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源赖光又大笑了起来,哪怕代表着安倍晴明的黑雾团还屹立在那,看不清内里的情况,在他心中这个赫赫有名,连天皇见了都会礼让三分的男人早就已经死了。
就算现在没死,马上也快了。
就在他为此得意的时候,那团黑雾突然动了。
不是他想象中的倒下去,而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以不慢的速度继续踏上台阶,那已经从最下层台阶褪去的黑雾就是最好的证明。
台阶设有四层,也就是说他需要走四步才能到到祭坛平台上,安倍晴明是在最底层刚一脚踏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被围住的,等源赖光再定睛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踏上了第四层,身上的黑雾也散去了不少,都能隐约看到对方的狩衣了。
那一抹白色在黑压压的一片中特别显眼,否则源赖光也不会发现的那么快。
“这怎么可能?!”源赖光瞪大了眼,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安倍晴明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也看不到,源赖光还是觉得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
等他继续前行的时候,源赖光才恍惚自己不知何时脊背都被冷汗打湿了,额头也有数颗豆大的汗珠在滑落。
里衣紧紧地贴在背上的感觉不可谓不难受,源赖光却没心思去管这些了,在安倍晴明即将进入中央区域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道交织着紫色光芒的黑色光束直冲云霄,那厚重的乌云硬是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紧随其后的是一阵仿佛掀翻一座山的强大气流,仔细听听还能从中分辨出许多不同种类的声音,有男女老少的尖叫声也有动物的嘶吼,混杂在一起骇人得很,只一瞬就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毛也都竖了起来。
哪怕是站在防御阵内,源赖光也能感受到被那气流带过来的恐怖气息,有些胆子小的干脆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除此之外甚至还有被吓得失禁的,两股战战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支撑着他们没有倒下去。
这就是八岐大蛇的力量啊。
在习惯了这种从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惧感后,源赖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看向远处的黑色光束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马上也是他的力量了。
源赖光不知道的是,那股力量并不是来自八岐大蛇的,而是所有死在祭坛上的冤魂凝聚而成。
为什么死的是我?
好痛苦,谁来救救我?
妈妈...我要妈妈...
安倍晴明自觉不算什么愿意无私奉献的大好人,但听到那些心声,他也忍不住产生了不忍与同情。
可眼下没有时间能让他去净化超度这些亡魂了,他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清心咒,阻止了那股诡异的力量继续影响他的心智,等稳住了身形就继续前行。
被无数冤魂缠在身上的感觉如同被压了千斤重的物体,一步步踏得都无比艰难,尤其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每当他前进一小步,就会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蛊惑着他遵从内心深处的想法。
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吧。
眼看着就要到达终点,原本都开始散去的黑雾突然又一下子涌了上来,甚至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多上数倍,仿佛是想用这种方法把他压到。
在一片黑暗中,安倍晴明咬紧着牙根,手中的折扇几乎要被他拦腰折断。
他想要使用咒术突破困境,可黑雾紧紧包裹住了他的手,让他没法画出任何一笔。
那一缕缕如丝线般触感的黑丝一刻不停地在他脸上试探着,他能感觉到它们想往他的耳朵鼻子里钻,导致他就算知道有防御阵法能够暂时帮他抵御住这些东西的侵入,也依旧不敢贸贸然张嘴,给它们一个现成的目标。
这么看来,倒是蛮力成了脱困的关键,只要身体有足够的力量,他就能带着这沉重的负担去到花鸟卷身边。
那之后呢?安倍晴明没有想过。
先不说他本就是毫无计划,只凭着一腔怒火冲出来的,现在也没有那个时间和力气去让他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可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可是他不后悔。
也不能后悔。
安倍晴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有黑雾的阻挡,他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状况,偶尔还会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又或是踩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正确的方向上。
迷茫间,一声鸟鸣成功唤回了他的意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丝线崩断的声音,那些黑雾也不甘的退了回去。
等光亮再出在视线里,安倍晴明空白了许久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作,他发现自己的手臂高高抬起,大半个手掌都伸进了那个奇怪的黑球里,还有手中柔软的触感,他明显是抓住了什么。
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安倍晴明就凭着直觉用力把手拉了回来,下一秒他担忧了许久的花鸟卷就落入了他的怀中。
安倍晴明还没来得及露出喜悦的表情,就发现这只是一具空壳,才勾到一半的嘴角瞬间僵住了。
别说是昏迷不醒了,他甚至不能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丝毫那能够令他无比放松的气息。
这种情况他以前也见过,俗称离魂症,多发于空有灵力却不知该如何使用的孩童身上,少数则是被外界原因强行把灵魂拖出了躯壳。
可会发生这种状况的都是人类,花鸟卷明明是妖怪,怎么还会遇到这种问题?
想不明白原由,也不知道花鸟卷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安倍晴明根本无从下手,当即就觉得气血上涌,产生了头晕眼花的感觉。
就在此时,第四声鸟鸣响起了。
安倍晴明猛地抬起头,他记得这个声音!
花鸟卷的身边跟着四只鸟,各个平常都是软糯的啾啾叫,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就会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其中就属那只名为黧的伯劳鸟的叫声最为特殊,与他刚刚听到的一模一样。
安倍晴明不相信什么巧合,加上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横抱起花鸟卷的身体,一跃进入了那个黑色的巨大球体内。
那是个和他所见过的所有地方都完全不同的荒芜世界。
刺骨的寒风穿过防御阵法连绵不断的打在身上,让安倍晴明久违的感受到了冷是什么滋味,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想用这种方法为她挡住寒冷,可在没有其他能够挡住寒风的东西的情况下,阵法又突然失效了,他根本没法把人从头到尾包裹住。
这么想着,他干脆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专心寻找起线索来。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这鬼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光线倒是挺明亮的,能让他看到很遥远的情况,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疑似人形的存在。
没有多想,安倍晴明抬脚就朝那走去,要不是方向是逆风的,他都想直接跑过去。
“花鸟卷!”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花鸟卷下意识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眼神迷茫的看向来人。
她张开嘴,声音虚弱的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谁?”
“你抱着我的画做什么?”
第213章
安倍晴明下意识低头, 原本还闭眼睡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变成了一幅画卷, 上头的纹路倒也是熟悉得很。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这个是信物。”安倍晴明柔声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是你让我来找你的。”
“是这样吗?”花鸟卷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皱着眉似乎在思考, “可是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 我记得就好了。”安倍晴明弯下身,将画卷横着放到了花鸟卷的膝盖上, “物归原主。”
花鸟卷将手从胳膊下面伸了出来, 露出了一道道斑驳的裂痕。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本体, 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而单膝跪在她身前的安倍晴明却是用力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那些无比碍眼的痕迹依旧没有从眼前消失。
“这些是怎么弄的?”
男人似乎极力想要压抑着什么,声音因此显得无比低沉。
花鸟卷低下头, 支吾了会回道:“不记得了。”
安倍晴明抬起手想要触碰花鸟卷手臂上的伤痕, 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却停下了,手指不停地在抖动,就是没法继续前进。
“疼吗?”他颤抖着声音问。
花鸟卷摇摇头, “不疼。”
是因为太久了, 所以才不疼的吗?
安倍晴明的眼底满是心疼, 他完全不敢想象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他的女孩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安倍晴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将视线从那刺眼的画面中移开, 他又喊了一声花鸟卷的名字,然后看着那双迷茫依旧的墨绿色双瞳,语气认真的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花鸟卷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的词,“回家是什么意思?”
被她遗忘的不仅是安倍晴明这个人,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脑袋里,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
弄清了这一点,安倍晴明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让他更加痛苦难耐。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跟我走吧。”安倍晴明努力扯出了一抹善意的微笑,“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会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拿到,所以...跟我走吧。”
花鸟卷明显动摇了,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沉默了一会,才试探着询问道:“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安倍晴明愣了愣,“谁?”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他很快就会来找我的,他保证过。”
一说起那个时常会在她需要帮助时出现的男人,花鸟卷就弯起了眉眼,似乎还有点点星光在里头闪烁,竟是刺痛了安倍晴明的眼。
明明会让她露出如此神情的人是他才对。
“他不会来的。”
安倍晴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没发现这里已经快坍塌了吗?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怎么还会回来救你?”
就像他当初没有再去大江山找她一样,那个男人也不会回来的。
安倍晴明十分小心眼的想。
哪怕当初他是有正事被耽搁了才没能过去,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改变不了。
至于她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大妖吧。
那时的安倍晴明还不知道具体被镇压在这里的妖怪是什么,但看看那庞大的阵势,和连他都觉得棘手的力量,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妖怪,这也不会是普通的封印。
那个男人,恐怕就是知道封印快破开了,才迫不及待的去到了封印最薄弱的地方吧。
安倍晴明在心中冷笑一声,完全不吝啬自己最阴暗的那面去猜测对方的想法。
也许还有点嫉妒吧,嫉妒他获得了曾经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
花鸟卷抬起头,看向了天边那代替了黑色云层的位置,直直打到地上的白色光束,眼中划过了然。
所以才有阳光进来了啊。
诶?阳光是什么?
花鸟卷看向了朝她伸出手的黑发男人,“我忘记了很多事,是吗?”
安倍晴明有些诧异,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这点的,但并不是什么坏事。
“是。”他轻轻颔首。
花鸟卷又问:“我们以前是认识的,是吗?所以你才会知道我的名字。”
安倍晴明轻笑一声,将手掌上移,手指背贴在了她的侧脸上,轻轻蹭了蹭,“我们是很亲密的关系。”
此时的花鸟卷就像一张白纸,不但没有听出安倍晴明话语中暧昧的深意,没看懂他那深邃的眼神,也不理解这个亲密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倍晴明也不介意,正准备跟她解释,就感觉到身后才变小没多久的狂风又突然骤起,他下意识转过身用手臂护住了花鸟卷,警惕的看向来人,然后低低的啧了一声。
“你是谁?”
面容妖冶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安倍晴明,声音散漫无力,那深紫色的双眼中却满满都是冷意,就如这风一般冰冷刺骨。
他越过安倍晴明看向了后头只露出了一个头顶的花鸟卷,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了让人无法看清。
“竟然能够进入这里,倒是有点本事。”
安倍晴明似笑非笑的回了句:“难道很难吗?”
八岐大蛇也不生气,用相似的嘲讽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视线上移,正好对上了花鸟卷偷偷从后面冒出来的眼睛。
虽然本人没有发现,或者说并不在意,安倍晴明还是在他的眼中看出了暖意,和之前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同。
不知名的怒火瞬间烧了起来,安倍晴明悄悄攥紧了拳头,蹭的站了起来,吓了花鸟卷一跳。
他宽大的狩衣下摆正好挡住了八岐大蛇看向花鸟卷的视线,而后者又因为惊吓而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阴差阳错如了安倍晴明的意,被他完整的挡在了后面。
他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八岐大蛇哪能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笑出了声,还越笑越大声。
摸不准他的意思,安倍晴明皱起了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所谓。”八岐大蛇收起了笑容,不屑的冷哼一声,“区区蝼蚁,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话音刚落,八条泛着诡异荧光的紫色巨蛇从他的长袍地下探了出来,嘶嘶嘶的吐着长长的信子,眼窝处黑底中央的那一条竖起的红线忽暗忽亮的闪烁着。
安倍晴明一如既往的平静,完全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有汗滴正偷偷的从他的额角滑落。
若在平常他肯定是不会害怕的,但这里有种奇怪的力量在压制他,那是比之前在外头时更加无力的感觉。
这样弱小的他,真的能保护好身后的人吗?
这个念头刚出现,安倍晴明就用力捏紧了拳头,指甲被他刻意掐进了手心里,接着疼痛感从那奇怪的低沉状态中恢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