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走在靠外侧的位置,上午金灿灿的日光正好从外面打进来,有一部分乖巧的降落在他被眼罩束缚后高耸起来的发顶上,银白色的头发渲染得有了晃眼的金色闪光。
我没指望他从我困惑的眼神明白我的疑问,所以我把头扭了回来,也懒得问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了。
因为单相思中的人容易去解读对方的行为,他只是说了句“我和你一起”,就容易让我产生误会,现在想来,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和我同路去办公室的。
不去做无所谓的心动就不会有自作自受的失望。
再说,现在只是在工作而已。
心无旁骛的工作才是正道!
然而五条悟永远语出惊人,他突然将身体弯下来,看起来像个“く”型,一边走一边用这个姿势看着我,问我:
“你心情不好吗?”
“……啊?”
“就是这么觉得。”
“那就是你的感觉错了,五条先生。”我说,“我心情挺好的。”
……这个直男还真奇怪,平时我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他倒没什么反应。方才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能得出我在生气这个毫不相干的结论。
我收回我先前说他是个靠谱的大人这句话。
算了,还是加上一句“仅限工作”吧。
“因为我要陪你去办公室所以心情不好?”
他好像突然开窍了,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是下一秒再度让我无语凝噎——
“为什么?难道你在办公室里放了什么不能给我看到的东西?”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我说,“五条先生,你好奇怪啊。你究竟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虽然方向不对,但他刚才奇异的敏锐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种“他到底是怎么了”的奇妙的感觉。
……难道高专这块土地上有什么灵气能让五条悟对我的情绪感知能力陡然升级吗?
可是尴尬的就在于,我已经将自己心中转瞬即逝的情绪完美的按下去了,五条悟却不知为何察觉到了端倪。
甚至我一秒都不到的失态被他猛地抓住不放——抓住不放就算了,他还要刨根问底,我就想立刻捂住他的嘴然后告诉他“我不是,我没有”,活像是被老师逮住上课开小差的学生。
五条悟则是用浓厚的鼻音发出“嗯——”的长音。
恰巧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门前,办公室的拉门是阖上的。我正要握住把手,五条悟却突然俯下身,手按住了门板,这下我就没法开门了,不然会夹到他的手,我索性背对着门板,想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目前只能被他以这个姿势禁锢在手臂和门板之间,而他分明戴着眼罩,我却能感受到他隔着一层黑布投来专注的目光——
“嗯——”
就像在展现自己惊人的肺活量似的,这个长音足足拖了好久,而足够近的距离让我感受到呼吸的融合。我保持着沉默想看看他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五条悟最后像是和自己和解了,倏地起身,最后只干脆的说了句:
“不想了,算了。”
谢天谢地,他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我立刻反手去开门,但是还没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还有,今天还吃奶油炖菜吧。”他说着,又兀自惋惜了起来,抱怨道:“其实奶油焗面也不错……”
我自然的回答道:“啊?你今天要过来吗?我怕我忙到太晚时间来不及,你要是想吃意面就帮我买一点……”
我话还未说完,就见五条悟爽朗的举起手,咧起嘴角冲着房间里打招呼:“哟——你在啊。”
等、等等……谁在?
我以为办公室里没有人。
我僵硬的扭过身子,发现同样僵硬的伊地知先生正手里抱着文件,站在距离办公室的门三步之外的位置,露出了“完了我不会被灭口吧”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同为社畜,我也露出一个惨不忍睹微笑——
“伊、伊地知前辈……早上好。”
看他的表情,大概是都听到了吧……
一时不知道我们之间谁更惨。
第二十一章
错愕、复杂、以及“我也许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后悔交织在撞见这一幕的伊地知前辈脸上,看起来就像沙漠中脱水的植物,表情几近枯萎,他又瘦有窄的脸上写满了“我即将受难”的预言词。
伊地知先是僵直在原地,垂下头小声说:“早、早上好,五条先生,一枝小姐。”
“要出门吗?”五条悟开朗的在我背后说道,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对伊地知说:“位置让给你,走吧。”
伊地知这才露出如蒙大赦的解脱之色,他急促的迈着步子,经过我们身边时说了句“失礼了”,就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我沉默的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我还驻足在原地,五条悟就大大咧咧的从我旁边绕过,一边顺手将门阖上,走到里面的座位上,从抽屉里翻找起东西来。
——就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不知道是我脸皮太薄还是他脸皮太厚……
五条悟哼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曲子,脚踩在桌子下的踏板上,背靠凳子倾斜呈四十五度,把抽屉里找到的文件单打开,在里面掏找着资料,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意?
前辈他听到了多少?他是怎么以为我们的关系的?
“五条先生。”
我走到他旁边,原本是想问“你刚才是不是知道房间里有人”的,但我转念一想,以五条悟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必并不在乎时间和场合,只是顺口说了他想说的话而已,我若是用自己的思路去揣测他,才是犯了大错,万一我不识好歹的问出口,他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就是将自己陷入窘境了吗?
对啊,就算是故意的,那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只是巧合吧。
所以话到嘴边,我就问了句别的:“伊地知前辈……他很怕你?”
“——我这个人,性格很差吧。”五条悟说了句颇有自知之明的话,不过说话时他看都不看我,只是随手将找出来要用的资料甩到桌上,看起来也没有要收拾的打算,我见他在忙自己的,我也不专注于他,而是去资料柜旁找伊地知前辈让我今天要去递交的文件。
我背过身去没多久,就听见背后椅子拉得咯吱作响的噪音,五条悟把文件袋弄得扑棱作响,我回头就看见他将东西丢进抽屉里,然后用自己的小腿将下面的抽屉关上,把找出来要用的文件堆在高高的桌面文件柜上。
我扭过头来看手机上文件柜的标号,低声念道:“A-12啊……”随后扬起头颅搜寻这个号码,五条悟就走过来靠在墙边等我。
“伊地知那家伙啊——”五条悟双手环在胸前,不知道是在夸耀什么似的,“是我以前的后辈。”
“是吗?”我一边取资料,确认上面的名字和内容,口头上随意的回答,在我取下资料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尴尬此说的是“后辈”而不是“前辈”。
“……等等,伊地知前辈是你的……后辈?”
对不起,真的没有说他看起来显老的意思……也许只是工作压榨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既然你喊他前辈,对我也可以称呼前辈吧?”他说,“东西找到了?走吧。”
五条悟单手将他要的资料抱起来,然后将其中一页放到了我的怀中——准确的说是我抱着的文件上。
门再度打开,我迎接着走廊上的日光。
“对了对了,现在就改口叫声‘前辈’来听听怎么样——”他捏着鼻子拿腔作调的喊了一句矫揉造作的:“‘五条前辈~’这样……”
他还玩得挺开心的。
可是针对他的提议,我耿直的表示拒绝:“可是我又不是高专的学生,再说,我不是喊过一次吗?”
他举起手指挥了挥,纠正道:“不是高专,那也是职场的前辈。难道说终里完全不尊敬我?”
“败给你了……”
眼罩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某人嘴角扬起,我也不知道他的喜悦从何而来,五条悟的快乐总是来得让我找不出缘由,如果试图找到其中的规律,去反过来讨好他,还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会碰撞出有趣的化合作用。
被他主动要求,我感到些许羞涩,于是轻声试着喊道:“那……五条前辈?”
他铿锵有力的回了句:“在!”
然后五条悟很是夸张的“哦”了一声,然后称赞道:“不错嘛,这不是叫的很顺口吗?”
我看着脚下木地板的结合线,吐槽道:“……那种‘天啊我家孩子会走路了’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一直走到楼下侧门我们才分道扬镳,我抱着文件加快脚步去到停车场,我看了下表,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孩子们早已经等了我许久。
“抱歉,我车子在这边,你们先上来吧。”
我赶紧上车,将文件扔到副驾上。
善解人意的熊猫君安慰道:“没关系,肯定是悟耽误了吧。”
我:“……”
“悟有迟到的习惯嘛。”熊猫说,“一枝小姐,如果我掉毛你会介意吗?”
我:“你掉毛严重吗?”
“只是,有一点点可能。”
反正也不是真正的熊猫毛……无所谓吧?
目的地的商业街距离我原先工作的位置很近,过去只不过两条街,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就行。还在原来的公司时,有段时间我经常去旁边的咖啡店吃东西,如此说来,我已经好久没去过那家店了,不知道梓小姐是不是还在那里工作。
附近能找到的停车的地方很少,我只好找我熟悉的位置,最后落脚在距离波洛咖啡厅一条街外的位置。
“从这边过去直走……”我拿着五条悟给我的位置,根本不用看导航就说道:“前面右拐,很快就到了。”
“一枝小姐对这里很熟悉?”真希扛着她的咒具,走在旁边问道:“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现场就立刻判断出位置了。”
“我之前在这附近工作。”
“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通俗的说是帮人用钱赚钱的工作,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面对客户的抱怨……看似是和钱打交道,实际是和人沟通的工作。”我说,“就算是被客户当场情绪垃圾桶的情况也有不少。”
但是为了他们口袋里的钱而不得不继续说着违心的话,说得太多,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正想说的了。
向来懂得活跃气氛的熊猫则是说:“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成年人的世界还真是糟糕啊。”
“也没有那么糟糕,只是普通的工作罢了。”我心想不能给孩子们说这些没有梦想的话题,我赶忙转移主题,说:“你们才是,明明还只是学生,却做着很伟大的事情不是吗?”
“……我是不觉得‘伟大’或者‘厉害’什么的,祛除咒灵的时候没想过那些啊。”真希坦率的表示,“我对沉重的未来也不感兴趣,硬要说的话也并不是为了被人感谢才想做咒术师的。”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的前,诅咒的气息并不强烈,被封锁起来的旧屋附近已经有相关的政府人员打好了掩护,在门口的封锁带前,我要送她们进去。
送这群比我要小,却要独自面对诅咒的孩子们前行。
“但是——”我尝试露出笑容,“无论初衷如何,你们的确在做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是不需要,但也值得被感谢。好了,不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要降下帐了哦——”
天空中如同黑色黏液分泌似的,帐开始降临。
“祝二位武运昌隆。”
第二十二章
总体来说,这只是个毫无难度的讨伐任务,但五条悟这么说,我还是对孩子们有些担忧,再加上这是我首次正经的辅助工作,神经难免有些紧张敏感。我站在路灯旁的,手里拿着手机随时准备待命,并且时刻关注现场的情况。
现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机关的人员,尤其是辖区负责的警员也有一两位前来参与。我们虽同样是身着西装,气氛却大不相同,二人中的某位像是颇为在意,朝我这里瞄了好几眼,我注意到了,但我此刻的重心全在真希和熊猫身上,就当没看到他令人不舒服的眼神了。
时间不长,很快她们就出来了。
真希的咒具似乎是可以拆分折叠的,从现场出来后,她就收拾好让熊猫帮她收起来。
“结束了吗?”我看他们身上都没有伤痕,出来的时候表情也很轻松,但我仍然多问了一句:“有受伤吗?”
“啊,放心,毫发无伤的解决了。”真希说道。
“那就麻烦你们稍等一下了,我去处理后续的工作。”
他们的工作结束后,接下来就是我和负责现场工作的其他人员进行对接交涉,撤走此处的封锁线,然后做好记录回去后进行备案——这就不得不接触到那两个表情很微妙的警察了。
“辛苦了。”我公事公办,面带标准的社畜式工作微笑,打算说完客套话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