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面露凶光地看着颜色深了一小块的地毯,很快又回过神来,脚步匆匆地朝外面走去。不一会儿,楼道里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仆人们慌慌张张地抱着干净的地毯上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负责庄园内所有动物饲养工作的丹尼尔。
“我的芬里尔很需要教导。”
“是的,您能意识到这一点最好不过了。芬里尔是一只艾尔沙齐亚犬,而不是乖巧的宠物狗,他忠诚、灵敏但有时也并不是那么听话。”丹尼尔看着芬里尔的眼神简直就像猫见了老鼠,“这可不是英格兰本地的品种,它来自神圣罗马帝国——也许是普鲁士,总之,这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小家伙。”
安妮听了这话,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我明白了,不过,我作为他的主人,是不是也要一起跟着训练?”安妮知道狗是一种忠诚的动物,从小就培养二者之间的默契尤为重要。
“如果您想让他真的成为你的‘伙伴’而非‘宠物’的话,是的。”丹尼尔颜色一亮,随之想到了什么,又暗淡了下去,“您的身体——我想,您可以带着芬里尔散散步,那些剧烈运动……”
安妮也明白这一点,芬里尔精力无限。而她的身体虽然已经比三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好了很多,但远远不够。
“或许我可以学着骑马。”她可以一边骑马,让芬里尔跟着一起跑。
“好主意!”丹尼尔赞同道,从安妮手中接过了芬里尔。芬里尔在他熟练的挠挠中,竟然慢慢地放下了戒备,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此时,仆人们已经将卧室里的地毯换好了,鱼贯而出,纷纷向安妮行礼后,丹尼尔也抱着芬里尔一起离开了。
芬里尔的脑袋在丹尼尔的手肘处探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安妮。
“真是一个好狗。”安妮笑眯眯地说。
*
第二天一大早,安妮由于习惯早早就醒了,她转过头,乔治安娜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有醒的迹象。安妮这会儿终于能仔细打量她的长相了——和她的兄长一样,乔治安娜有着一头偏黑的栗色头发,高高的鼻梁、深凹的眼窝,眉眼间有着达西家族祖传的硬朗和忧郁交织的气质,眉头微微皱着。在醒来时,她天性里遗传自母亲的活泼和俏皮会抚平那道褶皱。
可安妮从没有在达西脸上看到那样放松的神情。
想来也是,多年前达西夫妇就离世了,那时乔治安娜还在嗷嗷待哺,而她的兄长也不过一个孩子,就不得不扛起达西的家大业大。他早早地失去了童年和天真,乔治安娜能被这样保护着长大,都是用他的被迫成长换来的。
安妮叹了口气,将乔治安娜不自觉塞在嘴里的大拇指轻轻地拨弄了出来。安妮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侧的天鹅绒被子,寒气瞬间袭来,让她打了个哆嗦。扭头一看,壁炉里的火早就熄了,只有红红的炭火还在微弱地亮着。
安妮添了些柴火,让壁炉死灰复燃,接着她又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做完这一切,她快速地在卧室隔间的盥洗室里洗漱完毕,也换好了一身深色的绒裙,转头见乔治安娜睡得正好,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
天际微亮,安妮穿过了长长的昏暗的过道,地毯吸走了她的足音。刚到楼下,杜丽已经默契地捧着她的斗篷在楼梯口等着。
“今天特别冷。”杜丽边说边给她披上了厚厚的皮草斗篷,“看来是要下雪了。”
“圣诞节快到了,不知道妈妈会在节前还是节后给达西准备舞会。”
“也许会在春天?等过了新年。”
“也有这个可能,节前太慌张了。”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二人都不觉得达西过来只是过一个圣诞节,凯瑟琳夫人虽然昨晚没有说,但是恐怕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安排。
安妮一如往常地和杜丽一起从侧门离开庄园,在靠近房子外的铁门前,身后传来了精气十足的汪汪叫声。芬里尔一颠一颠地朝着安妮跑来,他的皮毛已经变得十足干净了,安妮没有再弯腰抱他,任凭他在她的脚边绕了一圈,在杜丽的瞪视下,乖巧地趴下了。
安妮哈哈大笑:“看来他已经知道错了。”
杜丽嘟囔着,却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一狗沿着往常的路线在庄园的边界快步地走了一大圈,直到气喘吁吁。事实上罗辛斯庄园很大,除开中间那座华丽雄伟的主建筑,周围的空地几乎一望无边,倘若站在安妮的房间朝外看,地界的栅栏几乎看不清。
现在是隆冬,草坪早就被霜覆盖,白花花的一片。再过两三个月,这里又会变成草长莺飞的繁荣景象。
这广阔的草坪成了芬里尔的游乐园,他兴奋地又跑又跳,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枯萎的荆棘丛中。可他总会机灵地在安妮想要找到他时,朝她跑来。可这么一折腾,他的身上有沾满了灰扑扑的针叶和泥土。杜丽崩溃极了,却拿他没办法。
安妮第一次觉得,这条日常锻炼的小路竟然还如此充满生趣。
回程时,安妮的脸上还带着笑容,芬里尔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不一会儿又露出了尾巴,似有若无地“勾.引”着。
可是这一次,直到安妮走到了铁门前,都没有看到芬里尔的身影。她正觉得奇怪,转过拐角,却看到芬里尔躺在一人的脚边打滚卖萌,被挠着肚子呜呜地叫着。
“你已经出去散步回来了?”那人惊讶地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不存在的灰尘。芬里尔也打了个滚,站了起来。
“是的。”安妮在隔他两个人的距离停下了脚步,行了一个屈膝礼,“早安,达西。”
达西也向她微微鞠躬,接着他就沉默了。安妮觉得奇怪,以为他还有事,便也没有和他搭腔,朝庄园内走去。刚走了几步,芬里尔默默地跟了上来,却时不时转头看去。
“你的变化很大。”达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妮的脚步停住了。
TBC.
第4章
“是吗?”安妮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慌乱。
她知道,达西早晚会有所察觉。他不是一个娇生惯养、只懂得风花雪月的贵公子,恰恰相反,能守住惊人的家财甚至还在继续扩张,达西绝非等闲之辈。只是安妮没有料到,这才仅仅一晚……甚至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
安妮避重就轻地反问:“我也觉得你变化很大,达西?三年的时间变化太多了,乔治安娜那时就连话都说不清楚呢,瞧她现在,简直就是个百灵鸟了。”安妮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好不闪避地抬头看着他。
“我很惊讶她竟然还记得我。”安妮微笑,她确实有些疑惑,“要知道那会儿她还没到记事的年龄,我还以为……”
出乎意料地,达西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她经常能看到画像。”
“什么画像?”安妮好奇道,罗辛斯也没有几张德·包尔家族的人以外的画像。
“那些欢乐的时光。”达西的眼神好像在看安妮,又好像没有,“那时乔治安娜还在襁褓中,你和姨妈在她出生时来彭伯里看望我的母亲,我的老师教我画了许多……难怪你不记得了,那时你也还小。”
安妮的回忆里确实没有这段,事实上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这句身体的经历和记忆就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她根本理不清——不过考虑到那时安妮只是一个学龄前儿童,似乎也不足为奇。
达西却好像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走上前来,和安妮一起朝着屋内走去。
“那时你就像邦妮爱跟着乔治安娜一样,总爱跟在我的身后——我那会儿也不过你现在这个年纪。彭伯里庄园的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你的,你不过四五岁,就能吵着爬到马背上去,后来的乔治安娜都没你调皮。”
达西的嘴角弧度略微扬起,安妮被比作一只蠢萌的兔子,并不感觉有多荣幸。
而安妮也不认为他的快活是因为自己。他只是在缅怀曾经无忧无虑的年岁,而她恰巧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
“你现在倒是变了。”达西和乔治安娜在楼梯中间站定,这里是两侧楼梯的交叉路口,他们的房间通往不同的方向,“昨晚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变化很大,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不过,看到你健康又聪明,总算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放下心来了。”
安妮看着他眼睛里的认真和……慈爱般的宠溺?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我也很高兴你们都过得好,乔治安娜不必多说,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忧愁。而你,我的表哥,你即将成年,是否有出去游历的打算?我听说绅士们成年时,都会短暂地离开家乡的土地,出去见见世面。”安妮问道。
达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过他没有多加思索,好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我是有这个打算。父亲在普鲁士有些老朋友,这几年也一直在关照我和乔治安娜。我计划过了圣诞,等冰雪消融之后,就去欧罗巴大陆拜访他们,顺便再看看……”后面的话安妮没有注意听。
普鲁士!又是普鲁士!
她觉得这有些过分巧合了,自己有必要找个时机去拜访某人。
“怎么了?”达西见安妮神色莫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安妮摇头,问道:“你会带着乔治安娜一起去吗?”
“不,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那并不是出国游玩,我恐怕顾不上她,而她也会觉得无聊。”达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转头看向滴答作响的大钟,“这个时间乔治安娜应该已经醒了。”
安妮知道他想要结束这个简短的对话了,便行了一个屈膝礼,和他告别了。两人朝着楼梯的两个延伸的方向分别了。
*
这一整天,安妮都在陪着乔治安娜探索整个庄园。乔治安娜曾经在这儿住过,可是那时她太小了,也是多年前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罗辛斯庄园的构造了。
庄园的一层有大大小小好几个会客厅、巨大的舞厅、若干茶水间、画室、琴房以及高级仆人们的住所。每层的中间都贯穿着一条直通的走道,一层的两端是厨房以及裁缝的工作室。
二层则几乎全是卧室了,其中有一大半平日里都是锁着的,可是安妮注意到姜金生太太正站在一端的楼梯口,身边围绕着大约十几个女仆在听她发号施令。安妮更加确信了,姜金生太太一定是得了凯瑟琳夫人的吩咐,在为不久后的舞会和聚会做准备。
而三层则是较为严肃的一层,罗辛斯主人的大书房常年落锁,钥匙只有主人和她的贴身仆人拥有。大书房的隔壁,则是一个巨大的画像室,里面悬挂着德·包尔家族祖祖辈辈的画像。这个家族的人几乎都有着如出一辙的冷峻面容,而他们的妻子,个个容貌惊人、面部柔美。
她们在一副画像前站住了,乔治安娜人小鬼大的打量着画像里的人,又看了看安妮,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和路易斯爵士很像。”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安妮差点忍不住想开个玩笑,幸好她不是像别的什么人。
“我没有说假话哦!虽然你和凯瑟琳姨妈长得有七分相似,可是没有人会怀疑你不是路易斯爵士的女儿,你看,你们惯常的表情几乎完全一样!”乔治安娜指了指画中人微眯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巴,“一模一样!”
她再斩钉截铁地次重复道。
安妮这才认真地打量起画中的路易斯爵士,很可惜,她并没有见过他的真人。只是在仆人们的追忆、凯瑟琳夫人偶尔的失神以及小像中勉强拼凑出这样一个人的形象——脾气温和、尽管不苟言笑;英俊挺拔、尽管身体虚弱;做事谨慎、尽管偶尔做得决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做得最让人吃惊的事情,就是娶了费茨威廉伯爵家的傲慢骄纵的大女儿。
参观完德·包尔家族的历代成员们,安妮带着乔治安娜来到三层的另一头。她推开了一到雕花精美的大门,走了进去,乔治安娜跟在她身后,好奇地四下观察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书香和一阵寒气。
“这是我让杜丽给你和达西准备的小书房,我猜他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即便来了罗辛斯也逃不掉。”安妮觉得有些闷,推开了窗户,接着她拍了拍壁炉前的沙发,没有尘土飞扬,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当初识字时用的书本,杜丽也让人搬过来了。”安妮指着一个小书架说,“等年后,你就要跟我一起上课啦,放心,布莱克夫人并不是故事小说里那种严肃刻薄的女士,相反,她既幽默、又有才华。”
乔治安娜并不相信,她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满脸别扭。
“我想她会很喜欢你,因为你的画画得不错。”昨天晚上,乔治安娜给她的礼物里有一副她自己画的油画,笔触虽然稚嫩,但是用色很大胆明艳,“在这一点上,我就很难在布莱克夫人那里得到赞赏了,我缺乏艺术天赋。”
说着,安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乔治安娜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她,满脸不信:“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没有什么人是十全十美的,乔治安娜。”
“哥哥就什么都会!”乔治安娜骄傲地翘了翘鼻子,“我画画就是他教的!我还常常听他弹钢琴,钢琴教师很早就说,他没有什么可以教哥哥的了。更别说那些文学、哲学的……我不懂,可是我听雷诺兹太太说,家里常来的客人里有许多都是大学的教授……教授是老师的意思吗?”
“某方面来说,是的,乔治安娜。”
“教授们都说哥哥不能成为他们的学生实在太可惜了!”
“他没有去上大学吗?”
“没有,哥哥太忙了。”乔治安娜摇摇头,接着继续吹嘘她那全能的兄长了。
安妮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听乔治安娜的话,达西对文学和哲学很感兴趣。而他自己也说,即将前往普鲁士及周边游历……那里可有不少出名的大学和学者,以哲学和政.治尤为出名。可是,与那儿不远的地方——法国,最近可不安生。
*
夜晚,几人再次围坐在壁炉前聊天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