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少女帮他打听一下关于花鸟卷的事情。
自己虽然离开了,但那个世界依旧有审神者和他们的刀剑存在,只要他们能活着回来,那必定是会有消息传出来的,要知道那些人的娱乐之一,便是聊他们去过的各个世界。
正如他所想,少女不过半天就带回来了关于那个世界的消息。
三日月宗近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自己的姬君现在正在那个世界,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他很担心。
不用他多说,少女就自己脑补了一连串的故事,因此在收集资料的时候也格外用心,生怕漏了什么能帮到三日月宗近的消息。
三日月宗近翻阅着被整理出来的纸质文件,那上面记载着从他到那儿开始到现如今发生过的所有大事,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安倍晴明的名字,还有另外一个相对而言比较陌生,但也曾经听到过,几乎能与安倍晴明齐名的阴阳师。
——源赖光。
往后翻一页,他就看到了让他彻底崩溃了的事情。
花鸟卷在独自一人从大江山回到平安京的路途中,被源氏的阴阳师抓走,作为祭品献祭给了尚在封印之中的八岐大蛇。
死...了?
三日月宗近强迫自己翻到了下一页,再下一页,就算到了最后一页,他也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花鸟卷可能存活的消息,倒是出现了安倍晴明为爱手撕政敌的记录。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三日月宗近想不明白。
姬君那么厉害,还有治愈能力,怎么就不在了呢?
那一刻,满心迷茫,不愿面对现实的付丧神,久违的听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阴柔嗓音。
她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三日月!”
另一道清脆的女声把他从那种无法自主思考的状态中唤醒。
才回过神,三日月宗近就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巨大白色池子。
和手入池不一样,那是类似温泉一样的汤池,而这却是纯白的,完全看不到底,如同镜面一般的池子。
三日月宗近的脑袋里立马蹦出了这个池子的名字。
刀解池,是除战死外,刀剑付丧神唯一能拥抱死亡的地方。
手还撑着门框的少女额头上布满了不知是热的还是急出来的汗,从那急促的呼吸频率来看,显然刚刚的冲刺跑让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不、不可以!”她试着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拼凑出一句话,“不可以进去!”
“不可以进这个房间,还是不可以进到这个池子里?”
似乎是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会说这种玩笑话,少女才刚张嘴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弯下腰疯狂地咳嗽起来。
“不、不可以跳、进池子里!”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努力的把话说了出来。
等了一会儿,付丧神还是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已经缓过来了的少女便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情报真假。
毕竟是三日月宗近啊,应该是不会做自尽这种掉价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少女的表情就变得轻松多了。
“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你要吓死我了。”
之前找不到三日月宗近的时候,又没有其他刀剑看到他往哪去了,少女就擅自用灵力在本丸里探测了起来,往常被她用在捉迷藏里作弊的能力,今天倒是第一次真正的派上了用场。
而在发现对方在刀解室的时候,少女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没有刀剑喜欢去那个地方,可三日月宗近偏偏就在那里,还似乎在继续往前走。
停下啊!再走就要掉下去了!
走廊上狂奔的少女在心中大喊。
“你跟她很像呢。”三日月宗近突然开口,“总是同情不该同情的人。”
“谁?你的审神者吗?”少女无视了付丧神后面的那句话,佯装轻松的笑道,“那感情好,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她认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呢。”
三日月宗近微微垂眼,没有马上接话,少女等了一会,却发现他的目光迟迟无法聚焦,只是虚虚的看着斜下方,似乎在回忆什么。
“说不定,不,她一定很高兴能认识新朋友。”三日月宗近轻声说道,“可是...”
少女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跟着重复道:“可是...?”
原本还没什么表情的付丧神突然扯出了一抹无比难看的笑容,然后说了句牛头不搭马嘴的话:“你说,我还能见到她吗?”
“可以的!”少女用力点头,“你一定可以见到她的。”
听到这句话,付丧神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少女隐约看到里面有星光在闪耀。
这是她收留三日月宗近以来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你一定可以见到她的。”也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少女又一次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只要努力活下去,你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
“谢谢。”三日月宗近用感慨的语气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多,要是被她知道我连句谢谢都没说的话,怕是会很生气的吧。”
“那样的话,我可就真没脸去见她了。”
说完这句话,付丧神就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往后倒去,没入池中的时候没有溅起任何水花,连涟漪都没有出现。
少女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愣愣的看着面前平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纯白池子,久久无法回神。
就算到了很久之后,少女还是不知道三日月宗近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活下去,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你说的我都有好好记住哦。”三日月宗近拉着少女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用类似讨赏的语气说着,“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忘记的。”
——可是你却不记得了。
三日月宗近在心中轻笑。
没关系,无论你忘了什么,忘了多少次,我都会帮你回忆起来的。
然后,无论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
毕竟是我害死了你啊。
朝日奈花已经被吓得忘记要哭了。
“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答她的是从手掌上传来的力道。
“姬君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注意到付丧神隐隐皱起的眉头,朝日奈花下意识的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少女畏惧的模样,三日月宗近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他松开了抓着朝日奈花的手,后退几步,然后单膝跪到了地上。
又被吓到了的朝日奈花条件性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三日月宗近没有说话,只是把腰间的太刀解下来,放到了身前的地板上,然后轻轻往少女的方向推。
“虽然姬君还没有全部记起来,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日月宗近沉默了一会,突然抬头朝朝日奈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您现在先把气出了,到时候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朝日奈花:“...我还以为你要让我杀了你。”
三日月宗近用力抿了抿嘴,才没让脸上的笑意那么明显,但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姬君,我怎么舍得死掉呢?”
“你不已经跳过一次刀解池了么。”朝日奈花闷声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肯定更容易。”
“...您这是在责怪我轻生吗?”
朝日奈花别过头去,“别自作多情了!你是要死还是要活关我什么事?”
三日月近宗定定的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
“姬君你的耳朵红了哦。”
朝日奈花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果然感受到了偏烫的温度。
“脸也红了哦。”
朝日奈花又捂住了脸。
“脖子也——”
“你闭嘴!”
三日月宗近听话的闭上了嘴,还抬手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想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此时的安静也不是朝日奈花想见到的。
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朝日奈花微微偏头,就看到了被她遗忘的那柄太刀。
朝日奈花犹豫了一会,还是弯腰把它拿了起来。
她好像从来没好好看过大家的刀呢。
“...会痛吗?”朝日奈花轻抚着刀柄上的纹路,“跳下去的时候,会痛吗?”
“有点。”三日月宗近老实说道,“不过没有那时候痛。”
那时候?哪时候?
朝日奈花没有问出来,三日月宗近也没有说清楚的意思。
似乎是玩够了,朝日奈花直接把太刀扔进了三日月宗近的怀里,“还你。”
“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既然如此就不要随便乱放。”
“听姬君的。”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及了她的神经,三日月宗近莫名的被朝日奈花瞪了一眼。
“不要叫我姬君!我不是你的姬君!”
朝日奈花想起了第一次和三日月宗近见面的时候,对方喊自己也是用的姬君。
或者说,除了这人,其他付丧神看到自己,第一声喊的都是主公,过了段时间才会学着三日月改口叫姬君,也就部分刀剑还坚持不懈的喊着主公。
以前的朝日奈花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毕竟只是称呼而已,只要让她知道是在叫自己,那主公和姬君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在听过三日月宗近的故事后,她一听到或是想到姬君这个称呼,就会想到那个名为花鸟卷的女妖。
一个人类,一个妖怪,怎么想都不会是同一个吧?
那为什么他那么坚定自己就是花鸟卷呢?
还有...
朝日奈花攥紧了拳头,想要凭意志力压下在心头乱窜的情绪,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
为什么在看到三日月用那么温柔的表情述说着他和花鸟卷的故事的时候,她会那么想哭呢?
这是不对的。
朝日奈花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可以因为别人对自己好是因为另一个人就不高兴,这是不对的。
三日月宗近愣住了,犹豫半晌才试探着说:“姬君...这是在吃醋吗?”
朝日奈花被噎了一下,“都、都说了不要喊我姬君!”
没有反驳呢。
意识到这点,三日月宗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
真是...可爱的让人受不了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朝日奈花恼羞成怒的低吼,只可惜她再怎么生气,在另一人眼中也无法和可怕联系到一起,“别乱想知不知道!”
三日月宗近没什么诚意的点头,“恩恩,我不乱想。”
朝日奈花没忍住朝他的膝盖来了一脚,后者顺势坐倒在地上,哎哟一声装出了很痛苦的样子。
看他这副做作的模样,本来还没用多大力气的少女干脆又给了他一脚,这会三日月宗近是真的疼到龇牙了。
就算疼得不行,三日月宗近还是努力露出了笑容,“现在出过气了,以后就不能生气了哦。”
“你想的美!”朝日奈花给了他一个白眼,“就你这个样子,我倒是希望你的姬君赶紧出现,免得我被你气得早死。”
三日月宗近的脸色几乎是立马就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沉着脸对朝日奈花说:“把这句话收回去!”
朝日奈花没想到他变脸变得这么快,结结巴巴的说:“你不是很想见你的姬君吗?”
见她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三日月宗近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平复心中的怒火。
“你就是我的姬君,没有别人了。”他试图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少女,“你会一直好好的,不能再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了,知不知道?”
朝日奈花急了,“可是我真不——”
“你是。”三日月宗近打断了她,“你只是不记得了,但是不要紧,很快你就能想起来的。”
“那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呢?”朝日奈花被他的固执弄得又开始生气了,“或者又出现个比我更像她的女孩子呢?”
三日月宗近无奈的说:“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你都是不会信的,是吧?”
朝日奈花闷哼一声,算是回应。
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我本以为这样能让你多想起来一点事情的。”
要是想起来了,他们就不会在这里吵架了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朝日奈花说,“如果花鸟卷真的是因为你死掉的,你不怕她会生气吗?”
“是你。”三日月宗近不厌其烦的纠正道,“当然怕啊,但总要面对的不是吗?”
“那要是她、我不想见你呢?”在付丧神的注视下,朝日奈花不得不改口,“如果我见都不想见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三日月宗近顿了顿,又说:“那是不可能的。”
“在和你重逢的那天起,我就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三日月宗近是不想让朝日奈花恢复记忆的。
那时候的他还满心都是对花鸟卷的愧疚,想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害你死掉了,但他又惧怕着少女会恢复以前的记忆,想起自己是因为他才会死的,一想到会得到少女仇恨的眼神,他就心痛的感觉要死掉了。
但在和朝日奈花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又记起了花鸟卷是个多么善良的姑娘,也许她会原谅自己呢?
也或许她从来没恨过自己,反而认为自己会出事只是运气不好,不然怎么偏偏就被那个源氏抓走了呢。
这么安慰了自己几次,三日月宗近突然陷入了自我厌恶。
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