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岩感叹的声音传过来,周京泽面无表情地听着,垂在裤缝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周京泽走出家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他拿出来一看,盛南洲来电,于是点了接听。
“喂。”一开口,周京泽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
盛南洲处在包厢里,K歌的声音震天响,他笑着问:“哥们,你在哪呢?我们等你好久了,你不知道大刘那家伙,被灌得跟孙子样。”
周京泽轻笑一声:“马上来。”
挂完电话,周京泽站在路边沉默地抽了三支烟,最后平复好心情后才骑着摩托往红鹤会所的方向去。
许随坐在人多的包厢内,依然感到局促,包厢门每进来一个人,她都会下意识地看向么门口,结果都不是周京泽。
失望写在她脸上。
许随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四十五,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了,他是不会来了吗?
她俯身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入。盛南洲在一旁大喊:“你丫怎么现在才来。”
许随顺势抬眼,光影切过来,周京泽穿着黑色的T恤走进包厢,他唇角上带着血红的伤口,皮肤冷白,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显得整个人落拓又不羁。
“有点事。”周京泽轻笑。
周京泽虚虚地看了众人一眼,在碰到许随的眼神时也是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然后走过来坐下。
沙发中间的人自动为他让出一个位置,大刘坐在旁边喝得醉熏熏的,看见周京泽脸上的伤口一愣,说话不经大脑:“哥们,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啊?”
众人噤声,周京泽把打火机和烟扔在桌上,俯身找了个叉子叉了块西瓜送进嘴里,语气懒洋洋的:“还能怎么,路上骑车磕到了呗。”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大刘拍着他的肩膀大笑。
今天包厢里来的人特别多,周京泽朋友多,又加上他们携家带口的,玩游戏的玩游戏,K歌的K歌,包厢里好不热闹。
熟悉周京泽的人都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气压低,所以盛南洲自觉地没去烦他,这倒是给商务英语系的一姑娘给了可乘之机。
许随对她有点印象,长相妖治,身材还好,叫刘丝锦,上次乐队比赛赢了聚会她也在。
周京泽今天心情不爽到了极点,没有任何表情窝在沙发上,开了一瓶XO,直接就想对瓶吹。
坐在一旁的刘丝锦伸手拦住,周京泽瞭起薄薄的眼皮睨她一眼,女生也不怵,笑吟吟地说:“你想喝死在这里吗?用酒杯。”
周京泽松了手,任她倾身过来往酒杯里倒酒。周京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侧脸线条沉默又冷峻。
许随坐在角落里,看着周京泽旁边坐得一个风情万种的女生,他在喝酒,偶尔刘丝锦朝他勾勾手指。
周京泽俯身倾听,唇角懒懒的,女生的长卷发扫到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也没主动。
放浪形骸又暧昧。
许随暗暗握紧手掌,指甲陷进掌心的传来的痛感使她麻木,眼眶渐热,她收回视线,不想自虐地再看这一幕。
她起身,走到点歌机前面,点了一首歌,是薛凯琪的《奇洛李维斯回信》。
只要背对着他们,看不到就好了。
红色的霓虹闪过,许随握着话筒正打算唱歌,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许随转身一看,胡茜西拉着她的手,凑到耳边:“随随,你出来一下。”
她只好把话筒放回架子上,跳下高脚椅,两人手拉着手,猫着腰从屏幕前经过,走了出去。
走廊上,胡茜西问她:“随啊,不是说好要表白的吗?怎么没动静了。”
许随垂下眼睫,吸了一口气:“他……旁边坐着别人。”
胡茜西瞬间明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害,你不知道我舅舅,真要喜欢那女的话他早上手了,他心情不好的话就那个死人样,谁都能跟他搭上两句话,下一秒踩到他雷的话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倒是刘丝锦一直往上贴着我舅舅,你再不上,那女的都要趴他身上了,跟只蜘蛛精一样。”胡茜西语气愤然。
“不要怕,随随,你不试一下的话永远不知道答案,万一呢?”胡茜西鼓励道。
许随沉默半晌,最终点头:“好。”
两人重新回去,许随坐回角落的位置,她双手搭在膝盖上,还是有点紧张,酒壮怂人胆,在震天响的包厢中,默默一口气豪饮了三杯酒。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网上说什么酒味很好,让人上瘾之类的话,许随一点也没体会到。第一口酒进喉,许随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盛南洲恰好坐在一边,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关切地问道:“许妹妹,你没事吧?”
许随摇摇头,伸手将唇角的啤酒泡沫擦去,站起身,把手插进口袋里捏着信的一角,在暧昧浮动的光线里走向周京泽。
周京泽正弯腰倒酒呢,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握着酒杯的手还夹着一根烟。一道纤细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他眼前的视线。
”什么事儿?“周京泽抬头,挑了挑唇角。
许随看着他,声音有一丝紧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周京泽愣了一秒,随机松开酒杯,抬手摁灭烟头就要起身,不料被刘丝锦拽住手臂,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媚但带着焦急: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呀?”
刘丝锦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了,干净斯文,乖巧,与这里的风月场所格格不入,却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她故意喊得很大声,恰好有人切了一首歌,前奏是漫长的空白,只有一点余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这边,整个包厢不自觉安静下来。
周京泽脸上的笑意敛去,他心情不好懒得说话不代表刘丝锦能以女朋友身份自居,他尊重女生不代表她可以这样来事。
他掀起眼皮看了刘丝锦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藏着警告,刘丝锦心里发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周京泽起身打算跟许随出去,可许随兀自下定决心,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似的,忽然挡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在十多人的见证下,许随站在昏暗的包厢里,周京泽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需要仰头两人的视线才能对得上。
周围的人察觉到氛围的不对静,都自觉地静下来,有机灵的男生尖叫地了一声。许随一颗心毫无节奏地跳着,紧张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刚好许随点的歌顺延过来,无人唱,只有薛凯琪唱歌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她的声音坚定又带着点涩味:
天天写 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
写了十年从未觉得太乏味
继续被动来做普通的大众
实在没有用情愿不怕面红
顽强地进攻争取那认同
如朝朝代代每个不朽烈士奋勇
明知我们隔着个太空
仍然将爱慕天天入进信封
许随的右手插进口袋里,里面的信被她捏得变形,边角都烂了,明明不敢看他,仍逼自自己直视他,她黑漆漆的眼睫颤了颤,嗓音有点抖:
“周京泽,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和男男女女大喊地“在一起!在一起!”。许随说完以后迅速移开眼,不敢再看他,把手重新擦进口袋里,胡乱地找那封信。
周京泽错愕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唇角,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不好意思啊,你太乖了。”
他说得很小声,应该是照顾到许随作为女孩子的自尊,周围人没听到周京泽的声音,还在那起哄。
周京泽单手插着裤袋,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瞎几把起哄的人一眼,周围自觉噤声。
意料之外的答案,许随松开紧握着信的手,垂下眼,只觉得眼酸,还好没把那封信拿来。
是啊,她永远不是周京泽的偏好。
许随穿着白色吊带裙,露出白皙的肩膀,即使化了点妆,依然是素淡,清纯那一挂。即使是喝酒,也是会把自己喝得呛出眼泪的那种人。
她乖巧,安静,常常陷于人群中被淹没。像一张白纸,安分的同时,又渴望冒险,可许随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只是背着家长打游戏和坚持学架子鼓。
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家人身体健康,自己能好好生活。
周京泽,放荡,反叛且自由,常常做冒险的事,蹦极,赛车,在大峡谷跳伞,希望在某一天死去的时候,恰好能看见日落大道。
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京泽低头看着许随红着眼又努力不让自己哭的样子有一瞬间失神,拒绝别人是常事,可面对她,他有点不知所措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垂在裤缝修长的指尖动了动,想伸手帮她擦泪。
忽然,周京泽不经意地往外一瞥,瞥见包厢门外的某个身影,恨意几乎是在一瞬间涌上来,他舌尖低着下颚笑,话锋一转:
“但是可以试试。”
第32章 告白 从今天开始试着吃甜的
一句话落地,许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随即周围的起哄声和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许随人还是懵的,已经有人借势推了她一把。
“嘭”地一声,有人开了一瓶香槟,泡沫喷出来,在声声欢呼中,许随一个踉跄跌进周京泽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阵布料,热源烘得她脸颊发热。
“哇哦,恭喜周爷脱单!”
“许妹妹把这畜生收了,以后好好管管他!”
“百年好合!”
彩带和金随片落在两人头顶,周京泽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舌尖拱了一下脸颊,笑骂道:“傻逼。”
余光里那人的身影僵住,然后落莫离开。
周京泽收回视线,揽着许随的肩膀坐下,他知道许随脸皮儿薄,虚踹了旁边的人一脚:“差不多得了。”
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地闹,加上盛南洲组织了一波游戏,没多久,包厢又归于热闹中了。
周京泽收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重新喝酒,一杯又一杯。许随坐在周京泽身边,还是感觉不真实。
周京泽的一句话,像过山车般,将她抛向云端。
包厢的座位有点挤,旁边的人玩游戏时十分投入,手脚并用地比划,弄得许随的腿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膝盖,一下,两下,像她跳动的心。
周京泽的心情依然很差,在沉默地喝酒。许随感受到了他的气压低,总想做点什么。
其实周京泽刚才就是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然后就把许随撂一边了。周遭是热闹的喧嚣,酒精让人迷醉,周京泽喝了两打啤酒,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一些画面。
母亲在自杀前说很爱他,结果呢,还不是离开了他。还有周正岩说“亲儿子不如身边的儿子亲”,在他们眼里,他确实不算什么。
周京喝得意识不清,想找打火机也只是在茶几上乱摸,心底掀起一阵烦躁,正要发火时,眼前倏地出现一截白藕似的手臂。
他抬起眼皮,许随手里握着银质的打火机递给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安静又乖巧。周京泽一愣,接过来,火气散了大半。
接下来,无论周京泽下意识地需要什么,一旁的许随总能找到给他。她一直待在他旁边,被冷落也没有生气,乖得不像话,最多也只是叫他少喝点儿。
周京泽低头咬着一根烟,机匣发出“啪”的一声,薄唇里滚出烟雾,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
“你喜欢我什么,嗯?”
他连自己都不太喜欢。
没有听到答案,周京泽挑了挑眉梢也不介意,他抬手掸了掸烟灰,背靠沙发,眼神放空看着眼前嬉笑玩闹的场面,沉默且孤独。
一场聚会在近十一点结束,一群人喝得醉熏熏的,有人喊道:“快点回去了,宿管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盛南洲接话:“少他妈装,你可没少翻_墙。”
一众人勾肩搭背地走出红鹤会所大门,盛南洲只喝了一点酒,还算清醒,他给一大帮人叫车。
许随扶着醉醺醺的周京泽,想把他交给盛南洲,结果后者强行把她和周京泽塞进同一辆计程车。
“嫂子,照顾好我哥啊,到了学校我给他抗回去。”盛南洲笑道。
“……”许随。
盛南洲身份适应得比她还快。
出租车开得不算要太快,车里有一丝闷热,许随降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凉丝丝的。风将许随的头发仰起,她的侧脸安静又好看。
周京泽喝醉了很安静,他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要不是许随亲眼见到他喝了酒,她是不会相信他醉了的,因为他此刻的表现跟正常人无异。
她偏头看着周京泽发呆,突然,前方一个急转弯紧急刹车,许随一个惯力向左侧倾倒,尽管慌乱中用手肘撑在座位沙发上,还是避无可避地一头载在了周京泽大腿上。
……
死亡性瞬间。
她脸颊贴着,是真的感觉到跳动和炙热,许随匆忙起身,脸烧得通红,她偷偷瞥了周京泽一眼,还好,还在睡觉。
许随重新坐正位置,看着窗外发呆。过了没多久,周京泽看起像睡得很沉,脑袋不受支撑,下意识地磕向玻璃,又重新坐回去。
如此来回,许随担心他磕痛额头,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袖,将周京泽整个人慢慢移向他的肩头。
因为怕吵醒他,许随的动作很小心,也紧张。最终,周京泽闭着双眼倒向她的肩头,许随侧头看他。
车窗外暗红的灯晃过来,周京泽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他的侧脸凌厉分明,黑长的睫毛垂下来,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向话。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许随的脖颈上,痒又麻,同时提醒着许随这不是梦。
三年前在走廊的惊鸿一瞥,至此,高中每个角落里都是他。许随不用再隔着人群遥遥地看他在台上发言,与别的女生谈笑风生。
他也不是许随高中做试卷时,耳机里歌唱的“我站在你左侧,像隔着一条银河”默默暗恋的男生了。
是男朋友。
车窗外的景色如电影般快速倒退,一帧又一帧,有个巨大的灯牌写着一个夸张的广告词:用了它,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