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婆子跟在林溪后头上了同一辆马车,坐在了林溪对面。
林溪垂眸不语,手里利索地转着剔骨刀。
姜婆子警惕地盯着林溪把刀玩出花样的手,目露疑惑不解。
林溪又转了两下,把刀拿好,看着姜婆子笑了笑:“姜妈妈,你跟我说说侯府的事,免得我什么都不了解,回去了抓瞎。”
姜婆子嘴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语气淡淡:“大姑娘不必着急,回去自然就知道了。”话落,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知道问不出来什么,林溪不再开口,在心里琢磨着那个梦。
且不管为何会做那坠崖的梦,但几番试探下来,姜婆子的态度,足以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姜婆子,绝对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到安阳侯府。
既如此,那她宁肯当那梦里的事儿是真的。
但有一点,林溪不解。
既然安阳侯府的人不想让她回京,又为何派人来接她?
派人来接她,又为何要害她?
姜婆子把她从崔家赎走,带她招摇过市去买衣裳和首饰,生怕别人不知道此事一般。
但转头对她就是如此态度。
两下如此矛盾。
莫不是说,安阳侯府里的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盼着她回去,比如说她的双生哥哥林清铎,不然也不会一得到她的消息,就立刻快马加鞭派人送信回家。
可另一拨不想让她回去的人,又是谁?
这姜婆子的嘴如此的严,除了她哥哥林清铎,就只提到了侯爷和夫人。现如今更是闭上了嘴。
既然她真的是安阳侯府的嫡出姑娘,那侯爷这个爹应当是亲爹才对。那难不成,那夫人是个后娘?
如果当家夫人是个后娘的话,那这事儿就说得通了。
这也难怪为什么派出来接人的管事婆子,胆敢明目张胆地如此行事,这后头有当家主母撑腰啊。
林溪看了看对面依然闭着眼睛的姜婆子,把剔骨刀在手里转了转。
行吧,不就是个后娘嘛,既然不想让她回去,那她还偏要到她面前去晃晃。
只是不知,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这幅身体弱的不行,这一把刀怕是不够,她得去药房一趟才行。
-
马车出了客栈,一路向城门驶去。
已是初秋,可江东城地处江南,天气温暖潮湿,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本该属于秋天的凉爽。
林溪闷得慌,掀开车窗帘子,眨巴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外看着。
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子,林溪眼睛一亮,喊了一声:“哎,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林溪趴在车窗上,冲着摆摊的老伯喊道:“老伯,来两个小点儿的烤红薯,要烤焦冒油的。”
姜婆子伸手按了按额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劝阻:“大姑娘,路边的东西不干净,莫要吃坏了肚子,耽搁赶路。”
林溪回头看了看姜婆子,眨了眨眼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姜妈妈说得对,那待会儿咱们路过药房下去买点药。”
“……”姜婆子神情一滞,没接上话来,只是嘴角越发耷拉了下去。
佝偻着腰的老伯把两个滋滋冒油的烤红薯拿纸包了,恭恭敬敬地递到马车窗口。
林溪接了,回头乐呵呵地伸手朝姜婆子要银子。
姜婆子眉头紧皱,目露不耐,却终是从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林溪。
林溪接了,转手递给卖红薯的老伯,笑眯眯地异常大方:“老伯,不用找了。”
在老伯惊喜又惶恐的目光中,林溪把窗帘撂下,抱着烤红薯扒了皮就开始啃。
姜婆子目露鄙夷,撇撇嘴把脸偏过一旁。
林溪把姜婆子不屑的眼神看在眼里,毫不在意地冲她笑了笑,接着啃。这姜婆子都要害她了,给她添点堵也不为过吧。
啃完又跟姜婆子要了帕子擦了嘴,擦得黑漆漆一团脏又还给姜婆子,一脸无辜地笑着:“谢谢姜妈妈。”
姜婆子顿了半晌,才伸手把帕子接了过去,却没有再塞回怀里,随手丢在了座位的一旁。
林溪继续掀开帘子往外看,一路无话。
直到快出城之前,林溪看到了一个药房,叫停了马车。
“姜妈妈,能借我点儿银子嘛,我下去买点药,回了京城我跟我爹娘要了还你。”林溪说道,用手里的刀指了指姜婆子腰间的荷包。
姜婆子皱了皱眉,说道:“老奴陪您去。”
“行,有劳姜妈妈了。”林溪爽快答应,先一步下车,走进了药店。
-
姜婆子随后下车,打发了车夫和随从,跟后车下来的丫鬟小声说着话。
“姜妈妈,这又出什么幺蛾子?总这么耽搁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城,姑娘和姨娘还等着呢。”丫鬟一脸不悦。
姜婆子微微蹙眉,似是对丫鬟的颐指气使颇为不满,但终是没有表露出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红月姑娘,老奴也是没法子,这大姑娘睡了一觉,不知为何跟变了个人似的。”
红月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低声又道:“出门之前姑娘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在大公子把给夫人的药寻回去之前,把死人拉回去,如此也好送夫人一程。日后姨娘做了主母,你我的前程也差不了。”
“我晓得了。”姜婆子低声应道。
“你刚说她跟变了个人似的?”红月不解地问道。
“老奴也说不大清楚,昨日大姑娘那样,您也亲眼瞧见了,胆小又没见过世面,老奴说什么她都听,生怕把她送回崔家的模样。可睡了一觉起来,这大姑娘给人的感觉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话行事很是有些气势。”姜婆子快速地把她察觉的异样说给红月听。
红月撇撇嘴:“不过是以为山鸡变凤凰,不知天高地厚,提前过把当主子的瘾罢了,且让她得意一阵子。”
姜婆子点点头,又说道:“只是她还玩得一手好刀,不知从哪里弄了把刀来,我是担心待会儿……”
红月冷嗤一声,语带鄙夷,把声音压得极低:“会玩刀又如何,不过是花架子,若是当真有本事,昨儿也不至于被崔家那婆娘打骂成那副狼狈样子。再说,你找的那两个男人不是有功夫的嘛,若是对付不了她,那一百两银子可就白花了。”
姜婆子神情一松:“那倒是的,两个打家劫舍的莽夫,狮子大开口收了咱们一百两银子,总不至于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丫鬟回到车上,姜婆子则进了药房。
-
二人都没留意,在离她们不远处,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几个习武之人,仗着耳力好,把姜婆子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主子,刚才属下见一位年轻姑娘先一步进了药房,怕是这心思歹毒的婆子丫鬟要对付的就是那位姑娘,咱们,可要管?”马车里一名随从开口询问。
另一名随从压低声音抢先开口:“吕迁,主子身上有伤,这一路上,那人频出杀招,咱们已是自顾不暇,哪有那闲工夫多管闲事?”
“卫通,这等腌臜之事,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好置之不理。”先前说话名叫吕迁的男子辩解道,“况且那姑娘,看着实在是有些眼熟。”
“眼熟?你是看人家姑娘貌美吧。”卫通拍了一把吕迁的肩膀,语带调侃。
“莫要胡说,确实是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地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吕迁一脸严肃。
一直闭眼靠坐在车厢上的俊美男子,睁开一双好看的凤眸,淡淡扫了二人一眼。
二人立马噤声。
吕迁看了卫统一眼,问道:“主子,不然,属下去跟那位姑娘提醒一二?”
男子语气淡淡,声音低沉清冷:“不必。既然顺路,一起走就是了。”
第3章 跟上
林溪走进药房,跟在柜台前忙活的伙计打了声招呼,随即报了一长串药名。
药房伙计听完一愣,说了句稍等,转身进了里间。
片刻之后,药房掌柜走了出来,看到林溪那一刻也愣了一下。
林溪又把自己要的药材报了一遍。
药房掌柜拱手,语气和善:“姑娘,您要的这些药材,巴豆、雷公藤、川乌、斑蝥、玉果……,都是些有大毒之物,不知姑娘买来作何用?如若服用不当,怕是会闹出人命的,有一些若是混在一起,那更是剧毒。”
林溪笑了笑,说道:“多谢掌柜提醒,我自有分寸。”她要的就是能闹出人命的药。
别看她把刀玩得挺溜,看着挺吓人,可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先不说现在这幅身子实在是太柔弱,力气太小。
就说上一世,她虽生在武术世家,自家老爹开的武馆在全国也是小有名气,可她那些花拳绣腿,练得都是武术表演套路,她学东西只有一条,好看就成。
什么前空翻,后空翻,侧空翻,前手翻,总之各种翻一律都不在话下,她还能前后左右连续不停地翻。
这些好看是好看,可真要是打起来,并不是那么实用。总不能说你先等会儿,让我先翻几个吧。
若是对付像姜婆子这种普通人,兴许能唬住几个。
可万一碰到有真功夫在身的,就她现在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别说手里有一把刀,就是再给她几把,估计她也就能顶那么三两下,就得败下阵来。以前和那些师兄弟们打着玩,可没少吃亏。
更何况她以前练的是大刀,类似于砍甘蔗的那种五十厘米长的大砍刀,所以手里这把跟匕首差不多的剔骨刀,用着还真是不太顺手。
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危险,林溪暗暗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当时就该更注重实战才是。
指望手里这把刀助她脱险,怕是希望不大。
但毒就不同了,随手那么一撒,就能放倒一大把。而且还不用费什么力气,多好。
林溪见掌柜的欲言又止,又笑着道:“掌柜可是不愿卖,这硕大的江东城,应该不只贵店一家药铺吧。”
林溪不知道她所处的这个大兴朝,是否有处方不明不卖药的规定,只好试探着问上一问。
心道,若是这大兴朝有相关规定不能随便卖药,那还真有些麻烦了。
事实上,林溪想多了,这大兴朝的制度律法还没有完善到如此地步。
按照林溪报的药材和用量,这笔买卖不算小,没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药房掌柜见林溪不欲多言,遂不再管,笑了笑说道:“姑娘多虑了,只是姑娘要的药材,有几种本店目前没有。”
听闻可以买,林溪松了一口气,摆摆手:“没事儿,有的帮我碾成药粉,分开包就好。”她又不是拿去治病,不过是防身用的,多几种少几种都没所谓。
药房掌柜应好,吩咐在忙的几个伙计都停下来,帮林溪把药拣出来称好碾成粉。
因着要等,林溪闲来无事就又跟药房掌柜要了一些上好的伤药之类。有备无患,反正又不用她花钱。
-
等姜婆子和红月说完话,板着一张脸走进来,就发现林溪正在柜台上数药包。
林溪点完药包,跟掌柜的要了几个装药用的粗布荷包,分开装了,把四五个荷包就那么挂在了腰间。
又把那些伤药单独装了一个荷包,挂在一旁。
林溪那本就不堪一握的小细腰上,缀满了荷包,她低头看了看,满意的笑了。这样,就安心多了。
林溪冲着姜婆子笑着说道:“姜妈妈,我都买好了,结账吧。”话落,转身出了药房。
姜婆子嘴角耷拉,问多少银子。药房掌柜报了个数,姜婆子瞬间黑脸。
药房掌柜忙拱手解释道:“您不知,刚才那位姑娘拿的那雪玉膏是消肿化瘀去疤痕的神药,可用了不少好药材,我们这店里一年也就做出来那么十来盒,单是这雪玉膏就已经要一百两了。还有那上好的金疮药……”
不想与他纠缠,姜婆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又数了一些碎银,丢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因着心中有事,她也没想起来问一下除了那雪玉膏和金疮药,林溪还买了些什么药。只当林溪一朝翻身,借着侯府嫡女的身份,不知分寸大肆挥霍罢了。
林溪出了药房,一边往马车那走,一边装作无意般四下看了看。
除了不远处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外,并没见其他人。
林溪微微蹙眉,刚才她下车时,那辆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那里,这会儿还没走,难不成里面没人?
林溪又看了两眼,见那辆马车依然没有动静,随即不再多想直接上了马车。
没一会儿,姜婆子也走了出来,上了车坐在林溪对面。
马车前行。
-
不远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那名俊美男子,正是当朝战功赫赫,凶名在外的逍遥王苏钰渊。
苏钰渊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微抬,把车帘微微掀开一条缝,向外看着。
“这小姑娘,相貌与林清铎甚是相像。”见林溪上了马车,苏钰渊放下帘子说道。
“王爷,您是说安阳侯府的林小将军?”卫通问道。
吕迁小声提醒:“卫通,在外面喊主子。”
卫通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吕迁又道:“主子,属下先前也是觉得这位姑娘甚是眼熟,您这么一说,细想一下,还真的是像林小将军。”
“林家是不是丢过一个姑娘,林清铎的双生妹妹?”苏钰渊问道。
“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听闻这么多年,安阳侯府一直没放弃寻找,尤其是林小将军,这两年跟疯了一般,花了大笔银钱派人四处去打听。说是安阳侯夫人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林小将军估摸着是想尽快找到这个妹妹,以慰藉林夫人的思女之苦。”吕迁说道。
“林清铎现在何处?”苏钰渊又问。
“我等出来之时,林小将军尚在军中,大军班师回朝之时应当会一同回京。”吕迁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