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我最近意识到对他来说,大部分人可能都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在赌博——
赌自己是不是那个,稍微有一点点不同的人。
不需要比别人高出很多,对他来说,我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特殊就行了。
还有……
如果、如果我能选到合适的礼物,然后在一个绝佳的场景之中亲手交给他。
我希望那时候气氛一定要很好,不可以过于紧绷,会变成僵硬的石头,也不可以太轻松,否则无法承载感情的重负。我希望那天是个晴天,不是晴天也行,那就在室内,在光线最好的位置,能将他的眼睛看得仔仔细细的,还有纤长如织的睫毛,会如蝴蝶振翅散发出充满幻想的美,我能从这种美中汲取到勇气的养分。
如果一切顺利,气氛正好——那时候就告白吧。
“终里——”
隔着远远的我听见五条悟的声音。
我也扯着嗓子回答他:“怎么了?”
“毛——巾——”他喊着:“我忘记了。”
“等我一下。”
起身前我在本子上写下明天的日程:
【给悟挑选礼物。】
然后合上。
……
……
“……下雪了啊。”
我围着围巾走在街头,手里握着杯热咖啡——这是为了暖手特地买的。商业街离我家很近,我自然是没有开车直接走过去的,出门前说今天可能会下点小雪,我完全没当回事。
有的店门前已经提前贴上了圣诞节的装饰,圣诞老人的横标和璀璨的彩带绕在面包店的玻璃窗上,差点藏起底下的面包,我突然来了食欲,进去选了点面包打算带回去吃。
我走进商业街的中心侧,今天不是休息日,所以人并不多,沿着反光的玻璃橱窗迈着步子,我小口啜着咖啡,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扫来扫去,直到这杯咖啡快见底,我的追寻之路似乎也到了尽头。
我驻足停下,看着玻璃窗前包裹在展示用的绒布盒里的小物件,想要看清楚它的全貌,正在这时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一枝小姐?真巧啊。”
活泼的、轻浮的、像无法降落的气球又像水波,在我认识的人里唯有这一个。
我扭过头,就见到一张笑脸,和他身上标志性的绷带。
在他旁边的自不必说是他的那位金牌搭档,金发青年见到我后身体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僵硬,他推了一把眼镜,也朝我打招呼:“……你好。”
雪花铺在我们中间。
因为太冷了,我一时半会没能挤出笑脸,只好先打招呼:
“下午好,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
第二十八章
“下午好。”
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 我在心里默念二位的名字,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国木田是我的上一任男友,短暂的交往过半年, 然后普普通通的分手了。
我看向二人——太宰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相比之下国木田就好琢磨很多,比起高高浮在空中又捉不住形状的云朵, 他更像是在地面上稳稳扎根的草木。
还没等我问出那句“你们在工作吗?”就被太宰打断了。
青年仰头让雪花落在面颊上,然后夸张的呼了口气, 说:“今天真冷啊~”
国木田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说话的机会,顺着太宰吐槽起来:“用脸去接雪花, 当然会冷。”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松了口气。似乎是太宰随口找的话题像是给了他一个下台阶安放情绪似的。
他的双手在口袋里, 但看他穿得也不暖和,估计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太宰自不必说, 额头和脸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我举起袋子, 里面装着我几分钟前刚买的新鲜并且微热的面包, 我本想说“要吃吗?”, 但是根据我对国木田的了解,他肯定会拒绝。
太宰应该会大大方方的接受,但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吃, 我的举动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于是我直接从袋子随便拿了两个装好的面包, 上前塞给他们。
我先塞给太宰, 因为他肯定会接下, 只要他接下, 国木田十有**也会接下。
果然, 捂着暖和的面包,太宰再度发出此起彼伏的感慨:“真好啊——国木田君,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吧?工作什么的也不急着这一会啦……你看,都下雪了哦。”
国木田犹豫的抬起手,接住了我给他的面包——是红豆馅的。
他没有灵魂的说了一句:“……工作放在第一位,现在不是悠闲偷懒的时候。”
一小片雪花飞在他拇指上,我看得出来他想回应我的目光,但又缺乏一定的心理准备。
我看着他深翠色的眼睛,对他说:“现在吃掉比较好,里面的芯应该还是热的。”
“啊……好的。”国木田笨拙的收下,然后老实巴交的说了句:“谢谢。”见我一直盯着他,国木田只好下手像太宰那样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我顺口问道:“特意从横滨跑到东京来……是工作中吗?”
“是哦。”抢答的自然是太宰。
国木田看了一眼已经吃完东西的太宰,生硬的开始转移话题:“刚才的工作……还有让我很在意的地方,抱歉,我再去调查一遍。”
太宰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打算,而是俏皮的说了句:“那我在这里等你哦——”
换做是平时,国木田肯定会扯着太宰让他不要逃避工作,可现在他根本不提这件事而是直接一个人离开了,临走前还十分规矩的朝我鞠躬道别。
等到国木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太宰收起了方才荡漾的语气,平静的说了句:“国木田君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掩饰表情呢。”
“我知道。”我说,“这也是他珍贵的地方。”
太宰耸了耸肩露出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手中的点心已经吃干净了。
“去旁边聊聊可以吗?”
“好。”
我们从旁边绕进商场的室内走廊里,太宰远远的像投篮似的将包装纸的袋子来了个远投,可惜完全失败了——
他一边嘟囔着“可惜啊”,一边弯下腰去老老实实的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走廊里没有风,我们一人靠在墙壁的一侧面对面站着,从这里扭头仍然能看见外面的雪花。
冬风偶尔会窜进来几缕。
“一枝小姐刚才是在挑选礼物?”太宰直截了当的提问,见我瞄着他,他微笑着解释道:“毕竟是男性用品嘛,指向性太明显了,是现在的男朋友?”
我本来想说“是”,但以我对太宰的智商的了解,这种虚荣心十足的谎话只会立刻被他看穿,最后蒙羞的人只会是我。
我只能摇头,说:“不是。”
“嗯?那就是喜欢的人?”
“嗯。”
……总觉得问这些问题不是太宰的风格,搞不好他只是想趁着国木田不在,名正言顺的偷懒罢了。
雪好像下大了些,与此同时刮起了风,劲风把远处的纸看板吹得噼里啪啦作响,像油掉进了锅里。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觉得冷了,于是拿出纸袋里剩下的最后两个点心里的一个,我问他:“介意我现在吃东西吗?”
太宰随意的摆了摆手,表示:“请自便。再说我们刚才不也在吃东西吗?”
热腾腾的红豆馅让我的舌头有种在加热的蜜罐上爬行的感觉,尤其是从口中进入胃中,一路上裹挟着温度进入我的身体里,外部的力量好似能打开内部的关口,我的思路也明朗了起来。
“是为了国木田……先生问的吗?”
“不叫他‘国木田君’了啊?”
“毕竟分手很久了,还是不要那么喊了,会让人觉得我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我不是那种分手之后一定要把对方的痕迹完完全全从自己的生活中清楚才能罢休的人,但是,毕竟都分手了,自然要有些和分手前做些改变的位置。
“一枝小姐也看到了,国木田君还没能完全释怀嘛……责任心强的国木田君一直认为是自己单方面的责任,每天都在为你们分手的事耿耿于怀,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一见面就露馅了——他还没能做到成熟的应对恋情中留下的遗憾和愧疚嘛。”
我蹙起眉头。
太宰说的太夸张了。
“国木田先生不是会一直拘泥于一场普普通通的恋情的人,说是‘每天都陷在自责之中’就有点夸张了,太宰先生。”回想起国木田方才的样子,我说:“哪有什么百分百不留下遗憾的恋情。”
“更何况他根本没做错什么。”
谈恋爱这件事,不适合就不在一起罢了。
避免尴尬,干脆不再见面,我觉得也挺好的。
太宰继续乐呵呵的煽风点火:“我还以为他会不停的说些责备自己的话,比如‘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很愧疚’……什么的。”
“你只是单纯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吧?”我说,“很可惜,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处不来就和平分手罢了。又不是狗血电视剧里那种爱得山崩地裂,要掏心掏肺的哭着说那些乞求对方的话,趴在对方身边诉说自己的满肚子哀切和挽回的话。
我想象了一下太宰无非就是想看到我说的那种夸张的、崩溃的、哭天喊地的场景……
单纯是他的恶趣味作怪罢了。
再说我和前男友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厚,远不到其中一方会因为分手而哭天喊地的地步。
“不过,知道一枝小姐有了倾心的对象之后,我也好交代嘛。”太宰笑眯眯的说,“国木田君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心中的确有芥蒂,就这么让他彻底忘了这件事也比较好。”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能帮我传一句话给他吗?”
“作为点心的报酬,可以哦。”
“那就帮我说……‘你一定会遇到理想中的女性,记得对她体贴一点。’这句话吧。”我说,“希望他别再碰到我这种糟糕的人了。”
“哦?”太宰听完,捏着嗓子加了一句:“‘一定不要重蹈覆辙哦,国木田君。’”
我对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十分敬佩,但还是让他一定要实事求是。
“……太宰先生,这句就不用加了。”
不过,加了也没用,国木田肯定听得出来是太宰的即兴改编。
太宰连声应下,他双手插兜走到走廊外沿,外面的雪下小了,但天空仍是灰霾的,他的嘟囔声被风吹走了一下。
“算算时间,国木田君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我说:“那我也要走了。”
温度降了不少,我开始感觉冷了。
乌云压下来,让我有种抬头就会被密布的阴云压在额头的错觉,雪还未停,但风大了不少。
我将自己整个鼻子以下的脸部都塞进了围巾里,再度回到光洁的橱窗面前,看着方才被我一眼相中的袖扣。
圆润的金属光泽被展柜里的灯光展现的淋漓尽致,隔着一层橱窗,我掌握不好它的大小,也许只有我拇指的指甲那么大,可我对其心动不已。
袖扣不是会经常露在外面被人看到的东西,它藏在外套的袖子下面,被黑色的外衣盖住,只在偶尔抬手时散射出它银色的光辉,我喜欢这种隐蔽的存在感。就像是“喜欢”这东西,未必要人尽皆知,我愿意将它藏起来,但唯有我心所属的那个对象必须要知道这件事,他可以不用告诉所有人,但是至少他得知道,或者说他得明白。
这小物件就像一种能寄托爱意的信物。
可是送礼物不能光看我的个人喜好,还得看对方用不用得上。
“那就作为备选之一好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付了钱,买下了它。
反正时间还充裕,我多选几个礼物作为备选也可以。
我从店里出来,满脑子想的是还有什么可以当做礼物的选项。然而耳旁再度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枝小姐。”
是国木田。
他站在雪中,肩膀上有点湿润,他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久到有雪落在他肩膀上,然后又化掉了。
“怎么了?”我猜他特地跑一趟,大约还是介怀之前我们分手的事。
“‘别再遇见像我这么糟糕的人。’”
真奇妙,国木田中气十足的声音复述我的这句话时是完全不同的口吻。青年没有像平时那样死死拧紧眉关,表情是舒缓的,我看得出来他想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
“我认为,一枝小姐不是什么——‘糟糕的人’。”
太宰竟然把这句话也转达给他了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是特地过来跟我说这个的?还不惜在雪里站了好半天?”我说,“别这样了,小心生病。有什么要说的发邮件给我也行。”
国木田这个人身上最闪光的就是他那股子认真的劲儿,一旦他拿出这份决心,似乎万事都能成。
唯独感情这件事是不讲道理的,再怎么强大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也不会让双方的心发生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