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失望极了,这狗简直就像是一只傲娇的猫!
“上车吧,再过会儿就太晚了,临近圣诞节,邮局也提早了关门的时间。”安妮假装没有看到乔治安娜渴望的眼神,让杜丽把她抱上了马车,自己也抱着芬里尔钻了进去。
马车缓缓驶离了罗辛斯庄园,安妮忽然感到了什么,回头望去,小书房的窗口似乎有一个人影正伫立在那儿。
*
汉斯福之行果然并不像乔治安娜想象的那样妙趣横生。一行人在邮局耽搁了很长时间,这次要寄的信件实在太多,她必须一个一个和老板核对清楚,避免搞出送错信的乌龙。
这也是安妮不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威尔逊先生的原因,威尔逊先生年纪大了,虽然很有威望,但他却染上了好赌的毛病。安妮曾经一次“变装”时,在赌场的后屋看见过他满脸潮红、砸着手中的牌失去理智的样子,那时,凯瑟琳夫人让他取回的信件乱七八糟地随意扔在牌桌上。
乔治安娜捧着老板送的一杯热茶,坐在柜台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她总是爱在茶里放上许多牛奶和糖,可是安妮不放心让她在外面吃这些。
离开时,老板喊住了她。
“德·包尔小姐,这里有一封寄给您母亲的信。”说着,他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封信件,信封上盖着满满的邮戳,可以看出,它经历了漂洋过海和无数次转寄。
安妮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既然是寄给我母亲的信,怎么没有送到庄园里来?”罗辛斯庄园在肯特郡地位极高,从前都是有专员送信到大门口的。
“如果收信人是凯瑟琳·德·包尔夫人的话,我一定早早地送到了,德·包尔小姐。”老板的话让安妮摸不着头脑。
她接过了那信,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发现收信人的名字是凯瑟琳·费茨威廉小姐。
可问题是,凯瑟琳夫人的名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登记改为凯瑟琳·费茨威廉·德·包尔。寄信人居然还用二十几年前的称呼……
“为了确认汉斯福只有这一位凯瑟琳·费茨威廉,我耗费了些时日。”老板殷勤地解释道。
安妮心中的百转千回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客气地道了声谢,将信放在了斗篷里的裙子口袋里。杜丽则向老板询问收信的费用,安妮转过身来,告诉乔治安娜,她们的购物时光开始了。
乔治安娜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将杯子放在了吧台上,正要从凳子上跳下来,被安妮抱住了。她的腿伤刚好,可不能大意。
杜丽付完了钱,悄悄在安妮的耳边报了一个数,安妮讶异地做出了一个心痛的表情。
*
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小雪。
乔治安娜的眼睛亮晶晶地,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雪花,可是雪还没有落在她的手上,就化成了小小的水雾,只留下了一点点潮湿的迹象。
她们披着斗篷,盖住了头顶和全身。如同安妮之前打过的预防针那样,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汉斯福村的人们一看到她们的皮草斗篷和马车上的族徽,纷纷露出了各种神态。
身旁经过的年轻女人和女孩们或是羡慕、或是敬畏地看着她们;年长的妇人坐在家门口,裹着厚实却破旧的衣服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织毛衣,看向她们的眼神既有怜悯、也有嫉妒。倒是有两个乞儿胆大地凑到了跟前,向满眼好奇的乔治安娜乞讨,乔治安娜被那双黑乎乎的手和黑乎乎的脸吓得说不出话,紧紧地抓着安妮的手。
芬里尔大声地咆哮着,安妮的冷脸和漠视的态度吓走了不怀好意的人,杜丽默契地转身用一些零钱打发了他们。
经过千辛万苦,她们终于穿过了不友好的居民区,来到了“商业街”上,乔治安娜立刻拉着安妮走进了第一家店面,也不管这家店究竟在卖什么。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自己看,我不负责帮你们找。”懒洋洋的声音从壁炉前传来,安妮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说道,“我是来取预订的书的,隆美尔先生。”
来人抽烟的动作猛地一顿,受到了惊吓般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了起来,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变得通红。
“喔!是你!”隆美尔眯起了眼睛,忽然大步向前,弯下了腰,脸对着安妮的脸仔细打量着。乔治安娜吓坏了,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了巨大的勇气,一脚踹在了来人的膝盖上。
隆美尔一时没有察觉,竟然被她踹得踉跄了几步。
“啊!很好!这力道真是棒极了!我敢说,达西小姐以后定不会被那些臭小子欺负!我很荣幸为您效劳。”隆美尔这会儿又绅士般地行了一个礼,丝毫没有生气,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乔治安娜看着他的脸,一时无语。
安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别故弄玄虚了,我找你预订了书,你不会忘记了吧?”
“当然……没有!”隆美尔停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乔治安娜后,对安妮说道,“请跟我去里屋的仓库拿,德·包尔小姐,那些书我才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
乔治安娜看了看这俩人,忽然说:“原来你们是熟人啊。”
“对,熟人。”隆美尔笑眯眯地说。
乔治安娜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理解地点了点头,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态。安妮忍俊不禁,吩咐杜丽陪着达西小姐坐在书店窗户旁边的桌子旁边等待片刻。隆美尔变戏法似的从柜台后面取出了一份刚烤出来的小饼干和一壶热茶,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安妮就跟着那个怪异的书店店长,走进了黑洞洞的里屋。
乔治安娜在吃完第三块小饼干时,听到了旁边的窗户传来了咚咚咚的敲击的声音。
“哥哥!”乔治安娜惊喜地大叫,达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很快就经过窗户,从书店大门走了进来。
此时,安妮恰好捧着一堆书,一边和隆美尔店长说话,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
二人看到对方时,均是一愣。
TBC.
第8章
“你不在庄园?”安妮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突兀地问道。
达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不,我一早就出门了,听仆人说周边有一片密林和湖泊,我早就计划去看看。怎么了?”
乔治安娜挠了挠头:“安妮,我和你说过啦!哥哥今天出门了,所以我才……”才能和安妮一起跑出来玩呀!
安妮的脑海里浮现出在马车离开庄园时,她回头看见的模糊身影,觉得有些古怪。大书房时时落锁自不必说,小书房也不是随便哪个仆人就能进去的,那她离开时看见的人影是谁?她是不是眼花了?
“……没什么,我兴许是看错了。”安妮不打算继续纠结了。达西也没有将她的迟疑放在心上,看着她手里捧着的一摞堆叠得高高的书,很理所应当地伸手。
安妮立刻摇了摇头:“我自己能拿!”
达西没有什么表情,手却在安妮的头顶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动作让安妮想起了他教训闹别扭时不听话的乔治安娜。安妮难得起了一丝叛逆的心思,扭开了脸,手上的书却不容置喙地被他拿走了。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达西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达西先生!”隆美尔这时惊喜地呼唤道,“很荣幸!我是这家书店的老板荣格·隆美尔,您可以叫我荣格,快来坐下,您一定冻坏了。”
“隆美尔先生。”达西微微点头,
隆美尔露出了谄媚的表情,热情地迎了上去,作势要扶着达西的手臂在壁炉旁坐下。他卑躬屈膝的态度和过于热情的动作让安妮在心中大翻白眼,也让达西的眉心拧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向下走。
安妮歪着头看着他的表情,心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表现的很傲慢、很……让人害怕和反感。
“你们想接着逛,还是和我一起回庄园?”达西看了一眼乔治安娜,见她的眼睛亮亮的,也知道前段时间把她憋坏了。“我还没开始逛呢!”乔治安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杜丽连忙跟在她的身后,替她合上了斗篷。
安妮见达西还看着自己,好像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便说道:“我没有意见。”
芬里尔嗷呜地叫了一声,尾巴扫了扫隆美尔的小腿。达西注意到了这一点,眼睛眯了起来。
于是,四人在隆美尔店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这家灰暗又阴沉的书店。安妮走在了最后,与隆美尔告别时,听到他快速又几不可闻的声音:“我看你和达西先生相处地不错,你已经决定要做一只漂亮的金丝雀,折断翅膀安分地住进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了?我要不要说送上一句恭喜?”
“你既然说那是牢笼,为什么会认为我已经妥协了?倘若真是那样,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拿这些书了。”而是千方百计地去找来最华丽精美的丝绸和类似将自己捆绑起来,安妮斜了他一眼,“我只是发现了,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可恶。而且,我才十一岁,你不觉得你操心地太早了吗?”
“罗辛斯马上要为他举办一场社交舞会,我想他会成为适龄淑女们眼中的最佳竞争目标。说不定明年春天我就能收到来自彭伯里的粉红色的邀请函了。”安妮快速地说完,伸出了手,“再会,隆美尔先生。”
隆美尔那令人心生厌恶的谄媚神态顿时收了回去,他恢复了那一贯的不动声色,与她握了手:“再会,里希特先生。”
安妮回头朝那对已经走远的兄妹走去,他们正站在一家店门口说着什么。
*
乔治安娜拉着杜丽在一家成衣店停下了脚步,在柜台前打量比划着那些绣花精致、色彩缤纷的丝巾。乔治安娜在领略了安妮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审美后,终于明白了,安妮平日里颇有品味的服装搭配全都出自她那贴心的女仆杜丽之手;而她的兄长当然极富审美情趣,但是却对丝巾、帽子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看着他的扑克脸,乔治安娜很明智地打消了怂恿他为自己和安妮搭配的想法。
索性杜丽也对那些各式各样的蝴蝶结和蕾丝花边很感兴趣,两人志趣相投,很快就抛开了主仆之分。
被嫌弃了一脸的安妮满脸受伤地坐在了店主和店员搬来的双人扶手椅上,一脸唏嘘,芬里尔在她的脚边趴下,打起了盹。达西伸手摸了摸芬里尔的脑袋,好笑地说:“我记得姨妈对服饰搭配颇有心得,而且,我听说这是淑女的必修课?”
“亲爱的表哥,我相信以您敏锐的洞察力,早就发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淑女了。”安妮看着他轻抚芬里尔的动作,挑眉道。她这话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安妮想要试探达西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把谈话深入下去。
刚才在书店里,她在看见达西的第一眼,就心下一跳。恐怕在那时,达西的怔楞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她从来不敢小看彭伯里庄园的男主人敏锐的洞察力和联想力。达西想要替她拿书时,她依然下意识地不想交给他,因为那些书结结实实地将她的本性暴露无遗。
她找不到任何借口,因为罗辛斯庄园从上到下没有第二个人会对英吉利海峡对岸的世界感兴趣,而她,在前段时间和这对兄妹的相处时,也已经露出过对法国只言片语的评价。
离开时,芬里尔对隆美尔的亲昵把真相几乎摊开在眼前了——把芬里尔卖给达西兄妹的人,正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书店店主。更要命的是,隆美尔的英语有着一口浓郁的日耳曼腔调。
达西将书本放在桌上,坐在了她身边,随意地翻了翻那些书皮和封面,挑眉道:“你说得对,淑女可不会对康德、洪堡感兴趣。”他很快就认出,手中的书籍正是在英吉利海峡对岸掀起过轩然大.波的著作。
“《法的形而上学原理》、《论国家的作用》,哦……还有一本《哲学杂志》?这期杂志可不好买了。”达西感兴趣地翻阅了起来。
安妮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眼睛却放出了光,暗道,‘果然如此,我赌对了!’这位年轻的达西先生并不像他的父亲,他对成为一个靠收佃租盘踞一方的大地主没有兴趣,尽管他已经是这样的人。
这个发现让安妮稍稍松了口气。
“想不到你会日耳曼语。”达西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停在了她的脸上,他手中的这基本书可不是经过了翻译的版本。
“德·包尔家族祖上来自法国,我当然会日耳曼语。”
“这是哪门子的因果关系?”达西失笑道。
安妮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达西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要提醒我法国不安全了。”
“大革命。”二人异口同声道,接着相视一笑。
“不过,很可惜,我必须去那儿走一趟。”达西合上了书,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能借你的书看看吗?这些书就连我也很难弄到手。”
“当然。不过,作为交换,我能问你必须去法国的原因吗?”
“不能。”
听了他的话,安妮懊恼地挠了挠头,她过于唐突了。
“正如你一定也不愿意告诉我,你是如何认识那个隆美尔、如何对这些书敢兴趣的。”达西有些手痒,动了动后,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金棕色长发,“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的。到那时,我也会告诉你的。”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出格吗?”安妮别扭地问道,感情她在意的东西在他们来看竟然都是可以理解的?凯瑟琳夫人是这样,达西也是这样。
“我以前也有很多‘不合时宜’的想法,父亲曾经大发雷霆,明令禁止我再去想那些事情。原本我打算,这次去普鲁士周边游历一遍后,便将那些异想天开永远封存。你瞧,彭伯里庄园只需要一个能维持庄园体面、受到所有佃户尊敬的男主人。”
可是,事实上,年轻的达西先生心中还没有完全丧失那些冒险的因子。
“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得让别人知道,你首先是一个合格的淑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达西放下了手中的书,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