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然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她被分配去迎接坎贝尔子爵小姐。”杜丽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坎贝尔子爵早早地去世了,现在坎贝尔府只有这两位女主人,而坎贝尔夫人一向都是病怏怏的。起初凯瑟琳夫人并没有邀请她们的打算,但是……”
“但是她也是个子爵小姐。”安妮接过了她的话。杜丽歪了歪脑袋,观察着安妮的表情,见她没有什么异样,就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凯瑟琳夫人或许在她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安妮的另一种可能,倘若她没有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逐渐恢复、找回了自己,倘若安妮一直那么痴痴傻傻下去,谁都不能说,她们会不会成为另一对被别人怜悯的对象。
正说着,三人来到了房间门口,乔治安娜理所应当地跟着安妮进了她的房间。杜丽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些她刚刚打听来的八卦,例如克丽丝塔尔·罗素公爵小姐在十四岁时就被路过庄园的只见了一面的绅士求婚、卡特家族的小姐们一个赛一个的美艳动人、伍德家因为一个女人兄弟阋墙、斯特林爵士七老八十了,去年刚娶了一个交际花……
乔治安娜听得瞠目结舌,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提问。
安妮微微一笑,杜丽的“八卦技能”正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安妮不敢表露太多,她的沉默反而符合了“痴痴傻傻”的人设。杜丽是她身边唯一一个家中没有人在庄园里工作的“菜鸟新人”,女佣们被医生嘱咐,要她们时不时与德·包尔小姐说话交谈,可最后只有杜丽一个人坚持了下来,每天不忘在睡前和她说庄园里的八卦——其他女仆乐得轻松,她们才不愿意全心全意照顾一个从不见好转的木头人,既然杜丽愿意,她们便顺水推舟,把难伺候的德·包尔小姐推给了杜丽。
某一天,德·包尔小姐忽然开口说话了,当凯瑟琳夫人满眼含泪地抱住她,许诺为她摘下星星和月亮时,她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杜丽成为她唯一的贴身女仆。
*
安妮无奈地蹲在雪地里,将身影躲藏在大立柱后,她的身边,乔治安娜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明亮的窗户里的舞厅。
“我还想再近一点。”乔治安娜一边说,一边意图朝窗户那边挪去,枯萎的玫瑰花枝在她的脚下发出了折断时清脆的响声。
安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再往前就要被发现了!你难道希望把达西的舞会搞得一团乱?他们不会当面指责我们,但在背后一定会嘲笑我们的胆大和放肆。”
说实话安妮不在乎他们的评价,可前提是她才是为此负责的人。
乔治安娜不甘地摇了摇头,整个人趴在大立柱上,目不转睛。
十几个窗户齐齐地透过了明亮而温暖的黄色烛光,烛光在薄薄的积雪上反射出了银光。穿着各式服装的绅士和淑女们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灰黑色影子投射到了花园里枯萎的玫瑰藤上。
安妮被乔治安娜那句“我连哥哥在第一次单为他举办的社交舞会上,第一支舞和第一支舞的舞伴都看不到,实在是太伤心了”刺激地只好陪着她胡闹,一起躲在了舞厅外的花丛后,偷偷看里面的情形。
安妮对乔治安娜几乎有求必应,看着她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故作忧愁地叹气,深感带娃真累。
索性等了没多久,客人们都已经聚集齐了,凯瑟琳夫人在达西的陪同下,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走了进来。她今晚穿了一身米白色的长裙,手臂上缠绕着一条绛紫色的丝巾,显得又贵气、又年轻,全然不像一个再过几年就知天命的妇人。安妮透过窗户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容光焕发,不由地感叹世事变迁。
谁能想到,三年前她刚刚住进这个身体时,罗辛斯庄园是如何的阴森诡谲?
绅士和淑女们友善地齐齐行了礼,动作轻快又优雅,达西也向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墙边的乐手们很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自觉地将焦点让到庄园女主人的身上。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来参加我亲爱的外甥——费茨威廉·达西先生的成年舞会!”凯瑟琳夫人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清。安妮敏锐地发现,母亲的眼角有些微红,“首先,让我们祝贺这位年轻的绅士,从今天开始,可以正式接替他父亲的权力和指责。”
众人配合地献上了掌声,安妮转过头,只见乔治安娜双目炯炯地看着她的哥哥,与有荣焉。
“我最爱的妹妹,达西的母亲——安妮·费茨威廉·达西——曾经嘱托我,要对我的外甥如同亲子般关照。我很愧疚、也很遗憾,没有尽好我的职责。”
“不,姨妈,您的困难、您对我和乔治安娜的关爱我都明白。”达西立刻接道,灰蓝色的眼睛真诚地凝视着凯瑟琳夫人。
凯瑟琳夫人一时说不出话,但她很快从惆怅、可惜等不安的心情中恢复了过来,转向那些等待她致辞的客人们,骄傲地向他们介绍这位优秀的外甥。众人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片刻的失态,纷纷配合地献上了掌声,年轻的绅士甚至喊了几声助兴。淑女们听着凯瑟琳夫人对达西的夸赞,有的大胆地直视打量着,有的一不小心触及到他的视线就害羞地低下了头。
凯瑟琳夫人看着他们的反应,好似受到了鼓励,话不免地啰嗦了起来。从当年说到了今年,从国王的恩泽说到了佃户的友善。
正当她要为超出预期长度的致辞收尾时,那位高傲的公爵小姐忽然大声地“窃窃私语”了起来,和身边的女伴抱怨站得脚都麻了。
场内忽然一阵沉默。
即便是蹲在花园里的安妮也立刻察觉了不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乔治安娜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妮的眼睛盯着凯瑟琳夫人的表情,只见她脸上瞬间飘过了一丝恼怒,但是很快就压抑下了脾气,宣告了舞会的开始。
众人好似没有注意到这突兀的一幕,熟练地挂起了过于标准而千篇一律的微笑,等待达西的开场舞——他会邀请哪一位小姐跳舞呢?
安妮忽然感到手臂一痛,原来是乔治安娜紧张地控制不了力度,一下子抓疼了她。安妮看着她瞪着那位公爵小姐、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心中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再看向场内,公爵小姐周围的人们都不着痕迹地向旁边退了两步,让出了一条路,没有人会怀疑达西不会邀请她——即便她刚才的举止几乎是当众给凯瑟琳·德·包尔夫人没脸。
达西从头至尾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公爵小姐忽而抱怨时,眼神平静无波地略过了她。此时他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而公爵小姐也在场地的另一边形成了鼎力之势。
一时间,场内的气氛有些焦灼。凯瑟琳夫人的脸上笑容不变,可安妮对她太熟悉了,她一眼就看出母亲的眼底已经流露出一丝紧张、不耐和……愤怒?
正在这时,乐队开始演奏起舞曲的前奏,这似乎是一种催促,也是一种安抚——安妮曾经和乐队指挥悄悄嘱咐过,如果舞会出现超出预期的尴尬场面,一些音乐是最好的调剂。当然,如果达西迟迟不邀请一位女士跳舞,这前奏也会不露声色地继续重复和变奏。
达西终于动作了,他弯下了腰。
凯瑟琳夫人惊异地将手放在了外甥的手上。
‘果然如此。’安妮对自己说道,‘我猜得没错,达西如果没有立刻和一位淑女交往的想法,一定会选择和凯瑟琳夫人跳开场舞。谁都不能指责第一场舞和他最重要的女性长辈跳是失礼的事情。’
音乐逐渐雀跃了起来,达西和凯瑟琳夫人跳起了优雅的舞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了进去,没有人会不怀好意地再提起之前的尴尬局面。
乔治安娜松了口气。
“好了,你也看完了,我们该回去了。这儿可太冷了,我们为什么要在雪地里吹风?”安妮对身旁的乔治安娜说道。乔治安娜不肯离去,手紧紧地抱着立柱:“不,我不冷!安妮,你难道不觉得那太有意思了吗?我还想看!你瞧,哥哥跳得多好啊!在场的男士们的舞步没有一个比他更专业、更优美……”
安妮无奈,摸了摸乔治安娜的手,发现她兴奋地手心火热,便只好同意再看一会儿。
如果安妮没有同意,而强行把她带回房子里去,兴许乔治安娜的心情会继续好下去。
可是容不得她后悔,一曲终了,到了该交换舞伴的时候,公爵小姐抬着高傲的头,挺直了背脊,缓缓走到了达西的面前,她刚才的舞伴冷漠地看着她的动作。
“达西先生,您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她的声音圆润动听,极富韵律之美。
TBC.
第11章
“别答应她,别答应她,别答应她……”
安妮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乔治安娜双手紧握,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对男女,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低语,神情虔诚得几乎比每日祷告时还要严肃。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比场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担心。”安妮调侃道,“淑女们是为了能有与达西跳舞和接触的机会,你是为了什么?公爵小姐身份那么尊贵,又那么的美丽动人,我想在场任何一个绅士也在暗自祈祷达西不会答应她。”
下一秒,回答了她戏谑提问的是乔治安娜懊恼的低吼。安妮转头望去,只见达西说了什么之后,站在了公爵小姐的对面,微微鞠躬。
这就是要跳舞的意思了。
安妮挑了挑眉,既觉得惊奇,又觉得理所应当。达西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位无论是外表还是家世都傲视所有淑女的贵族小姐。事实上,他的第一支舞交给了姨母已经够让人另眼相看了。倘若再不给公爵小姐面子,还不到明天的清晨,他恐怕就要被所有家中有女儿的贵族以及家世相当的地主家庭拉黑了。
场内又响起了另一曲欢快活泼又不失优雅的曲子,绅士和淑女们或是客气地交换了舞伴,或是出于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眼神交缠地站在了对方的正面,还有一些没有寻找到合适的舞伴,靠在墙边的帷幕上一边说笑,一边欣赏舞池里的一对对。女士们各色各样的裙摆在舞步之间绽放出一朵朵花……
第二支舞结束后,达西先生没有再邀请公爵小姐跳舞,安妮觉得他看上去有些抗拒,试图离开,却被费茨威廉先生阻止了。费茨威廉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达西的眉头微皱,接着,视线穿过人海,朝窗外看来。
安妮吓了一跳,心跳瞬间空了一拍,一把拉过乔治安娜躲在了大柱子身后。
“你哥哥好像发现我们了。”安妮吐出一口气说道。乔治安娜一愣,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接着松了口气回头对她说:“你太小心啦,安妮。哥哥肯定没发现我们,他正在邀请坎贝尔子爵小姐跳舞。”
安妮眨了眨眼睛:“哦……是吗。可能我太紧张了吧,也许刚才达西只是随意一瞥。”虽然这么说,但是安妮还是觉得,刚才达西确确实实地和她对视了。
二人又挪到了原来“偷看”的地方,兴致勃勃地对着场内的情况指指点点。达西跳完这支舞,又被另一位胆大的小姐邀请,他是今天毫无疑问的男主角,在众人的调侃中冷着一张脸,到底没有拒绝女士们的邀请。
作为旁观者的视角,安妮能轻松地发现那些场内人无法获悉的八卦——比如公爵小姐在面朝窗外、没人能看得到她的表情时,大皱眉头,甚至还不雅地吐了吐舌头,就好像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让人无法忍受;卡特姐妹在最角落的窗户边争执着什么,一位面容英俊的绅士手足无措地劝说;年轻的伍德先生和斯特林爵士的新婚妻子从门洞里偷偷溜了出来,在阴影中似乎动作亲密……
安妮心中暗叹劲爆,同时下意识地就想捂住乔治安娜的眼睛。
“怎么了?”乔治安娜疑惑地眨眨眼睛,睫毛擦过了她的手心。
“啊——刚才有个小虫子从你身前飞过,我怕它撞进你明亮漂亮的眼睛。”安妮的话把乔治安娜逗得咯咯笑:“安妮,你太幽默啦!”
安妮又瞄了瞄那边,发现那二人已经在阴影中消失不见了,便适时松开了手。乔治安娜问:“小虫子飞走了吗?”
“是的,亲爱的。”安妮回答道。
二人故态复萌,缩着身体,蹲在地上朝屋里望去。场内已经又一次结束了不知道第几支舞蹈。除了精力格外充沛、格外爱跳舞的绅士淑女们,大部分人都选择暂停休息一会儿,给刚才站在旁边谈天说地的人们让出场地。
安妮的视线在人群里扫过,只见凯瑟琳夫人坐在一副画像前的沙发上,和公爵夫人聊得你来我往,看上去很和谐;未来的费茨威廉伯爵被绅士们围住,一群人端着酒杯,神色略显严肃,和这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斯特林爵士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上,眼睛耷拉着、精神不济,考虑到他的年纪,平日里这个时候应当是他入睡的时候了,那位年轻的爵士夫人跪坐在他的腿边,一双漂亮而又勾人的眼睛看向了那群谈话中的绅士,眉目流转。
安妮看到了各色各样的人,却没有看到这场舞会的主人。
“哥哥去哪儿了?”乔治安娜也在人群中找他的身影。
安妮没法回答她,二人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枯树枝被踩断爆裂的声音,接着低沉的人声在二人的耳边响起:“你们不乖乖地待在房间,蹲在雪地里偷看,是为了让姨妈和我明早怒不可揭地请来医生,将你们绑在病床上,直到圣诞夜前都被关在卧室不能出来吗?”
“啊!”乔治安娜吓了一跳,一个屁股墩坐在了雪地上,“……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安妮瞪大了眼睛,侧过脸,却正对上达西那双微眯着、略带怒意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距离她仅仅二十公分。安妮镇定地说道:“很抱歉,我们不应该偷看,这就立刻回去。”
“抱歉?你为什么道歉?”没想到达西竟然毫不客气地揪住了这样一个随口而出的字眼。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安妮伸手拉起了乔治安娜。乔治安娜有些害怕地抓着她的手,半个身体躲在了她的身后。
不知道她的话戳中了什么,达西眼中的烦躁缓缓卸掉了一大半,他抓了抓领口,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抱歉,我只是有些……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安妮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他的烦躁并不是由她们引起的,便好兄弟般地说:“别在意,任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