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几天,刘家兴下夜班时被几个染着头发、穿着牛仔破洞裤的男人堵在巷子里了。谁知道那个小姑娘会认了那么多个社会上的好哥哥呢?
就这样,双腿被硬生生打断的刘家兴在巷子里躺了一夜,巷口有不少人经过,但他一脸青肿、口角带血地求他们帮忙,行人远远瞥了一眼就跑掉了,连报警送医院的电话都没有打。
刘家兴腿断了,又没有及时得到良好的治疗,就算骨头接上了,以后走路也会一瘸一拐。更糟心的是,他的某个部位被狠狠踢了好几脚,软耷耷地垂在腿间。
不用医生说,刘家兴也知道自己算是废了。
*
任由杨大娟扑在自己身上又哭又闹,刘家兴也冷着脸无动于衷。哭什么呢?痛的是自己,以后没法好好走路的是自己,没有机会再碰女人的也是自己。
该哭的,应该是自己吧。
刘家兴整日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吃喝拉撒全由原身照顾。起初刘家兴还觉得对不起妻子,后来慢慢就觉得母亲说得对,就是这个没用的女人,命不好,把自己给带衰了。
当找到一个解脱的借口时,刘家兴的心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气息。他开始找茬折腾妻子,比如说妻子给他按摩时,他随手拿过床边的水缸往她头上砸,骂她故意用力按疼他;比如晚上妻子躺在他身边时,他的手就探进她的衣衫里,狠狠地拧着她的皮肉;比如说妻子给他擦脸时,他一耳光扇过去,骂她没出力气。
到最后,他猖狂到不需要任何理由,一不顺眼,就拿妻子出气。
杨大娟刚开始觉得儿子这样做不好,后面见到儿子每次发泄之后,情绪都会稳定许多。她也就罢了劝导儿子的心思。不就被打几下、被掐几回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做人家婆娘的就应该处处让丈夫舒心顺心。
原身也是这么想的。她把遭受的一切痛苦都忍了下来,包括当她父母来劝她离婚时,她坚决地告诉父母——“我是不会离婚的,家兴都这样子了,我还离开他,那我还是人吗?”
被女儿的话臊了一脸的任家父母忧愁啊,这样子,生活哪能过得下去啊!
但原身还真的把生活过下去了,她一辈子都待在了刘家兴身边,任由丈夫打骂,家婆苛待,她也无怨无悔地留在那个家里。
而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刘大妮从小就看着父亲天天打骂母亲,母亲每次都会抱着她哭上一阵子,说父亲以前对她多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哭诉之后母亲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重复着这种无望的日子。
刘大妮在压抑的家庭里长大,受着奶奶的白眼和冷漠,看着暴虐的父亲一次次对妻子施暴,看着母亲一次次地忍受着。
刘大妮十五岁那年也跟着同村的姑娘一起外出打工了,她没有上过学,但她勤快,肯吃苦,什么活儿都能干。
进了制衣工厂,她没过多久就申请调到仓库里干活。仓库的活儿可不轻,要帮忙搬搬抬抬,不断翻动查看衣服,按照要求把打包好的一袋袋衣服扛上货车。
刘大妮为什么要申请到仓库里去干活呢?她看中的是在仓库干活,那些要处理报废的有瑕疵的衣服都是由她来处理。
刘大妮把那些有瑕疵的衣服带回家里,然后等到放假休息时就去摆摊买衣服,慢慢地就存下了不少钱。后来她盘下一家店,专门卖衣服,由于衣服款式好,质量过得去,价格也不高,她的生意十分火爆。她想得很清楚,四处去考察衣服、分散进货的成本太高了,她又盘下了一家小制衣厂,开始制作自己的品牌……
谁也没能想到,这个没上过学的小姑娘居然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打下了一片属于她的天地。
事业有成的刘大妮想要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遭受家暴。但是原身一口拒绝了:“大妮,妈看着你出息了,妈心里高兴!你想接妈一块去过好日子,妈知道你孝顺。可是啊,我和你爸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哪能丢下他啊?”
刘大妮不懂,她一心想逃离这个火坑,希望自己有能力把母亲带离这种生活。可是,为什么母亲还要续留下来呢?
“妈,这种生活、这种婚姻就是你想要的吗?”刘大妮冷冷问道。
“婚姻就是这样的啊,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嘛!”明明才四十来岁,却早已头发花白、细纹满脸的原身麻木说道。
刘大妮离开了,孑然一人在城里生活着。她有着成功的事业——她亲手创立的品牌在华国中有着极大的知名度,甚至还外销他国。
只是她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把所有精力都注入了事业之中。
当原身看到电视里女儿接受采访被问到为什么选择单身时,她看到穿着一身职业装、面容淡定的女儿怔了怔,两眼中几分迷茫流过,然后说道:“可能是在我看来,婚姻不一定都是幸福的,而我不相信自己会有一段完美的婚姻。”
原身的眼泪慢慢渗出来。
她想起大妮还小的时候,悄悄问她:“妈,我好害怕爸和奶奶啊,我们可以不在这里生活吗?”
大妮再大一些,周边的同龄孩子都去上学了,她哭着说:“妈,我们离开这个家好不好?大妮不上学,大妮去捡破烂养你好不好?”
大妮十五岁那年选择了外出打工,她在临走前问道:“妈,我离开这个家以后就不回来了。你,你要不要一起走?”
大妮二十五岁那年是回来了,这是她离家后第一次重归故里,也是最后一次回来。她依然执着地问:“妈,我能养活你了,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而原身的答案在这数十年里也未曾变过——“妈不能走啊,妈走了你爸怎么办。”
原身看着电视里头不苟言笑的女儿,她突然伸手抓住胸前的衣服,她的心,很痛很痛,很后悔很后悔。
她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不带着女儿离开这个家呢?
就因为那个虐打她数十年的男人曾经把她捧在手上如珠似玉地疼爱过,就因为她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就因为她怕离婚会让孩子面对太多流言蜚语,就因为她害怕离婚了孩子以后不好说亲……
就是因为那些自私的原因,她害得自己唯一的女儿有家不回,害得自己的女儿一辈子不敢踏足婚姻,害得女儿孤独一生。
第4章 四
任雾迅速看完了原身痛苦的一生,心里也泛起了酸意,大概是身体的执念在作祟。
她感受到身体各处的痛意,手臂内的嫩肉处、胸前、大腿根儿,这些脆弱敏感的地方,都被狠狠地拧过掐过。
任雾现在是处于刘家兴被人打断双腿、送回来在家里休养的时期。根据记忆可知,他对她动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还没有直接放在明面上,只是扯着一块妻子照顾不好丈夫的遮羞布来挡着他的恶行。
任雾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婚,立刻带着大妮离开这个无法称之为家的家庭。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如果她直接提离婚,刘家兴和杨大娟是不可能答应的。毕竟现在她是这个小家庭里唯一的劳动力兼出气筒,没有她,谁下地干活做菜洗衣?没有她,谁来照顾刘家兴、为他擦身换衣、端屎端尿?没有她,谁来充当这家里的出气筒?
任雾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带着女儿、从刘家全身而退。
*
任雾回了一趟娘家。任家一家大小正坐在堂屋里吃午饭,还没问任雾吃了没,就见她扯过一张小板凳,细细抽泣起来。
任家弟弟任雷和姐姐感情深厚,见姐姐哭得快缓不过气来,赶紧让刚进门的媳妇儿秦玲给姐端杯红糖水上来。
任母则放下碗筷,双手抱着女儿肩头,一边流泪一边喊着:“我可怜的闺女啊!”
任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墙边拿过烟筒,狠狠地吸了一口。
“前几天咱们问你,要不要跟刘家兴离婚,你口口声声说不离。你既然选择了不离,还回家哭什么呢?”任父脾气是好,但也不是橡皮团子,能让人揉来揉去。
任雾哭得更厉害了,她把衣袖撸上去,露出黄瘦的手臂来。“爸,妈,刘家兴他,他不是人来的,每天晚上都拿我出气,掐我捏我,我身上没几块肉是好的了!”
任家人一看,那手臂上全是一块块的淤青和红肿。任母一看,刚停住的眼泪又往下掉了,大声哀嚎着:“我可怜的闺女啊,被他们家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任雷跟爹妈姐姐脾气不一样,他直接从厨房里操起一把柴刀就要去跟刘家兴拼命,把他那双手给剁下来。
新媳妇儿秦玲吓得够慌,怕丈夫一时冲动就去给那不成样的姐夫一顿揍。她苦苦抱着丈夫的腰,带着哭腔喊:“雷子啊,你别冲动啊,你要是犯了事,你叫我们怎么办啊?”
一顿兵荒马乱过去,任雷放下了柴刀,和任父两人面对面抽着旱烟。任母和秦玲则拿来药酒,在房间里帮任务擦着身上的伤痕。
“你觉得,你姐那事儿咋办?”任父呼出一口白烟。
“离婚吧,让姐和大妮回来,我养着。”任雷不是随便说的。他宁愿自己再苦一点,也不愿意看着姐姐在刘家那个泥潭越陷越深。
任父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想法。
当任父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时,任雾同意了。“不过,爸妈,雷子,我担心刘家不可能答应让我离婚、也不可能让我把大妮带走的。我想,我想去报警,告他家暴我!”
屋内一片安静。
“不行!你这样做不就闹得大家都知道刘家兴打你了?以后你怎么找对象啊?”任母反对。在她看来,好聚好散就行,不要闹得人人皆知。
“妈,我不这样做,刘家那边哪有那么容易答应离婚。指不定我刚提出离婚,他就要拿东西砸死我了!”任雾动了动身体,把两条手臂上的伤口更大程度上暴露出来。
任母看着伤口,嘴唇动了动,不出声了。
“姐,有我呢,我带着柴刀去,看刘家敢不敢拒绝离婚!”任雷站了出来。
“雷子,你想要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嫌弃刘家兴瘸了才离婚的吗?想要别人以为是我搬出娘家来逼刘家兴离婚吗?”任雾看着弟弟。
任父最后拍板了:“雷子,你现在带着你姐去镇上派出所报案吧,去隔壁借辆自行车骑过去。”
*
刘家。
杨大娟从地里回到家,又累又饿,指使刘大妮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她则坐在凳子上歇息。
哎,奇怪了,太阳都上到正中央了,热得在外面待不下去,怎么任雾还没有回来煮饭?杨大娟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了,只能嘴里骂骂嚷嚷着自己淘米煮饭了。
刘家旺夫妇带着儿子回娘家吃酒去了,说路远,今晚上就在娘家过一夜,明早再回来。所以杨大娟只煮了两个人分量的米饭,一份是她的,一份是儿子的。锅里扔了两个地瓜,是给大妮的。赔钱货吃点地瓜就够了,别浪费香喷喷的大米。
杨大娟还特意煎了两个鸡蛋,算是给自己和儿子加菜。
当杨大娟把饭菜准备好,舀了饭正准备吃时,戴着警帽穿着警服的两个中年男子进来了,身后跟着任家一家。
“我们是冬山镇派出所的民警,刚才接到报案,说刘家兴虐打妻子,我们过来核查一下情况。”派出所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接到这种家暴的报案,本来民警想把那妇人赶出去算了,结果她就坐在派出所前大声哭着,把自己两条全是伤痕的手臂露了出来。
镇上刚好今天有集市,各村各庄的人都过来晃悠,买点东西。这不,一看到派出所前坐了个哭泣的身上带伤的妇人,旁边蹲这个面相老实的汉子,人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这不,大家都知道了刘家的这点破事儿,便对着派出所里坐班的几个民警喊:“你们还不去帮忙,这小婶子都要被她家的给折腾坏了!”
里边的领导办公室里刚好有个窗户,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去吧,你们俩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情,先带人去旁边卫生院验个伤。”
领导发话了,两个民警把这事处理的妥妥当当的,先是做了笔录,然后带着任雾去卫生院里验伤,出了个证明,然后跟着他们来到了刘家。
杨大娟一听这话,面上几分心虚掠过,她咽了咽口水:“大领导,我儿子就是心情不好时对他婆娘出点气而已,这点事,派出所也要管啊?”
“你们这是家暴,如果受害者要告你们的话,你儿子是要坐牢的!”胖民警最厌恶家暴的男人了,以前他爹就是喜欢动手的人,不过幸运的是,他亲爹去得早,他和他妈生活苦是苦了点,但起码不用提心吊胆得生活着。
杨大娟哪里知道丈夫打妻子是要坐牢的,一听这话就慌了。她对着站在民警身后的任雾喊道:“你这死婆娘,想害你汉子去坐牢吗?还不赶紧告诉他们,家兴没对你动过手!”
任雾仿佛耳聋一般,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好了,我要去跟刘家兴了解一下情况。”胖民警根据任雾的方位指示,走进了刘家兴的房间。
刘家兴虽然行动不便,但听力是完好的,他早就听到了堂屋外面的说话声。当胖民警进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领导,我那口子胡说八道呢,她那脑子,不大好使。”状是难为情般,刘家兴艰难道。
“哼,你别污蔑你妻子了。如果你还要抵赖,我们会剪你的指甲回去化验,看看里边有没有你妻子身上的皮屑。”这位胖民警是个刑侦片爱好者,他淡定说道,仿佛派出所真的有这样的化验设备。
刘家兴一听就慌了,怎么,怎么连这种机器都有,这不害人不能辩解吗?
胖民警站起身,四处看看:“哎,你们家剪刀在哪?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剪点指甲带回去,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刘家兴颓然地垂下眼:“领导,我实话实说是不是不用去坐牢了?”
胖民警表情未变:“你说吧,我们会根据情况来处理的。”
民警顺利地给刘家兴做了笔录,又有杨大娟的嘴快佐证,刘家兴对妻子进行家庭暴力这一点确认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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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想给这对夫妻进行调解,但任雾一口咬定了要离婚,她不敢回到那个家里,怕婆婆和丈夫会把她打死。她还开口要把女儿带走,不然把女儿留下的话,担心她也会惨遭虐待。
派出所这回依然派出了胖民警。
“怎么,你确定要离婚?一个女人,离了婚,日子可能不好过。”胖民警悄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