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回头在看周京泽。
余光里都是他。
不知道周京泽什么时候把外套脱了,单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匀实的小臂处,他侧头,左膝盖顶住琴的左侧,另一条长腿夹住深红色的琴身,右手拿着琴弦在琴弦上缓缓地拉动,左手按在上面拨弦。
周京泽身上的散漫劲消失了,背脊挺直,像一把弓,他的眼神专注,有光跳跃在睫毛上,雅痞又绅士。
琴声很动听,像经历一场雨一场风,思绪万千都在里面。许随坐着后面静静地听着,想起读高二的上半学期,因为解题思路阻塞的烦闷,日复一日普通偶尔羡慕别人肆意闪亮的的平淡时期。
周三下了滂沱大雨,雾气弥漫在整栋教室,就连桌子上也蒙着一道水汽。雨太大,中午大部人都留校。教室里喧闹不已,玩游戏的,讲荤段子的,做作业的什么都有。
因为数学成绩不如人意又加上教室里环境差得不行,许随一个人跑到顶楼的阶梯教室,在经过那条走廊时,她无意瞥见周京泽和一帮人待在一起。
几个男生,还有学校里的知名的一个女生,他们待在一起,有说有笑,周京泽坐在最中间,不怎么说话,笑容懒散,却是最勾人的。
不知道谁开了一句女生和周京泽的玩笑,对方也不怯场,问道:“你敢吗?”
他坐在桌子上,背靠墙壁,校服外套松垮,侧脸线条凌厉分明,他听到这句话缓缓笑了,把手放在女生腰上,手掌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
滋味教人战栗,女生娇哝一声,整个人缴械投降趴在他肩上。
紧而凑在女生耳边低语,放浪形骸,又让人着迷。
周围发出起哄声和尖叫声。
虽然只是背影,但她一眼瞥见他手背长嚣张又标志性的纹身,还有旁边竖着一把大提琴,琴身上刻了Z。
不是他还有谁?
许随迅速收回视线,在他们起哄和女生的娇笑声快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后走进最里的阶梯教室,关上门轻微喘气,开始查漏补缺,结果一道错题也看不进去,喉咙干涩得不行。
中间好像是周京泽说了什么,一群人很快推门走出去,隔壁恢复安静。就在她以为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隔壁却响起了一阵大提琴特有的悠场的琴声。
只有周京泽一个人在。
他在练琴,莫名的,许随的心静了了下来,她从桌子上拿起了试卷和笔记,走到了靠墙的那一边,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开始静心订正错题和写试卷。
伴着雨声,隔着一道墙,她听了周京泽近一个小时的练琴声。
那两三个月是雨季,天中都泡在一层雾蒙蒙的湿气中,只要中午下大雨留校,许随就会跑去阶梯教室碰学习。以及听周京泽拉大提琴。
她在碰运气,有时他会来,有时不来。
同学们都抱怨雨天的不方便,回南天的潮湿,她却很喜欢。
宁愿天天下雨,因为你在。
而现在,许随看着周京泽的背影想,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他拉大提琴了。
一群人排练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正准备出去吃饭,他们一边走出排练厅一边聊天。天空呈现幕布的暗蓝色,冷风阵阵,许随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周京泽走在前面,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许随悄悄走进他的影子里。
大刘因为听了周京泽拉大提琴后,对他的崇拜更进一层,一路逼叨个不停。
“周爷,你这水平完全是国家剧院大厅的水准啊,不是听说你要去奥地利留学继续深造音乐吗?怎么跑这受苦了?”大刘问道。
许随站在一旁听他们说,她其实也很好奇周京泽为什么会这样做。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来这选了前路未定的飞行技术专业。
当初在天中,周京泽改志愿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却没一个人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周京泽向前边走边低头刷手机,闻言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大刘好奇得抓心饶肝,他下意识地看向盛南洲,后者耸了耸肩:“从小到大,我就不懂他在想什么,人可成熟了。你周爷这么容易被看懂还是你周爷吗?”
周京泽直接踹了盛南洲一脚:“你不去说书真是屈才。”
“每次都想用针线把他的嘴缝起来。”胡茜茜十分认同。
盛南洲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男生从侧边走过来,个子很高,双眼皮,他走到胡茜西面前,语气害羞:“那个……能要个你的电话吗?”
一群人停下脚步,周京泽终于舍得把眼神从手机上挪出来一点,他正好以暇地看着站在侧的人。
周京泽没有看胡茜西,他在看盛南洲。
胡茜西今天因为乐队排练,穿着黑夹克,黑裤子,又特意画了个烟熏妆,背着一把贝斯走在路上,确实有几分酷飒的味道。
跟平日留着二次元齐刘海的可爱形象完全不同。
“我吗?”胡茜西用手指了指自己。
男生挠了挠头:“对,我不会在晚上骚扰你的。”
胡茜西为人一向爽快,况且对方还算个小帅哥,她正想说“好啊”时,一旁的盛南洲出了声,问道:“哥们你是散光还是近视,需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啊?”
“盛南洲!”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考虑清楚了吗?这丫头毛病贼多,你不要被她的表象骗了,脑子笨,脾气还大……”盛南洲语重心长地说道,数落了她好几个缺点。
男生最后走了。
他们站在一起,盛南洲揽着胡茜西的肩膀催促道:“快点,去吃饭了。”
“别碰我!”胡茜西的音量猛地提高。
胡茜西一把甩开盛南洲的手,还没开口,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眼眶通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盛南洲心慌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上前为她擦泪,不料胡茜西后退一步,看向他,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不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叫上我!”
“不是这样的……”
不等盛南洲解释,胡茜西说完就跑开了。许随担心得不行,第一反应抬脚去追,结果有人更先一步,朝胡茜西跑开的方向追去。
“他们怎么?不是一直这么打闹的吗?”大刘一脸懵逼。
“谁知道呢?”周京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还吃饭吗我们?”大刘问道。
周京泽“吃”这个字还没送到嘴边,下一秒他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他走到不远处接听。
两分钟后,周京泽折回,眉头拧着,语气有些焦急:“有点事,先走了。”
第14章 告白
周京泽走出校门,打了一辆车,直接坐了上去,低声报了个地址。他坐在车后座,手肘撑在窗沿,指尖反复轻扣着玻璃,最后干脆降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心底的不安和烦躁依然没有被冲淡。
由于周京泽加了三倍的钱,司机很快将他送到了目的地——荔树下。荔树下是典型的富人区,别墅成群,灯火辉煌,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周京泽站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哼笑了一下,都不知道多久没来这地了。他走脚进去,保姆陶姨听见声响出来迎接,一见是周京泽,声音是热切的惊喜:“小少爷回来啦,吃饭了没有,陶姨这就去做两个你爱吃的菜……”
两人站在前庭空地上,周京泽笑,搂住她的肩膀:“您别忙活了,我刚吃完。”
“真的假的,你不要骗陶姨啊。”
陶姨从小就待在周家,是看着周京泽长大的,也尽心尽力地在他母亲生前照顾过她。后来他们搬离琥珀巷之后,没人吩咐,陶姨还是每半个月雷打不动地过来给周京泽做一顿饭,打扫卫生,给他收拾家里。
在周京泽心里,她和亲人没差。
周京泽揽着陶姨的肩膀进门,他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周正岩的那一刻敛得干干净净。陶姨打了个招呼就退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子。
“外公呢?他怎么样了?”周京泽单刀直入。
周正岩轻咳一声,饶是寻常严肃的脸色也有点不自然:“叫了医生过来,检查又发现没什么事就送他回去了。”
周京泽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周正岩看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被这老东西给骗了。还真是关心则乱,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现在冷静下来,他外公怎么会赶来周正岩的生日会,不一拐杖把周正岩杵死就算不错了。
客厅富丽堂皇,琉璃吊灯的灯光溢下来,角落里堆满了两座小山高的礼物,周京泽干脆坐在沙发上,扬了扬冷峻的眉毛:“找我什么事?特地把我骗到这里难不成是想听我祝你“福如东海,万寿无疆”的屁话吧。”
“我可说不出这种违心的话。”周京泽嘴角挑起,讽刺意味明显。
周正岩气个半死,把茶杯“嘭”地一声搁在桌子上,怒火四起:“混帐东西,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周京泽扬了扬了冷峻的眉毛,不置可否。他俯身抓了桌上的一个苹果,然后窝在沙发上,把苹果抛在半空中,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在生日当天被亲生儿子送这样的祝福,周正岩胸前起伏不定,看着周京泽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个半死。
倏地,楼梯间走下来一个女人,对方一身素色衣服打扮,穿着棉拖鞋,温婉气质明显。祝玲来到客厅,冲周京泽友好地笑了笑:“京泽,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周京泽扯了一下嘴角算做回应。
祝玲走到周正岩面前,温声说:“正岩,京泽还小,你一把年纪还置上气了?”
“你到书房帮我一下,有个东西我搬不动。”祝玲去拉他。
周正岩最终起来起身去帮忙了,周京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祝邻确实有点手段,三两下就把周正岩的火给熄了。
周京泽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点了一支烟,抽了两下觉得再待下去没有意思,正起身要走时。
有人按了门铃,陶姨依声迎接,脚步声由远及近,周京泽低着头,夹着烟的手肘撑在膝盖上,闻到一阵香水味慢慢地笑了。
“嗨,好久不见。”周正岩的得力秘书赵烟一身OL套装,红唇动人。
“是好久没见。”周京泽伸手掸了掸烟灰,勾唇。
赵烟坐在他对面,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开始说正事:“正时集团董事长周正岩目前意愿把他名下的两套房产,还有正时集团的部分股份无条件赠予你……你只要在这份合同上面签字,赠予书即刻生效。”
周京泽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周正岩开始良心发现补偿自己的儿子吗,他倏地打断秘书:“签字就行?”
赵烟愣了一下,点头,然后把笔和合同递过去。周京泽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合同摊在他大腿上,他捏着笔向左转了一下,眼睛虚虚地看了合同一眼,“赵秘书,这个条款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解释一下。”
赵烟坐到他旁边,倾身指着条款解释。周京泽稍微坐正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膝盖无意间碰了一下赵烟的膝盖。
很轻的一下,有意无意,分不清。
然后他瞥见赵烟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她继续开口,周京泽忽然看着她,彷佛眼睛只住得下她一个人,声音夹了几分轻挑:
“赵秘书,你换香水了?还是serge lutens的黑色曼陀罗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我换香水了?”赵烟脸色惊讶。
“因为上次的味道……让人心动。”周京泽缓缓地说道,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像这周京泽这种痞帅又带了点坏劲的男生,最了解怎么调动女人的心绪。说完这句话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指尖夹着的烟火光猩红,没有说话。
赵烟此刻跟抓心挠肝一样,又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还没等周京泽回答,一个黑色的砚盒朝他直直地砸了过来,他侧头闪了一下,砚盒的边角飞向他的额头,然后掉在地上。
“我怎么养了你还这么个畜生东西?连我的秘书都敢……”周正岩气得不轻,最后两个字他不齿说出来,彷佛保留了最后一份体面一样。
赵烟醒悟过来,自知失矩,站起来连声道歉。
周京泽眉骨上立刻涌起一道鲜红的血迹,额头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低着头,舔唇笑了。
陶姨闻声出来,吓了一大跳又赶忙跑进厨房里拿冰块去了。周京泽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吊儿郎当的语气:“这不是从小看,学到老嘛。”
“你——”周父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京泽偏头看向站在周正岩身边温顺的女人,好心提醒:“祝姨,不要以为嫁进我们家就一劳永逸了,你得有点危机意识啊。”
祝玲的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周京泽抬头将燃着的烟头丢进茶杯里,火星遇水发出“滋拉”的一声最后彻底熄灭。
他走到玄关处,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说道:“以后少整这些戏码,有这份心可以到我妈坟前多磕两个头。”
另外,我不会要我爸一分钱,您可以放心了。”周京泽眼睛直视祝姨。
周京泽从小就在信托基金带给的自由中长大,这是他母亲从他一出生就留给的他的。他根本不缺钱,退一万步讲,他就是穷得去要饭的地步,他也不要开口向周正岩要钱。
他走出家门,独自穿过庭院往外走,陶姨追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周京泽单手插着兜往外走,冷风肃肃,半山怕坡的人他硬是一个人走了下来,却没想到在路口撞见了正好回家的师越杰。
师越杰穿着白色的卫衣,正骑着自行车费力地往上,额头上已经沁了一层汗。寒风将周京泽敞开的外套吹向一边,他瞥了一眼师越杰,勾唇冷笑,他从对方身上收回视线,正与之擦肩而过时。
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师越杰喘着气从车上下来,他一眼看到了周京泽脸上的伤口,刚要去碰他:”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