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辞见她带笑的侧颜,仿佛在为那些被陈泽泽冤枉过的人感到开心,而不参杂任何私人情绪。
他莫名其妙的提起这件事,又很突兀的结束这个话题,问道:“听说云家把云筠送走了?”
这不是个秘密,贺白辞全程跟进这次敲诈勒索的事,那天他把车停在云家别墅外,亲眼看到云管家把哭的撕心裂肺的云筠拖出来。
彼时,他忽然有一种了然的感觉。
后来,云懿把那段录音交到警察局,他仔细听过,录音里女孩的声音和云筠的声音很像很像,仅凭肉耳朵根本无法分辨说话的究竟是不是她。
贺白辞看着云乔,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可女孩的表情一直都这么自然。
她在他的目光中莞尔笑道:“是啊,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说完,她脸上的笑容浓烈了些,一个该字,将她此刻的心绪暴露。
此后,车中一阵沉默。
贺白辞没有启动车子,云乔似乎也不着急离开,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一块,让沉默肆无忌惮的蔓延开。
到最后,还是贺白辞先道:“这件事,有一个漏洞。”
云乔颇有兴致的看着他:“什么漏洞?”
近乎于承认的反问让贺白辞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天了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那个漏洞指出:“打电话的时间。”
云乔听了他的话,一只手托着下巴慢慢思考起来。
贺白辞继续说道:“我查过陈泽泽那天晚上的通话记录,是九点多,那时候云筠还在警察局,根本不可能给他打电话。”
贺白辞注视着云乔,企图从她脸上看到慌乱与不安。
可她依旧笑着,眉眼温柔,在他的视线中替他补充道:“警察叔叔,你有没有查到,那通电话其实是在云筠的房间里打的?”
“这样,云筠的嫌疑是不是更轻了一些?”她反问着,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一个能让她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的事实。
贺白辞一直觉得很少有人难逃过他的眼睛心安理得的去做一些被人们称之为‘坏’的事,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从那盏路灯下意外的相遇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看清过面前的女孩。
她无论何时都带着笑,和邻家妹妹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她所做的一切即将被拆穿,也没有丝毫慌乱,而是亲手将把柄递到他面前。
贺白辞沉默着,女孩却突然凑过来,她鸦羽一般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在他耳边轻声道:“警察叔叔,你会去爸爸妈妈面前揭穿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贺白辞以为这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她不再直视他,而是侧眼看向窗外,医院高高的楼层伫立着,她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悲伤。
她在为什么悲伤?
贺白辞想要探究,却又恶狠狠的警告自己,这是恶魔的深渊。
不过转瞬,女孩又笑起来,余光流露的那一抹轻蔑让贺白辞如梦初醒。
她温柔道:“那又怎么样呢?就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漏百出,可它还是按照它该发生的步骤进行着。”
她用指腹扫着下巴,手肘靠在车窗上,那一瞬极致轻蔑的眼神仿佛深渊底下的恶魔睁开双眼。
见贺白辞瞳孔放大,云乔低低笑起来,用甜美的声音说出令人胆寒的事实:“警察叔叔,你还不明白吗?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至于这是不是事情的真相,真的重要吗?”
她眼尾勾起讥诮的弧度,所有的温柔甜美都在顷刻间褪去,她终于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他面前。
贺白辞心神巨震,这么多天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疑惑,终于有了解答。
云乔所做,并非是针对某一个人设下的完美陷阱,而是针对身边的所有人。
她知道云家人利益至上,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虚无缥缈的亲情打击云筠,而是让她先因为赌博进了警察局,给云氏夫妇云筠原来也有污点的印象。
之后,再利用陈泽泽把连夜俱乐部发生的事情爆出来,让云筠威胁到云氏集团的利益,做到这里,已经差不多动摇了云筠的地位。
陈泽泽当然不傻,他所有的文章都只提到了Y姓千金,知道自己只逮着云家咬,其他也因为这件事牵连进警局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
可他却不知道云懿手段狠辣睚眦必报,直接买通其他营销号拉了所有人下水,如此一来,作为最先把这件事爆出来的陈泽泽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众人泻-火的对象。
陈泽泽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么多豪门的打压,如此一来,必定被逼到绝境。
陈泽泽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云乔给他的消息让他直接翻船陷入泥沼里,他必定不会善罢干休,死也要拖一个人垫背。
他想要从云乔那里拿到钱,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云乔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拿一毛钱给他,而他所谓的搬倒她的证据全都是她早就计划好用来陷害云筠的。
云乔也从没想过自己的计划能完美无缺,她所要的是云氏夫妇开口让云筠滚出家门。
一旦云筠出了云家,就算云氏夫妇最后知道事情不是云筠做的,那又怎么样?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可能自打嘴巴将云筠接回去,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云氏集团的损失又全因云筠而起。
“你……”贺白辞试图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声音出口,也发现沙哑的不像话。
云乔撩起一缕发丝卷着玩,见他总算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又对他扬起一个笑容:“警察叔叔,这次谢谢你呀……”
她说完,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贺白辞目光追随她而走,见她伸手半挡在额前,似乎不太喜欢火辣辣的太阳,快步走的公交站台处。
过了一会儿,一辆车在她不远处停下,他见她扬起笑容,好像在喊着哥哥,随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贺白辞看着那辆车开走,整个人无力的靠在驾驶座上,脑中回想起那天云乔替云奶奶去交医药费时,云奶奶对他说的话。
“少爷,乔乔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才刚懂事就知道心疼我,家里的活都是她抢着做。”
“后来她去上学了,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被班里的同学嘲笑欺负,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还是后来我撞见了,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被同学排挤。”
“乔乔很乖,她的成绩很好,你不知道吧,她高考考了我们省前五十名,A大和B大都抢着要她,她才把志愿报了,你们就找了过来。”
“后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见面,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现在看到她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少爷,乔乔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可以的话,您平时多注意她一些,我总怕她会适应不了你们的生活……”
老人说话时,脸上带着担忧,双眼中却含着笑,他能从她的话中感受到那个柔软坚毅的女孩。
贺白辞敛下眉眼,忽然自嘲一笑。
这也是她算计好的吗?算计他对她心软,间接成了她的帮手。
他正要启动车子离开,忽然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有一抹绿。
是一串四叶草吊坠。
贺白辞见过,是云乔的手机吊坠。
他将吊坠捏进手心,却意外看到了掉最后面刻了两个字。
“谢谢。”
第12章 豪门真千金(12) (修)对不起,我……
云乔所在的大学开学了,她读的专业是临床医学。
由于家离学校并不远,她开学就直接办了外宿,就算她想要住在学校,云母也不会同意。
在云母看来,云筠已经被赶出家门了,云乔是她亲生女儿的事情不可能再对外遮掩,云乔需要用最快的速度适应自己名媛千金的身份,并且学会该学会的东西。
医学生的课程无疑是繁重的,但云母不会顾忌那么多,该安排的老师一个都没有落下。
不管是礼仪还是舞蹈又或是鉴赏,云乔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的满满的,一直学到晚上十二点才被允许去睡觉,好在她不是原主,不至于真的从头学起。
云管家在云筠被赶出家门后,就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毕竟是在云家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云氏夫妇就算不待见云筠,也不会这么快将他一起赶出去。
云筠好对付,云管家却没那么傻,如果两人异地而处,云乔绝对没这么容易就把云筠弄出家门。
这天,云乔上完课回来,云管家突然拦在她面前,问道:“大小姐,请问我母亲是被你接走的吗?”
云管家上次去医院给云奶奶办了出院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他本来以为云奶奶已经出院了,前几天想让她去照顾云筠,打了一通电话回家才发现云奶奶根本就没有回去。
云管家又找到了医院,医院那边说她被一个年轻女孩接走了,至于接去了哪里医院也不知道。
云管家下意识就想到了云乔,除了她没有人会把他母亲接走。
“云叔,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云乔矢口否认,绕开云管家就要进门。
她每天下课回家,要到琴房去学半小时钢琴,然后吃饭,吃完饭再去学一个小时,学完之后又去练舞,练完舞了还要学着怎么鉴赏。
她现在很忙,暂时没有时间浪费在云管家身上。
云管家见她否认,却不太相信她的话,可他知道现在的云乔没之前那么好对付,她既然否认了就不会因为他几句质问就承认。
云管家站在原地看着云乔走远,好一会儿了才转身离开。
云懿现在把云乔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让他看到他一直在云乔面前找存在感,一定会对他很反感。
眨眼间,半个月时间过去,之前云母承诺要带云乔去的宴会就在明天,明天是周六,云乔正好不需要到学校上课。
云母显然对云乔这段时间来的学习状态很满意,知道她的交际舞学的差不多了,还亲自看过,确定没问题,另一刻就打电话让人送来了一套礼服。
第二天上午,云乔和云母一起去做造型。
云母这时候才告诉她,她们要去参加的是贺家小儿子和小女儿的成人礼,云家和贺家是世交,如果不是两家上一代都只生儿子没生女儿,不然是要联姻的。
当时有提把联姻延续到云乔这一代身上,只是到现在两家人都还没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
云乔的礼仪没问题了,云母还是有点担心她待人接物上处理的不好,只好叮嘱她让她少说话多听多看。
云乔自然乖乖应了。
贺家这一代有三个孩子,最年长的儿子叫贺白辞,因为早年发生的一些事情,一直没有接手家中的产业,现在在警局工作。
后面的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一儿一女,贺家小儿子六岁大时被绑架过,撞坏了脑子,智力一直都停留在小时候,贺家人都很愧对这个孩子,对他十分宠爱。
贺家小女儿和云乔一个学校,因为大哥一直都不接手家里的产业,二哥也没有恢复的希望,她读了金融学,不少人都在猜她毕业之后是不是就要继承家业。
云母特地叮嘱了云乔要和贺家小女儿相处好,之前云筠和她的关系就一般般,甚至还有点矛盾,云母为此头疼了许久,可两人的确气场不合,也就放弃了想让她们成为好朋友的念头。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就到了贺家。
贺家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云家和贺家是世交,可真正算起来,其实比不上贺家,而云父云母一直想拽着两家曾要联姻的关系,旧事重提。
云乔跟着云母下车,注意到周遭不少人把好奇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然后自认为隐晦的低声议论。
云乔并未在意这些目光,云母今天把她带出来,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才是真正的云家大小姐,而云筠已经成为一个过去式了。
两人才进宴会厅,云母就无比准确的锁定了她平时所在的贵妇圈,端起得体优雅的笑容,带着云乔走过去。
几个正在说话的贵妇悄悄对视一眼,她们都多少听到了点风声,现在看到云乔,都觉得外头的风言风语怕是真的。
云家养大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亲生的,后来找回来的那个才是亲生女儿。
这些贵妇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没那么容易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看到云母,同样端着笑脸热情的打招呼。
云母似乎把之前云乔的坏名声全都忘掉了,笑着跟她们介绍着云乔是自己的女儿,至于亲不亲这是含糊的带过,几人跟她玩的不错,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给她没脸。
云乔对着一个个长辈问好,漂亮乖巧的模样一直以来都是加分项,听过有关她不好传闻的人就算心里还放着嘀咕,有多少对她有几分好印象。
问好之后,就有个贵妇提出让云乔到旁边找同龄人玩,云母显然不放心云乔,但她还是应了好,却在云乔离开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是要她记好绝对不能在今天惹麻烦。
云乔着实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拿了一杯果汁就站到阳台去,夜风吹来,撩起她的发丝。
很快她身边就站了一个人,云乔不用转头都知道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她把被风吹起的发丝别在耳后,回过身来,轻轻抿一口果汁,笑道:“警察叔叔,好久不见。”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方一个,被靛蓝色的领带束缚着,莫名带了禁欲的气质。
男人没有回话,而是将四叶草吊坠放到她面前:“你的东西掉了。”
云乔并未伸手去接,她道:“不是掉的,是送给你的。”
替原主送的。
他在原主跳楼前,试图想将她拉回来。
可掉在绝望深渊里的人又哪里能那么轻易的摆脱泥沼?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在她生命最后照进来的那一缕光却被她一直记着。
她记着他放在她墓前的一盆四叶草,也始终耿耿于怀娶了她最憎恨之人的人是贺白辞。
其实……谁又是好人呢?
云乔垂下眉眼,再吸一口果汁。
贺白辞打量着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苍白无瑕的女孩。
可还是像之前一样,他什么都看不透。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是挑衅还是嘲讽?
“是感谢。”她似乎察觉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说出短短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