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被抓包,吓得吐了吐舌头。
劳伦斯摸了摸安妮的脑袋,声音温和:“兰斯这小子总是以为凭借他的油嘴滑舌就能骗取老师的宽容,可这一点在父亲身上根本行不通。安妮,不用太紧张,只要你不像这个人,一有点小成绩就翘起了尾巴,父亲喜欢你还来不及。”
“喂!难道你就可以在我的面前议论我?”兰斯气得大声嚷嚷。
劳伦斯不给他眼神,知道这个弟弟给点眼色就爱演上了。
“我真的不担心、也不害怕,劳伦斯表哥。”安妮给自己戴上了手套,吃力地扣手腕上的扣子。手指被厚厚的手套保护者,格外不灵活。
达西看着她的动作,犹豫片刻后伸过了手,替她扣上了。
“谢谢你,达西。”安妮说道。
安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骑装,向满脸担忧的表哥们做了一个绅士行礼的动作,引得一阵哄笑,接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庄园。
劳伦斯转身看向达西,眼神怪异,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欲言又止。达西收回了看向屋外的视线,转身上楼。
劳伦斯终于忍不住喊住了他:“我们谈一谈?”
达西没有拒绝。
*
安妮刚一出门,一眼就看到费茨威廉伯爵正撑腰站在骏马旁,和丹尼尔交谈着,另一只手上的马鞭在空中挥舞着。丹尼尔在他的面前唯唯诺诺,似乎不太敢搭话,见到安妮的身影后,立刻大声地向她行礼,庆幸有人转移了伯爵的注意力。
“喔!亲爱的,别愣着了,这里没有别人,行礼给谁看?”费茨威廉伯爵打断了安妮的动作,一指身旁的马,“上马!丹尼尔说你已经学习过最基础的动作了!总不会还要我来教你!”
安妮问候的声音被粗暴地打断了,她只是笑笑没有生气,心中有了计较。
无论伯爵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对她全然不是像对待乔治安娜那样娇惯的态度——提出要教她骑马就够离谱的了!要知道,贵族淑女向来都是侧骑,他一个贵族老爷如何教淑女骑马?
在丹尼尔的虎视眈眈之下,安妮踩上了马镫,手臂和腿同时发力坐上了马背。因为马镫的构造不同,向外张开,是为了方便女士们侧坐在马背上时用脚尖蹬在上面固定身形,安妮侧坐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马背上的人精神奕奕,眉目张扬。
伯爵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满意、赞赏、和一丝丝……失落。
“走几步我看看。”伯爵命令道。
丹尼尔立刻上前,牵住了马绳。
“等等!”安妮喝止了他,她一边轻拍着马儿,一边说道,“我自己试试,不用你牵绳。”丹尼尔在她坚定的眼神中后退一步,担忧地看着她。
安妮驾驭着马儿前前后后地踱起了步,开始时一人一马都在互相试探,接着,马儿越跑越快,从踱步变成了快走,最后放心地小跑了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极有节奏。寒风凌厉地刮在她的脸上,可她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畅快极了。
丹尼尔早在德·包尔小姐大胆地催使马儿跑起来时,就慌张地骑上了马跟在她的身侧。伯爵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远。在安妮骑着马围着庄园绕了一圈后再次来到他的面前时,费茨威廉伯爵也骑上了他那匹老马。
“老伙计,可别输给那小马驹!”
伯爵胯.下的老马嘶鸣一声,追赶了上去。
薄雪在马蹄下飞溅,四散开来,马蹄肆虐过的痕迹围绕着庄园一周。安妮作为新手、又是侧坐十分不便,她的坐骑又是一只初出茅庐的小马,很快就被后面经验丰富的老马赶上了。伯爵幼稚地向她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安妮哈哈大笑,却也被激发出了好胜心。
安妮当然知道作为侧坐的骑马新手不应该嚣张,可在她的理智控制住她的行为之前,她脑子里的弦已经先一步崩紧了,身下的马儿察觉到了她的急迫,尖锐地嘶鸣一声,和那匹老马你追我赶了起来。
“哈!”费茨威廉伯爵短促地一笑,却突然勒紧了马绳,和他的伙伴默契地收起了冲劲。老马乖顺地减速,最后慢慢地踱了起来。
安妮跑了一半,发现周围没有人了,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涮了一把,失笑地操控着别别扭扭的小马儿回头去寻伯爵的身影。
“你骑得很好,但是——太过急躁!”伯爵在见到安妮的第一眼时下了这个定论。
安妮并不恼火,只是淡淡地说:“急躁是年轻人的特权。”
费茨威廉伯爵挑了挑眉:“年轻人总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借口为自己狡辩。”
“您说的对。”安妮很快地接话,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就像年长者也总是以捉弄年轻人为乐一样。”
费茨威廉伯爵不置可否:“我既然有这个权利,那为什么不做呢?亲爱的,无论是出于身份地位,还是年幼之别,你都无法指责我的行为有失。”
安妮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了一口白气:“您说的对。”
她的反应逗笑了费茨威廉伯爵。伯爵又踢了踢马肚,绕着庄园散起了步,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安妮跟上,丹尼尔被他的眼神制止留在了原地。
二人骑着马,在罗辛斯庄园地界边的栅栏旁绕起了圈子,沉默了一会儿后,伯爵看着庄园的方向,缓缓开口:“三年前,罗辛斯庄园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妮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她知道伯爵终于要透露来意了。
“那些年,路易斯重病时,你也傻愣愣的,凯瑟琳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拒绝我的帮助,不愿意向我这个哥哥透露这里的情况。她的倔强和高傲是一把剑,在刺伤别人的同时,利刃也对准了自己。”
“也许这样的天性源自费茨威廉家族的血液,这倒与你的家族不同。我认识的路易斯爵士就像一把收敛的剑鞘,他当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很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我一直在想,凯瑟琳如愿嫁入了德·包尔家族,她的孩子究竟会更多地显露哪个家族的个性。”伯爵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安妮听着他的话,心里暗道,哪个都不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安妮·德·包尔!
“很可惜,很可惜。”费茨威廉伯爵摇了摇头,“很可惜,凯瑟琳没有给德·包尔家族生下一个男性继承人,德·包尔家族这一支的荣光就要戛然而止了。”
“我也是继承人。”安妮皱起了眉,反驳道。
“你当然是,可是,等你结婚了呢?”费茨威廉伯爵勾起了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按照你那母亲的打算,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你的达西表哥!把德·包尔家族的财富并入达西家族!哈,也许这样对于她来说便是两全其美的选择!亲上加亲!”
费茨威廉伯爵直白的话让安妮有些怔楞,就连凯瑟琳夫人都不会在她面前这样明示。
“……我以为您和妈妈是一样的想法。这样不好吗?达西品行端正,英俊帅气,达西家族的财富比罗辛斯更甚,在妈妈看来,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安妮试探地问道。
费茨威廉伯爵瞟了她一眼:“是啊,在她看来,没有更好的了。”他喘着粗气,胡子被吹了起来,“否则我为什么不和她说这些,而是来跟你本人说?”
安妮抓紧了手中的缰绳:“什么意思?”
“我很高兴,亲爱的。”伯爵忽然软下了语气,“在见到你骑马之前,我以为会看到第二个凯瑟琳——娇气、傲慢、脾气一点就炸,可是,你更像……”
“我的父亲,是的,我听到很多人这么说。”
伯爵微微一笑,说道:“没错,不过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这一点,倒是很像凯瑟琳。”
安妮别开了脸,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眼前这人简直喜怒无常,轻易喜欢给人下定论,也不管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真是个难伺候的老头!对吗?你一定在心里这么骂我。”伯爵哈哈大笑,扭转缰绳,扬起了马鞭,催促老马向庄园的方向慢跑了起来。
安妮也赶紧追了上去。
“您似乎不赞成母亲的看法!舅舅。”
“我没有不赞成她。”费茨威廉伯爵不耐烦地反驳。
“那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您的意思难道不是反对我和……”
“你最好别说出任何一个名字,亲爱的。”费茨威廉伯爵打断了她的话,“把那些话严严实实地藏在心底!在事情发生之前,不要下任何定论。”
安妮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费茨威廉伯爵确实没有站在凯瑟琳夫人那一边,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此行更像是试探她的态度。
“用你喜欢的方式骑马,用你喜欢的方式说话,做你自己的选择,和你喜欢的人结婚。这是我曾经对凯瑟琳说过的话,现在原原本本地再告诉你。”费茨威廉伯爵的眼睛牢牢地钳制住了她的眼睛,“对了,忘了告诉你,国王有意加收纺织厂和钢铁厂的税,有些人的野心太大,挡了另一些人的路。夏天来临之前,想想办法吧!”
他的话让安妮顿觉毛骨悚然。
TBC.
第18章
寒风渗进了每一个毛孔。
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稳情绪,小马焦躁地嘶叫一声,前腿猛地扬起悬空。安妮从怔楞中猛然惊醒,吓了一跳,咬着牙一把抓住了缰绳,闷哼了一声。下意识俯下.身体迅速抱住马身,紧紧地将自己贴在马背上。
费茨威廉伯爵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脸色微变,老马严厉地冲着这不稳重的马驹喷了喷鼻子,跺着脚,就好像在无情地嘲笑和训斥。
马驹更加不服气了,不安地原地挣扎,安妮忽然忍不住痛呼出声。
伯爵立刻翻身下马,不顾危险,伸出了手够了几次,终于抓住缰绳。他熟练地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两圈,紧紧地牵制住了马驹的脖子,几个来回下来,马儿终于逐渐平和了下来,不再乱甩乱晃。
安妮惊魂未定地趴在马背上,喘着气。
“该死的丹尼尔!这是罗辛斯的驯马师的失职,怎么驯的!这样年轻不知轻重的小马驹怎么能给你一个初学者来用?”费茨威廉伯爵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他为了和安妮单独谈话特意把丹尼尔支开了,也忘记了以安妮的身形更不可能将一匹成年马交给她来骑。
“……”安妮没有力气回复他,事实上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伯爵这才发现她的异常,作势要将她从马背上抱下。安妮赶忙挥了挥手,她咬着牙,撩起了裙角,露出了渗出了血的脚踝——马儿挣扎时,她的脚卡在了锋利的马镫上。
*
“我绝对不允许!!!我早就说过,不让你去学骑马!看看,这就是下场!”凯瑟琳夫人一看到被费茨威廉伯爵和丹尼尔齐力抱进屋的安妮小脸惨白,顿时慌乱地尖叫,“平安夜前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天爷,我真是脑子糊涂了,居然同意你去学骑马!丹尼尔!你究竟是怎么教的?连一匹马都驯不好,罗辛斯还留着你有什么用!?”
凯瑟琳夫人愤怒地嘶声尖叫,语无伦次地将丹尼尔骂了个狗血喷头,这还不够,仆人们从上到下每一个都被数落了一遍,就连进来送水的杜丽也被训斥地打了一个哆嗦。姜金生太太立刻主持大局,唤来了道森让他立刻去村上把医生请来。
安妮被放置在了客厅的大沙发上,腿被平放着,裙角这时已经被撩了开来。凯瑟琳夫人皱着眉头,看着客厅内站着的男男女女,提出要把她抱回卧室,伯爵却反驳道:“万一伤了骨头怎么办?还是等医生过来看了之后再说。”
乔治安娜被安妮脚踝上的血迹吓得眼泪汪汪,达西的目光触及那抹鲜红时皱起了眉头,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果断蹲下了身。
“介意吗?”他伸出了手,看向安妮。
安妮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接着见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脚踝,才意识到他是想帮自己检查。安妮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
达西在众人的瞩目下,下手极轻,在安妮的脚踝处仔细地捏了几下,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朗声告诉众人:“很幸运,没有伤到骨头。”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安妮的额头上滴下了冷汗,皮肉伤也不是好受的。
凯瑟琳夫人放下心来后,情绪又一次绷不住了,她忍不住转身流下了眼泪,费茨威廉伯爵夫人低声地安慰她。凯瑟琳夫人却被安慰地越来越生气(她本来就是一个极容易和自己钻牛角尖的人),忍不住低声诅咒粗心的仆人、训斥安妮的胆大妄为、抱怨生活的不幸……
费茨威廉伯爵原本心中郁结的心虚被他妹妹那细碎的诉苦转化成了不耐烦的怒气。
他忍不住喝止了凯瑟琳夫人的牢骚,命令她立刻安静下来,给安妮留下呼吸的余地。凯瑟琳夫人一向胆大,却在威严的兄长面前犹如犯了错误的孩子,终于一声不吭,只是委屈地看着安妮的脚伤默默流泪。
说句不孝顺的,安妮见她哭成了那样,还以为自己丢了半条命。
可没有人能有资格责怪一个为了孩子揪心的母亲。
伯爵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或许伤害了妹妹,但他的傲慢也让他拉不下脸道歉。这对兄妹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倔脾气,即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时间也说不出软和的话。
伯爵夫人对丈夫的脾气了然,立刻打起了圆场。
安妮躺在沙发上,此刻忽然变成了心情最平和的人了。
伤已经伤到了,急也急不得。既然达西说没有伤到骨头,那么应该问题不大,稍后医生到来无非也就是上上药。
安妮转过头,只见乔治安娜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担忧地看着她,小脸泛着泪光,好像比她这个受了伤的人还要难受,哭得打起了嗝。安妮现在对于安慰小孩已经得心应手了,三言两语就平复了乔治安娜的心情。
“你不是事事都有十分的把握吗?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冷冷的讽刺从头顶传来,安妮耸起了肩,抬起头,只见达西摩挲着指尖的鲜红,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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