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着上回她随口调笑的话,若不是他此刻提及,娇芙都快忘记自己还说过这话了。
她看着赵郁,轻轻说道:“娇芙也说过娇芙挑食。”
赵郁眉峰微挑,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往前走,嗓音低沉犹如闷鼓:“若爷不出来你自当如何?”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娇芙在明知察觉到他在假山后,还是未立马向他求助,让他有些诧异。
“自然是听柳妈妈的话,她让我如何便如何。”娇芙的回答很老实,乖乖巧巧的看上去毫无威胁,她确实鲜少拒绝柳妈妈要求,随便问认识她的都能打听到。不过她并未说完的是,她基本上猜透了柳妈妈的性子,柳妈妈不会做损害利益的事。
赵郁闻言轻笑出声,似乎看透了娇芙玩的小把戏,等到了北子阁瞬间比外面光亮许多,娇芙这才发现赵郁怀里一直抱着东西,小腹处鼓鼓囊囊的,不知那是什么她没敢把视线多停留。
赵郁倒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当着她的面将汤捂子拿出来,娇芙一眼认出这是她给闻尔雅的那只汤捂子,“这东西是闻礼知拜托爷转交给你的。”
“多谢三爷。”娇芙温声道谢,准备接过汤捂子,伸出手却不见赵郁将东西递给她,她疑惑地看向赵郁。
赵郁紧随低头垂眸,视线落在那双嫩夷之上,纤白细长不管是在烛光灯下还是白日阳光下都煞是好看。
他道:“只一句道谢?”
“闻公子将东西交由三爷带给我,还得我付报酬不成?”娇芙下意识以为赵郁要问她要银子,她护银子跟小吃货护食似的,银子到了她手里断无再出去的道理,来不及思忖脱口而出:“三爷若喜欢可以拿走。”为了银子汤捂子都能不要了,哪怕拿银子再置办只新的都行。
话音未落,娇芙只见赵郁当了真。
娇芙眼睁睁瞧着他将汤捂子收了回去,原先他准备汤捂子放在桌上的,如今被他稳稳当当地交到苟寻手中,耳边响起冷然的声音:“既然你不要,那爷便替你处理掉算了。”
赵郁深沉眸子看向娇芙,恰好对上她欲言又止的小表情,问道:“你该不会在戏耍爷吧?”
一句话彻底将娇芙要说的话堵截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难受,她嘴角微抿笑道:“三爷哪里的话,它能得三爷喜欢是它的福分。”
话出口娇芙便不由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的举动像是学了柳妈妈说话作态的精髓。
“是吗?”
娇芙笃定地看着赵郁,小脑袋重重的点了点,他若喜欢就拿去呗,左右不过是只汤捂子。
“就当做是三爷今日替娇芙解围的谢礼。”她抬手解开外身披风,屋内点了几盆炉火热得她身上冒汗:“三爷请坐,弄琴给三爷奉茶。”
赵郁扫了眼娇芙露出的舞裙,星点红梅坠在裙摆,腰间系着红色丝带,末端编着红穗子,恰好落在腰际。
他收回视线,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到不近人情:“谢礼倒是不必,你只管练好童谣,等爷下回来验收。爷花了大把银子要的是真材实料,不是些糊弄人的假把式。”
这是不满娇芙上回不仅抱着琵琶唱童谣,还在内里加了哼唱,她低声应诺未曾反驳。赵郁说完抬腿就走,长腿一迈便走出好远,娇芙连忙跟上欲送他出门,连披风都来不及披。
临到出门前,赵郁又毫无预兆的转身,幸好娇芙有前车之鉴,跟在他身后并未离他太近,她疑惑出声:“三爷还有事?”
“你没有别的话同爷说?”
娇芙一下子愣住了,纵是她心思灵巧,这时也不太明白赵郁的意思。
余光落在苟寻手中的汤捂子上,电光火石间娇芙似乎懂了,大概是在恼怒她同闻礼知私下接触。
她嗓音浅浅解释道:“我与闻公子相遇实属偶然,当时他陪闻姑娘在金良阁挑选首饰,闻姑娘上前同我搭话。天寒地冻,我见她指尖冰凉就将汤捂子送她了。”
娇芙乖乖地站在赵郁身侧,笑得眉眼弯弯,像是谁撒了一把星星落在她眼里,娇声柔柔犹如蜜糖糕,听在耳里心里甜甜的。但实际上她说话却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将事情托盘而出,解释清了与闻礼知的关系,与他撇的一干二净。
“除此之外没别的要说的?”赵郁没料到娇芙想到这事上,不用她特地解释,那日他又不是未曾看见。
苟寻在旁都替娇芙焦灼,主子都点得够明白了,要说她第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心机深沉吧,结果偏偏这时候犯糊涂,乖巧用错了地方。
娇芙穿得单薄站在门口,风吹进来冷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脸皱成一团,贝齿打颤开口道:“该说的娇芙都说了,三爷若想留在北子阁,容我穿件衣裳。”傍晚的风着实冷得很,她又是站在风口,再等下去明日起来肯定得感冒。
“呵。”赵郁嘴角噙着冷笑,斜了眼娇芙留给他的背影,“爷几时说要留在北子阁,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等娇芙拿上披风,赵郁早出了北子阁楼。
她系上披风赶紧跑了出去,脚下的路并不好走,踩雪咯吱咯吱的响,外面又下起小雪,娇芙忍不住裹紧了身上披风迎风往前走。
她拿起披风的动作飞快,明明只耽搁了几息,结果追出好远都没追上赵郁。如今这条路上望到尽头,娇芙站在大道上只能看见她一人,环顾四周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外头,冷风凌冽肆虐,毫不怜惜往脸上刮,让娇芙思绪回笼,难道她又猜错了那男人的心思?
他问她有没有事交代,不是忍不了她私下与别的男人接触?可最近并无其他事发生,只有今晚琵琶宴的事尚且能称之为事,难不成而是想问今晚琵琶宴的事?
娇芙摇头,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今日表演上发生的事于醉玉楼的姑娘来说算是大事,可对赵郁这般出身高门望族,龙章凤姿的人来说,他怎可能将其放在心上。
赵郁让她交代与闻礼知的事,可以解释为男人自尊心作祟。闻礼知是典型的风流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众人眼里她目前好歹算是三爷的人,为了他名声着想,确实不合适与闻礼知接触。
要说他是有心过问今日表演的事,就让娇芙拿捏不定,他堂堂侯爷,手握重兵的将军,没事问姑娘间耍的小心机作甚?
第21章 无端恶
还是弄琴来撑伞来接她,娇芙才跟着她们回北子阁,站在外头的时间太长,双脚都冻僵了,刚进屋内接触到暖意脚底钻心的痒。
娇芙坐在榻沿弯腰脱下鞋袜,绣鞋里浸了雪水湿漉漉的,原先犹如朱玉般的脚趾此刻闷得发白,心疼得弄琴打热水给娇芙泡脚。这天天的净是事儿,她家姑娘近来都消瘦了好些,本来就纤弱的人越发显得弱柳如风。
倚绿回来路上听闻娇芙发生的事,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回北子阁,正好弄琴端了热水要进门。
她朝里面望了眼,姑娘正艰难的想烤脚,只是双脚都木了光是烤火好不了,她对弄琴低低道:“这么晚你也累了,姑娘这边我来,你先去休息。”
弄琴听到倚绿这般说干脆地应好,将木盆递给倚绿。
今天晚上闹出不少事谁都累,倚绿刚自上官姑娘那边回来,那边离北子阁距离不短,这时她应该有话要跟姑娘禀报。她没那脑子想弯弯绕绕,就不凑上去了,交给姑娘和倚绿姐姐她们,早些解决麻烦能早些歇息。
倚绿将木盆端进房间,弯腰将其放在地上,催促她赶紧泡脚,倚绿转身给娇芙铺床褥,边道:“上官姑娘那边说了,姑娘暂且不用过去,过去也是给她找麻烦,先将眼前的事解决妥当方为重要。”上官晚素来如此,冰山似的人物,说话对谁都不客气。
娇芙双脚放入盆中,任由热气侵袭脚心,这才觉得自己木了的双腿隐隐有了知觉,热气晕染烫得整个人暖乎乎的。她跟小猫儿餍足似的眯了眯眼睛,露出舒坦的神色。
她轻声悠悠叹了口气:“她倒是为我着想,这回的人情欠大了。”欠钱债还钱就行,欠人情债人情难还。当时那种情况她能找的也只有她,眼下的事如何解决还得看妈妈的态度。
柳妈妈忙得焦头烂额,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赵郁要带娇芙回北子阁,柳妈妈自然不敢留她,要知道今晚的醉玉楼可比以往都要热闹。
程西宁离开醉玉楼正巧碰上姑娘们表演散场,好些人看见他被程四搀扶离开醉玉楼的身影,自然也瞧见了他无力下垂的右臂。
这一消息遮掩不住,程四拦娇芙的事可是被许多人围观,加上程西宁又曾经往后头去过,今晚发生的事顿时传遍了所有人耳里,众人自然也晓得他因何缘由折了手臂。
有那一向与程西宁不对付的人故意走上前与他搭话,说是关心问候,不如说是拖延时间,将他留在醉玉楼。这里喜欢看热闹的人可不少,多留他片刻他就多疼片刻,程西宁平日得罪的人可不少。
一拖二去程西宁扛不住疼痛竟然生生痛昏过去,当中有位蓝衣的好事者挤到人群前头,大手一挥让下人抬了担架齐齐送他回府,从醉玉楼到程家,还有小厮边走边给过路看热闹的人解释,程知府家的公子欲强迫人家姑娘让人给揍了,说得绘声绘色犹如亲眼所见。
天边鱼肚泛白,一行人浩浩荡荡,将清晨略带冷风的渝州城衬托得好不热闹。
程四护在程西宁身边都感觉担架在故意晃动,瞧着热热闹闹的场景,已经面如土色。心想回府通风报信,又怕他走开程西宁遭罪,公子再有三长两短届时定然饶不了他。
抬着担架的下人将昏迷不醒的程西宁送到程家门口,放下担架被人群挤着渐渐到了外围。
蓝衣的少年混在人群,看着有人噼里啪啦的敲响程家大门,厚重的府门缓缓打开,却谨慎的只留一条三指宽的缝。
门房透过缝隙看到乌泱泱人群显然愣了下,脸上还掺有被吵醒的不耐,但视线落在地上,见自家公子躺在担架上生死不知,顾不了那么多打开府门。
在程家门房正想办法将程西宁抬进去的时间里,不知是谁大喊他们要进去等消息,程公子是他们送回来的人,他们是见到程公子受伤做好事帮忙,理所应当让他们知道程公子伤情,免得届时程公子有其他伤,却将污水泼到他们头上,做好事却被人讹上了。
这种牵扯到自身利益情况下,人的情绪很容易被煽动,一个两个都大喊着要进去,程家管事闻声而来,他也拦不住这群非得进程府的人,好不容易将程西宁抬进府,那些人顺势挤进去好几个,程家管事只能让下人将人请进去。
混乱之下,压根没人注意到先前为首的蓝衣少年消失在人群中,连带着不见的还有方才抬担架的小厮。
因着程西宁受伤,程家一下子忙活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照顾主子的照顾主子。
进去的人皆是好一副关切程西宁伤情模样,程家管家还没见过他家公子有如此真情实意的朋友,老爷夫人守着公子,只能他在外作陪。
等程家人给请来大夫,程西宁的右手因着治疗不及时已经废了,赵郁用的劲巧妙看上去犹如脱臼,实则伤筋动骨,不过若是及时治疗将骨接正,还是有可能恢复以往,但谁让程西宁平常不做人,他一旦落势有的是人痛打落水狗。
这事儿闹得大,难免不传入侯府,那些人浩浩荡荡到程家门口时,外头就隐隐约约有风声,传闻赵家三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废了程知府独子右臂。
侯府有早起买办的下人,正好听闻这事,那人心思活泛,府里大房掌管中馈,可真正顶立门户的是二房,眼见是二房得势,没地巴结二房,现在正是好时候,东西都没置办完赶紧回府禀告。
“父亲找我何事?”
赵均看了眼坐在他面前直挺如松,卓然之姿,面色冷硬的儿子,有些话即便父子间说起来也尴尬,可家中除他外没人合适。
他清咳了几声才开口:“算起来你母亲已有去世七年了。”
那年赵郁也才十六岁,第一次挂帅出征,也是那年赵均回来后旧伤复发,以身受重伤的名义留在赵家再不领兵出战。
赵均提到齐氏似乎触动了赵郁,他眉间冷漠淡了瞬,“是。”
赵均见赵郁愿听自己谈及齐氏,心下微动,继续道:“若你母亲尚在,这些话该由她跟你说。我听老夫人说你最近总流连于烟花之地?”
“流连算不上,只偶尔去几次,儿子知道分寸。”赵郁没否认赵均所说,也并未多言,他素来不喜解释,一句话堵了赵均想问下去的话头。
赵均看了看赵郁,擦拭着手中缀满宝石的匕首,通体透亮,锋利的刀刃泛着刺骨寒光,这把匕首赵均看得极为珍重,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他沉声道:“你若对那姑娘感兴趣,我不阻止你,反正这些年你身边一直没人。”他这儿子对男女之事从不上心,难得有他上眼缘的人,赵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你的婚事只怕你做不了主,就连我都做不了主。”赵均将话摆在前头提醒赵郁,让他知道底线在哪。皇帝一贯忌惮赵家军,以赵家现在的地位势头,皇帝要用赵家又不放心赵家的情况下,不可能任由赵郁想娶谁就娶谁。
“爹还不是只有娘一人?”赵郁单纯的不喜被掌控的感觉,可他不能决定自己婚事却是实话。
齐氏在世时赵均只她一人,齐氏去世后赵均也并未续娶,直到如今甚至连通房都没有。
以前赵老夫人担心自己儿子无人陪伴身边,提过替赵均续弦,但都被赵均挡了回去。赵均其他事都依着老夫人,唯独这事态度坚硬。碰了好几次壁,老夫人怕母子失合,渐渐的不提续弦的事了,其他人更加不会没眼色再在赵均面前提这事。
“你母亲与旁人不同,当初我为了娶你母亲花费不少心思。”齐氏不过普通人家出身,父亲南来北往做生意,母亲生病早逝,家中孩子只有她。哪怕当时赵家伏蛰渝州,她这样的依旧家室远配不上世代出名将的赵家儿郎,偏偏她入了赵均的眼,稳坐他正妻之位。
“你若是真遇到那人我也不管,只凭你有没有本事。可唯有一点,你不能将渝州陷入危险之地,这是赵家根所在。”哪怕皇朝摇摇欲坠危在旦夕,守护渝州都是赵家刻在骨子里的使命,渝州不可失。
赵家历代家主都是这般教诲后人,赵家后人遵守至今。
苟寻见赵郁抱着汤捂子良久,从二老爷书房出来后便一直抱着,如今终于舍得撒手放在桌上,便开口问道:“主子,这汤捂子……”
“处理了。”
苟寻愣了下,“主子?”他只是想觉得内里凉透了该换水,没想过要这汤捂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