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明亮的洁白灯光下,两母女亲亲密密地说着话儿,时不时发出几声低笑。
*
“任甜甜?原来我们同班呀!”任晓静起得早,吃完早餐回教室时,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她正了正衣服,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走到任甜甜的座位前,扯起一张亲昵的笑脸,“好巧啊!”
任甜甜左手拿着一个面包,右手抓着笔,正一边吃早餐一边做题,刚有点头绪,冷不丁就被人打断了。
她面色不善地撇撇嘴,心里吐槽——瞎说,明明昨晚任晓静就偷看了她无数遍,现在居然还装作刚发现的样子。再说了,她们可一点儿都不熟,每次回老家,任晓静都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
想是这么想,但面子工程还是得做好。任甜甜立即化身假笑女孩,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任晓静,原来你也在这个班上呀,哈哈哈太巧了!”
?
任晓静嘴角抽搐,这句话好耳熟,好像跟她刚刚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坐在那儿,”任晓静指了指教室中间的位置,“以后我课间过来找你说话呗,我刚到这里,什么人都不认识,学校也很陌生……”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含着浓浓的不安和迷茫。
任甜甜看看自己桌上的一大沓学习资料,又看看任晓静,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平时比较忙,要准备一些竞赛,可能没这个时间陪你聊天。不过你放心,咱们班上的同学都很友好热情的,大家都会帮助你熟悉这个新环境的。”
任晓静愣了一下,她都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了,任甜甜居然还会拒绝她?
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啊!
“可是,我跟他们不熟……”任晓静的大滴眼泪直直砸在任甜甜的书上,把黑色的字晕开来。
任甜甜快速从桌肚里拿出一包抽纸,抽出一张按压在书上——真是太讨厌了!这可是她刚刚写下来的答案啊!
“任晓静,我要学习了,有空我们下次再聊。”任甜甜指指桌子上贴着的《学习安排表》,“我时间安排得挺紧的,不好意思啊!”
任晓静看向那张手写的《学习安排表》,转而不可思议地看了任甜甜一眼,却见她早已忽略身旁的人,沉迷在题海中。
任晓静回到座位时,心里依然无法平静下来。那张《学习安排表》密密麻麻写着任甜甜这一周的课余时间安排,例如早上6:00~7:00之间做哪些习题册,课间要拿来记哪单元的单词,回家之后又有什么安排……
任甜甜也太勤奋了吧?
任晓静呆看着任甜甜的方向,心情越发复杂。
“哎,任晓静,你刚才和任甜甜说什么呀?”常书斓一坐到座位上,立即压低嗓子,一脸八卦地问。
“我没和她说什么。”任晓静下意识摇头否认。
“啧,我都在走廊外面见到了。”常书斓凑得更近了,“怎么,想抱任大学霸的大腿啊?”
任晓静确确实实有这个心思。她原本想借着今早这个机会跟任甜甜上演一出“老伙计惊喜相认”,但万万没想到任甜甜一直打太极,根本就近不了身。
想是这么想,但被别人看透,可不是什么好事。
任晓静正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我和甜甜从小就认识,说不上什么抱大腿。”
常书斓将信将疑,“那你昨晚怎么还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任晓静面上显出几分失落,“我和她挺久没见面了,她在市里上学,我在镇上上学,隔得太远了,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常书斓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任甜甜和任晓静之间来回扫动,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们俩怎么可能认识啊?!”
任晓静见状,默默加了一句话,“你不信就去问她啊,我和她同村的呢。”
第196章 一九六
这一个上午, 任晓静过得不算好。
从第一节 语文课开始,任晓静就处于一种焦虑和急躁之中。她想要好好听课好好学习,可是上课的老师一开口, 便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冷不丁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所在的小学和初中,老师们都是用方言讲课, 即便是语文课,也不例外。
任晓静语文向来不错,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听懂语文老师的那口普通话。就像英语那样, 有很多人会读能写, 偏偏听不明白说不流利。
她不安地四处张望,大部分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那一小部分从农村考出来的学生看上去跟她差不了多少, 老师说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做笔记时有停顿, 脸上浮现些许疑惑。
幸亏不只是她一个人听不懂。
任晓静心下一松,目光飘到不远处的任甜甜身上, 只见她右手握笔,眼睛认真地看着老师, 不时低下头涂写几下。
“咳咳,”两声含着不明意味的咳嗽声从讲台上语文老师的嗓子里发出,惊醒了不知不觉陷进发呆中的任晓静。
她迅速收回视线, 看向语文老师,那双严肃的眼睛无言地批评她方才的走神。
任晓静只觉脸上热乎,羞得不敢直视老师。
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这是老师对于上课不认真学生的批评。以前老师用这种眼神盯着某些学生的时候,她心里总会忍不住生出几分嘲笑。如今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无声无息的一记耳光,把她的傲气打落在地。
第二节 课是英语课,高挑时尚的英语老师一进教室,就用一口流利的口语跟他们打招呼,班上的同学也纷纷开口回应。英语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随意点了一位男生来对话,不过是一分来钟的闲聊,愣是把任晓静的冷汗吓出来。
在她的认识里,英语并不是用来交流的,学它,不过是为了在考试中拿个高分罢了。她的听力、阅读理解、选词填空、作文,每一部分都能拿高分,可是,和别人对话?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单词句式在她的脑子里转啊转,她却没办法在短暂时间内把它们组合成她想要表达的话语。
英语老师随意点了任甜甜起来,两人聊的话题是“你的暑假是怎么度过的”。任晓静竖着耳朵认认真真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开始还听得懂,后面就懵了。
同桌常书斓看她一脸迷茫,忍不住开口解释:“任甜甜说她暑假去了动物园,鲸鱼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她回家之后看了许多鲸鱼相关的纪录片,其中《深海里的轨迹》……”
任晓静红着脸,听完了同桌的翻译。
“你听力不行啊,任甜甜说的话也不是很难理解,你怎么听不懂呢?”常书斓摇摇头。
任晓静这一刻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这个早上,不说别的,单是老师们的那口普通话和英语老师的口语便把任晓静折腾得没了大半生气。中午回到宿舍,舍友们一个个感叹市里的教育真的和镇上的太不一样了,居然都是用普通话教学,英语课上居然大家都是用英语来交流。
看到舍友们苦恼的样子,任晓静的心情平复许多——市里的学校跟镇上的不一样,不怪她听不懂。
“我一定也要像老师那样,一开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
“对,还有口语,我也想跟市里的学生一样,说得流利顺畅。”
……
舍友们来劲儿了,纷纷结伴练习,寝室里一时间全是带着些口音的普通话和英语口语。
任晓静也不甘落后,凑近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周六。周六上完白天的六节课,从下午第三节 课开始到晚自习期间,都是学生自由时间,可以在教室里看书学习,也可以去操场上打球活动,抑或是外出逛街,任由他们决定。
“甜甜,你要回家吗?”老师一离开教室,任晓静几乎是瞬移到任甜甜座位旁边。
“啊?”正在收拾桌上书本文具的任甜甜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来人,“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任晓静仿佛听不出这话里的不耐烦,笑着说道,“我跟你一块回去呗,我也好久没见过大姑了。”
村里人家关系就跟一张网似的,按照辈分,任晓静确实可以喊任雾一声“大姑”,尽管较真的话,两家人算不上什么亲戚。
任甜甜直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要去上兴趣班,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请你到我家做客啊。”
说罢,信手把桌肚里的书包抽出来,挎在了肩上,快步从任晓静身边走过。
旁边看到整个过程的同学们奇怪地瞟了定定立着的任晓静几眼,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任晓静气得双手发抖,只觉得任甜甜又一次在别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害得她丢人现眼。
“晓静,”舍友林秀秀见她傻傻地站在那里发呆,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过来。
“怎么了?”任晓静走到林秀秀座位前,脸色已经恢复为原本的样子,甚至还能带着一张和善的笑脸和舍友说话。
“我们打算一块去外面逛街,去小吃街吃晚饭,你要不要一起去?”林秀秀热情地邀请。
任晓静也想出去逛逛走走,看看市区是怎么样的,于是顺势应了下来。
几个女生颇有兴致地,说着笑着走出校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高耸的建筑、挺直的绿树、一群群的学生、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摩托车自行车小汽车……
她们结伴往小吃街走去,来过好几次市区的林秀秀给她们介绍道:“小吃街那里超多好吃的,有奶茶、糖水、鸡蛋饼、车轮饼、砂锅米线、汉堡……我们等会可以先到街口的商场门口买热狗,那家热狗烤得特别香,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肉,咸香甜口,一块钱一根。”
这话呀说得大伙儿都要流口水了。
任晓静也馋得慌,学校饭堂虽然每顿饭都有肉,可是那菜里除了一丁点儿的肉,还掺着煮得软乎乎的豆皮儿、没有味道的豆腐。每天的饭菜都差不多,吃了一个星期,怎么说都腻了。
她的右手悄悄摸了摸裤兜,里边放着她这个月的全部生活费——35块。除去月末坐班车回家的五块钱,还有三十块可以任意支配。
这么说来,她的零花钱也挺多的了。
在林秀秀的带领下,一行人先到了商场门口的小店,每人买了一根热狗肠。轻轻咬下去,油香逸满了整个口腔。
“好吃吧?我们去那家店买烧仙草吧,特别好吃,两块钱一杯。”林秀秀指着商场左侧说道,一行人纷纷点头跟上去。
点了单,几个女孩儿坐在小店前的露天餐桌前,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脸新奇地透过玻璃看向商场里的店铺。
“哎,那个不就是任甜甜吗?”林秀秀一脸惊奇,“天啊,她居然在麦劳劳吃东西!”
顺着林秀秀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任甜甜独自一人坐在麦劳劳的餐桌前,面向马路,一手拿着汉堡包,一手拿着冰可乐,吃得不亦乐乎。
她骗人!
任晓静腾地站起来,气愤地看着里边愉快进食的人。
“哎,咱们的烧仙草可以啦,走吧。”林秀秀不明所以地看了任晓静一眼,拽拽她的衣角,提醒道。
任晓静脸色沉沉,再也没有觅食的兴致,心里反复记起任甜甜说的话,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两个字——“骗人!”
任甜甜并不知道,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任晓静看到了她。即使她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太忙了,一下课就急冲冲跑过来吃晚饭,吃完之后就要继续上课去了。
*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任甜甜迟钝地发现有不少同学看她的眼神变了,从一开始的带着点羡慕钦佩,变成现在的怜悯同情。
怜悯同情?
她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明白自己哪里需要别人的同情可怜了。
“天啊,任甜甜居然没有爸爸?!”常书斓震惊不已,“她好惨啊,她妈妈怎么把她养大的啊?”
任晓静为难地看了常书斓一眼,轻易地放大了同桌的好奇心,“晓静,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嘛,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任晓静抿抿唇,压低了嗓门,“村里的人私底下说,她妈妈是做那种生意的,就是发廊那种。”
说完赶紧摆摆手,“我只是听说啊,我不敢确保这是真的,你也听听就好。”
常书斓好一会才合上自己惊讶的嘴巴,连忙点头答应,“这种事情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接下来都听不进课,来来回回地跟任晓静写小纸条,反反复复地表示自己的惊叹感慨——“天啊,她看上去不像那种家庭养出来的啊,她真的好会装啊!”
任晓静再次表示不知道那流言的真假,听听就好。
没两天,整个高一年级的学生几乎都知道了——“原来高一(5)班的任甜甜她是个没爸爸的孩子,她妈妈还是做那种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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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一九七
任甜甜不喜欢挑事, 可是有些事情自个儿找上门来。
每周一次的体育课,可以说是任甜甜一个星期内最自由舒坦的时光了。除去课上前十五分钟的练操,剩下半个小时自由活动。
任甜甜跟往常一样拒绝了好友们的踢毽子、打羽毛球等等邀请, 独自一人坐在操场角落的双杠上, 她低着头专心看自己的小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毫无目的地放空。
操场的一角, 高大的榕树底下,几根单双杠安静地伫立在那儿, 穿着蓝白校服的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坐在上面, 双手撑杆, 双脚自由晃动,构成了一副清新静谧的画。
偏偏有人要去毁掉这浑然天成的画。
几个穿着紧身牛仔裤、宽松T恤,眼睫毛画成苍蝇腿儿、嘴巴涂成血红大口的小飞女吊儿郎当地走了过去, 脸上带着不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