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我可以正常驾驶。”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说,“不需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今天就先了解一下手册里内容吧,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直接联系我就好。”
我随手翻开册子,就看到咒术师的分级这一页。
“伊地知先生。”我指着上面问,“五条先生是属于哪一级?”
“是特级。”
“也就是说,他很厉害?”说真的,我对这方面了解不深,也没有个明确概念。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说,“应该是最强吧?”
我咀嚼着“最强”这两个字的含义。能让伊地知先生毫无犹豫的说出这两个字,想必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是一个无法被撼动的,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观念了。
如果这个最强是如他字面意义上说的那个意思——
那个喜欢咬人的家伙,居然是最强吗?
第三章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令我紧张不已,我却不得不咬紧牙关让自己不泄露这个秘密。
……
浴室里的热水已经放好了,分明隔了几个房间,我竟然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暖水滚出的热气。在某人的帮助下,我舒舒服服的坐到了浴池中,其实我自己也能完成这件事,但是这份好意叫我实在欢喜,所以每次都乐在其中。当我正浸入自己的半身,才猛然发觉有些不对:我忘记把后面的头发扎起来,这么洗完出来头发就全湿了。
“扣扣——”浴室的毛玻璃投影出人影。
“头绳你掉在外面了。”五条悟站在门外,问我:“方便进来吗?”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把我抱进来的人也是他,现在在门口礼貌询问的还是他。
“进来吧。”
我是正面朝着他的,我索性右手拽着自己的拧成一股的头发向上提,然后身子往水里浸,因为少了一条腿做支撑,为了防止自己整个人滑进浴池里,我左手是要扶着旁边的侧栏杆的。
“你这样不就没有手空出来扎头发了吗?”他看了我一眼,他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了,我猜他是正打算去喝点甜的东西——他有么个我没法理解的习惯,所以他在我放食物的柜子看到我随手丢在那儿的发绳了。那时我刚下班,将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柜子里后就扯掉了头绳又去忙活别的事情。
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我按捺这心跳,我问:“能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吗?”我挺怕他这么拒绝了,回想起来,这人每次想拒绝的时候都态度特别干脆,我又说:“简单捆一下就行。”
他走到我身后蹲下,对我说:“把头低下来,脖子露出来。”
我自然听他的,我将身子往后抵住浴池的边缘,然后垂下头将颈部暴露在他视线之中,我屏住呼吸,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表情,眼下的略敏感的皮肤泛起了点儿不起眼的红,好在浴室里热气充足,没人分得清我的肤色变化是由于太热还是由于羞怯。
“嘶——”感受到脖子上的某处突然受力,我疼得吸了口冷气。
五条悟不知又来了什么兴致,竟然用拇指按了下被他啃出牙印的位置。
他不怎么熟练的给我把头发扎起来,我总算是能自由的回过头了,我侧着身子,就见他一脸好奇的盯着我身上的齿印,问道:“这个一般多久才会消掉?”
“这种事……我没注意过。”我说,“大概要个一两天吧,再说你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吗?”
他上辈子,十有八九是犬科动物。
“欸——”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等下。”
他竟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打开计时器,对我说:“我们来做个实验,看看要多久会彻底消失。”
“这很难。”我说,“你能保证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力道吗?”
他收起手机,信誓旦旦的表示:“能。”
我将手搭在身前做防御状:“……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洗完澡后我拜托他把我送到床边上,我坐在床边,先是检查手机上有没有什么新的工作消息。我入职有一周了,目前还是些简单的内勤工作,包括了解物资调配和日常行程,最近开始学着处理接到的联络电话了,也是这时候我才深刻的明白“人员不足”到底短缺到了什么份上。
我右手翻看着手机,左手下意识的摸着左边大腿的断片处。
十一月的室内空气干燥,五条悟从厨房找了一圈再回到我面前时,头顶的头发都炸了起来,银白色的发丝在暖橘色的灯光中摇摇荡荡,像是了无所依的蒲公英种子,最有趣的在于还分了层,最里面的头发由于静电反而收束在了一起,靠外的头发乱蓬蓬的。
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接过来,我担心他在牛奶里加糖(这人前科丰富),我对甜味的接受程度只在普通人的范围内,五条悟在我心中纯度百分之一千的超级甘党。
“没加糖。”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将信将疑的接过这杯乳白色的液体,试图用舌尖探一探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还没等我碰到液面,他就伸手一把抓住了杯子。
“……?”
“你居然直接用舌头去探热牛奶?”他像看傻子的眼神看我,语气倒并不是责备,“玻璃杯是隔热的,拿在手里反而让你错估了牛奶的真实温度。”
他说:“超——烫——”
“我说了没加糖。”他眯起眼睛,“终里,在你心中我的信誉很差吗?”
“……没有。”
为了避免他说出更多叫我七上八下的话,我赶紧抿了两口牛奶,让他别再追究这件事了。
后来我们闲谈到工作方面的事,我原本对这行的了解非常浅薄,最近勉强入门,算是多了些共同话题。聊到咒灵、咒术师、还有等级划分之类的,他今天心情似乎挺好,说了些有趣的经历。
“然后啊……那种叫人大跌眼镜的咒灵也是有的……”往常他不怎么说这些,毕竟我也听不太明白,如今话题扩宽了,我才是最后的受益者,他说着,话锋一转:“在你家祛除的咒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伙。”
在同僚的灌输下,我已经明白了五条悟是什么水准的咒术师,我只好说:“对五条先生来说,都不算什么吧。”
不过,他竟然还记得啊。
“因为终里当时的表情太精彩了。”
我大脑空白,我开始回想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见我陷入纠结的思考,他提前说出了答案:“大概是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只能靠意志力死撑着,表情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想哭还是在生气的模样,只要一扭头就立刻会号啕大哭——”
他说:“现在也是这样。”
“我没……”我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
但我想到的是好些次,我竭尽力气去忍耐,遏制住自己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时丢脸的模样。
……反驳不了啊。
“对了,他们说要给你办个欢迎会……啊,我说漏嘴了,你当做没听到吧。”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可没法当做没听到啊。
我把手机丢到旁边,然后往床上挪了挪身子,思索过后,我问这个大晚上不知为何在吃便利店的盒装慕斯的人:“五条先生也来吗?”
“我会带上几个孩子一起,正好要介绍给你认识。”他放下勺子,然后走到我旁边去拿我喝空的装牛奶的玻璃杯,转身前突然停下来,伸手在我头顶拍了拍——
“——之前就想说了,终里。”
“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真的好小。”
“……是你太高了。”
第四章
迎新会如约举行了。
在高专的某个空教室里,放了些零食和果汁,装饰的彩带看得出来是在小卖部买来临时凑门面的。它们花花绿绿的,层层叠放在桌上、挂在教室门沿上、落在进门时的熊猫头上,粉色的半透明彩带纸扎进它看起来是毛发的外层,同班戴眼镜的那女孩替他取下来。
忘记之前是谁跟我说:“咒术师中的怪家伙相当的多,遇到的话不要太大惊小怪。”然而我的心理准备并不包括对熊猫的。
直到一部分学生做了自我介绍后,我的目光还痴痴的停留在熊猫身上。
……但那可是熊猫啊!
“我是一枝。”在孩子们面前做自我介绍总比在同龄人面前要放得开一些,后来我又报上了全名,在伊地知先生的帮忙下总算和他们能聊上几句了,我由衷的感谢这位前辈。
“一枝小姐是五条老师介绍来的吧?”
眼镜少女打开一罐汽水,寒天里的碳酸饮料冒气泡来,还没入口就让人感到喉头的凉意。她好奇的打量着我,不过并不是叫人觉得冒犯的目光,我自然任由她看去。
“是的。”我像敲打扬琴的儿童玩具一样,将摆列在桌上的罐装饮料一瓶一瓶的用指尖敲打,然后取出一罐递给旁边一直说着我不懂的话的短发男生。
“狗卷……同学不喝吗?” 我虽然靠死记硬背记下了他们的姓名,但并不熟练,生怕喊错了失礼。
他摇了摇头。
反倒是旁边的熊猫伸出前爪替他解释:“是因为身体原因——”生怕我误会他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似的。
怎么说呢,熊猫反而相当的有人情味啊?
我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身体要紧。”
咒术师,即使是年轻的孩子们也会奔走在第一线,背负着我们难以想象的责任,伊地知先生跟我提过,成为辅助监督后经常要送这些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孩子去现场,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尽全力提供辅助工作,不辜负他们的行动。
未来的我希望也能给他们分忧。
“话说回来,那个眼罩笨蛋人呢?”真希将易拉罐放回桌边,拉了椅子坐下,她刚坐稳,教室的拉门就被人“唰——”的拉开,五条悟背挺得老直,就那么大步跨了进来。
“呀,大家都来了啊——”他语气轻松,然后在一堆饮品之中望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没有哦。”我小声说,我知道他对某个果汁品牌有额外的偏爱,然而今天并没有这个种类,我将方才就故意留在手边的那一罐给他,“喝这个吧,口味比较接近。”
“多谢。”
话说他今天竟然戴的圆片眼镜吗?
我鲜少见他在学生面前的样子,不免感到新鲜。
决定氛围的是和你相处的对象,就比如说:上级和下级、年纪相仿的人、老师和学生,这些关系会让人与人之间相处和谈话时候的氛围发生改变。我从没有同时和五条悟还有五条悟的学生一起出现在一个环境的经验,所以看见他面对学生时的模样,和同我独处时差异挺大——
是更加沉稳、更让人放心的形象。
......虽然只有一点点啦。
“还有一位学生。”他单手开罐,气体饮料发出嘶嘶的气泡声,“可惜的是赶不上你的欢迎会了。”
“是有工作吗?”
“算是吧。”他说,“啊,这个口味也不错。”
……明明是比我还要小上好多岁的孩子啊,我还没法轻松的适应他们口中的“工作”。在我面前的其他孩子们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五条悟呢?
他也是从这里毕业的吧?
高中时候的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
……
孩子们似乎聊了起来,说到底我还是个门外汉,要勉强自己加入他们的话题又显得太不自然,于是我借口想去厕所然后去走廊旁靠着墙发起呆来。只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我还依稀能听见真希忽高忽低的声音中夹杂着熊猫的意义不明的怪声。
“高中啊……”我高中的时候在干嘛?
“一般来说会有人拿着果汁去上厕所吗?”五条悟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我侧过头就见他插着兜缓步走了过来。高专这栋楼也不知道有多久的历史,一小块凸起的地板被他踏得咯吱一响。
“反正只是借口。”
“那这借口也太差劲了。”
他说话时,开头的两个音节是跃起的,到最后又猛地沉下去。五条悟只是随意的往旁边一靠,我就明显感觉身边的光线都被他挡住而变差了。
就连空气都变得混沌了几分。
但这会儿我脑中浮现出的都是我们平日里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在这方面他简直是专家。我有时候分不清他是故意那么说的,还是真的只是满口跑火车放纵过了头。
最初他抱怨得比较多的是“蒙布朗上面被水果压塌了”,我就说“那就别买那种古怪的款式,普通的蒙布朗不就挺好”,到后来他终于吃厌了那家店的法式点心,我家的垃圾桶再也不会出现印着店名logo的白色蛋糕纸了,还没等我喘过气来,在某个浑身酸痛的午后我就收到了空运过来的青森富士……
我当时说了什么?
似乎是“原来你还会吃没有加工的苹果而不是苹果派”。
太正常了,反而让我觉得和五条悟不沾边。
然后他说了一句更加不相干的话——
“除了苹果,我还吃寿司。今天有空要去银座吃寿司吗?”
全都是这种古怪的、破碎纷乱的发言,我怀疑是由于我们的确没太多生活上的共同话题,以至于一点小事就能引发出一连串的反应。我们都有工作,更何况他是个大忙人,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多,所以那些零零散散的时间中,这些支离破碎的对话不会让我感到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