心里委屈得很,脑子里浮现出前天她哭着回来告状时,母亲批评她的话:“哭什么哭, 哭就有用吗?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任甜甜心里越发委屈难过,低着头等待母亲再一次的批评。
任雾一把把任甜甜抱在怀里,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出去五十来米,对着在晒谷场上玩耍的那一群猴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有爹妈养没爹妈教的化骨龙, 白吃家里的米了,你爹妈净教你们骂人了?一个个跟农村八婆似的,只会戳人脊梁说人坏话,还会什么?”
任甜甜被母亲的突然发作吓得缩成一团,紧紧贴在母亲怀里。
晒谷场上的小孩子劈头劈脑被骂了一顿,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任甜甜她妈太恐怖了吧?他们只不过是喊任甜甜野种而已,又没有打她。
“我妈都说任甜甜是野种!”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不服气,梗着脖子喊道。
“你爸是任有福吧?我现在就上你家告状去!”任雾直接上前,一手抓住小男孩,往任有福家里走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小男孩在任雾手里不断挣扎。这个女人太恐怖了,一只手抱着任甜甜,另一只手居然还能把他紧紧抓住,怎么也挣不开。
“我去问问你爸妈是怎么教孩子的,年纪小小嘴巴跟刀子似的,尖酸刻薄得很!”任雾愤愤地批评道,手里抓着的皮猴儿被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拐个弯儿再直走二三十米,那幢未装修的两层小楼便是任有福的家。
“任有福,任有福!”任雾一手牵着任甜甜,一手拎着皮猴,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前喊。
任有福此时正坐在客厅里吃下午饭,打算吃完出门干活去。正吃到一半,门外就响起了喊声。
“谁在咱家门口喊啊?”李淑芬不耐烦地放下饭碗,嘴里骂骂咧咧地跟在丈夫身后走出去。
“爸!妈!快救我!这个坏女人抓住我不肯放!”皮猴一见父母走出来,眼睛一热,泪水又滚下来了。
李淑芬还没踏出家门,就看到一脸怒容的任雾紧紧抓着自家宝贝儿子的衣服领子,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像是恨不得把他们一家吃了。
“哎你干啥呢?你这个丢了爹妈脸的未嫁女,怎么不好好待在你该待的地方,跑来我家闹什么?”李淑芬嘴里骂着,脚步不停,直直走到任雾身前想把儿子抢回来。
任雾的手揪着皮猴衣领不放,李淑芬不管怎么使劲也挣不脱这个铁爪。
任有福皱着眉头看着任雾,话里带着些不耐烦,“任雾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偏要找小孩子出气呢?”
“哼!有这种爹妈,怪不得养出这种嘴巴不干不净的泼猴!”任雾冷哼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皮猴,“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
小皮猴上一秒还扁着嘴,噙着泪,听到任雾的发问,又开始挣扎起来,嘴里连绵不断地骂着:“我说的没错!我妈都说了,任甜甜就是个没爸的野种!也不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才会生下这个野种!”
皮猴年纪不大,自幼就被家里人宠在手心里,从来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一股脑儿就把母亲常日和村里长舌妇人说的话吐了出来。
任雾冷冰冰看着李淑芬,面无表情地说,“你这种长舌八婆,养的孩子跟你也一样。”
说罢把手里的皮猴推到李淑芬身旁。
任有福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家婆娘嘴巴多,有事没事就爱四处找人说闲话,但真没想到儿子居然见样学样,还跑到别人家门前说三道四去了。
“咳咳,”任有福瞪了妻子两眼,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任雾啊,这次是淑芬的不对,你大人有大量……”
“再让我听到这些闲话,我直接打上你们家了。”任雾的右手轻轻摸着任甜甜的脑袋,嘴里却说着甚不友好的话,“你们也知道,我一个未嫁女,名声什么的都不要紧,反正在你们嘴里也败坏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在意什么泼妇之类的话,别人要是惹恼了我,跟他拼了这条命也无所谓。”
皮猴畏惧地往母亲身后躲了躲,李淑芬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任有福的眉头跳了跳,忍不住说道,“不过是孩子学舌,你是大人,何必……”
任雾仿若未闻,弯腰抱起小女儿径直离开。
“呸!”在转身那一瞬间,任甜甜用力朝任有福唾骂一句。
“你这……”任有福大力抹去胸前的口水,气得身体发抖。
“不过是孩子调皮,你是大人,何必跟小孩子计较呢?”任雾回头,黑漆漆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任有福握紧了拳头,嘴唇哆嗦几下,把已到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任雾抱着任甜甜往家里走,任甜甜自知刚才自己做的举动不算恰当,害怕母亲责骂,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缩在母亲怀里,小身体一动不动。
回到破旧的老瓦房里,任雾把女儿放下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像平常这个时候一样,从厨房里端出煮好的白粥和小菜,准备吃完就去地里干活。
任甜甜咬着下唇躲在一旁偷看母亲的脸,看她有没有生气,有没有难过。
“好了,快去洗手,然后过来喝粥,喝完粥我们去地里拔花生。”任雾一边盛粥一边吩咐道。
任甜甜乖巧地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走进厨房,从缸里舀了半勺水倒在盆里,蹲在地上笨拙地搓手。
任雾不喜欢在饭桌上说教,等女儿上桌后,她便一边喝粥,一边关注着女儿的动作。
任甜甜一个小爪子抓着不锈钢勺子,一个抓在塑料碗壁上,晃悠悠地舀起半勺粥往嘴里送。
任雾见她动作虽然有些慢,但非常小心稳固,一点米汤也不会倒在衣服上,这才放下心,回房间换上干活的长袖衣服。
任雾换完衣服出来,任甜甜刚好吃完那大半碗白粥。只见她把碗放下来,把任雾用过的碗筷放在她的碗上,小心翼翼端着走进厨房。
任雾笑笑,走上前帮忙把碗刷了,把锅端回灶里,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出家门。
任雾挑着两个竹篮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看,任甜甜戴着小草帽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看上去非常温馨。
不多时便到了地里。任雾弯着腰伸出手,快速地把花生苗□□,在地上抖抖,把花生上的泥土甩下去。
任甜甜学着母亲的样子,两只小手抓着花生的枝茎,抿着小嘴,使劲往斜上方扯。然而她的力气不够,揪掉了几片叶子,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
任雾听到声响,回头一看,看到小姑娘一脸懵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两片叶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任甜甜好脾气地朝着母亲眯起眼睛,显出可爱的笑容。
“来,”任雾招招手,“甜甜,你力气小,拔不动花生,妈自己拔就行。你帮妈一个忙,坐在这里把花生揪下来。”
说话的同时,任雾拿起一株花生,刷刷刷,把沾着泥土的花生揪了下来,放进篮子里。
任甜甜乖乖坐在一边揪花生去了,不过小孩儿不定性,揪了一会就嫌不好玩,见隔壁地里有蝴蝶在飞,自个儿跑去扑蝴蝶了。
任雾也不管她,忙碌着自己的活儿,只是不时抬头找找女儿的身影,见她也没跑远,心里也放心。
“妈!给你!”任甜甜歪着小脑袋,左手扯扯母亲的衣角,看上去一脸神秘。
任雾笑笑,两手拍拍,去掉上面的泥土,手心朝上递到女儿面前。
“妈不要不开心了。”任甜甜一边说着,一边把右手握着的各色小野花放在母亲手里。
任雾看着手里不起眼的淡紫色、鹅黄色、浅粉色的小花,胸腔里的那颗心像被针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