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需要这么多报告书吗?”五条悟也问了一句。
硝子正忙完在旁边脱手套洗手, 对我们的疑惑表现出了不解。
“最近诅咒师的活动旺盛,送过来治疗的伤者增多, 以及需要尸检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她说完, 也抱怨了一句:“个人时间都被挤到九霄云外了。话说, 你们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吗?”
“比起冰冷的数字和数据,还是这一摞报告感觉更直观嘛。”五条悟用手指放在最底下,然后一路往上划过纸张,发出嘶啦的响声,他吸了一口气问道:“这要写多久?”
“不知道,好了,我要继续工作了。”
这话就是在暗示我们该离开了。
我点点头:“您辛苦了。”
走廊上,五条悟和我往同一个方向走,我纳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下午不是有工作吗?”
“已经取消了,计划有变。”他说,“话说回来怎么是你去送文件,伊地知呢?”
“被喊走了。”我说,“最近工作气氛变得很紧迫,人手也不太够用。”
“谁让这一行人手不足是常态呢?”
他一路跟着我回了办公室,直到这时候我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我买了胶囊咖啡机放在了办公室,在我悠哉的接了一杯咖啡后,才发现五条悟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和平时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欢快模样略有不同,像是被其他的什么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似的,我一时半会无法辨明使他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
“怎么了?”
在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后,见他还是那般难以形容的模样,不由得问出了口。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烦恼啊……这是烦恼吗?”他竟然独自嘟囔了起来,然后身子往椅背上用力一倒,“啊,刚才是在关心我对吧?对吧?”
“有时候不知道你的情绪开关到底放在哪里了,为什么能这么轻松的就切换了。”
我放下杯子,将已经看完的资料推到旁边,一手托着腮看向他:“姑且算是在关心你吧。”
我这人又并非草木石头,他最近的行动让我的态度有所软化,我也不介意表现出来自己的善意。
“啊……那天你不在啊。”五条悟这才像是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终里已经从伊地知那边收到通知了吧——12月24日的预告。”
“诅咒师夏油杰的预告吗?”
据说那位诅咒师大摇大摆的摆出宣言那日,我似乎正好在跑外勤,处理一些和政府交接的文书工作,也是回来后才从伊地知前辈那里听到的,再加上12月24日那日的没有给我安排工作,说是留守后方。据前辈所言是,人手已经很充足了,后方的部署也不能落下,总不能所有人都往前线跑吧。
只是……
“很在意吗?”
我看他一会儿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又仰头像条死鱼似的把自己晾在椅子上,说不在意才怪吧?
五条悟一摊手:“也是,新人对他的事并不了解。”
“……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吗?”
“也不是什么秘密。”五条悟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人,伊地知出去办其他的事了。他将窗帘拉上半边,然后背朝窗户靠了上去,没有被挡住的阳光从他身后两侧漏进来落入办公室冰冷的白色地板上。
“我来告诉你吧。”
……
……
“原来如此……”
我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的听他讲完了这个看似复杂又并不复杂的故事,当我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咖啡杯时,才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凉了。看来我刚才完全被他所讲述的内容所吸引,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咒术师经常要面对各种难以预估的情况,但从身边亲近的人口中得知背后沉重的故事……”
感觉同样跟着心情复杂了起来。
这段往事中,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的行为和思想,都不是我能够三言两语去评价的,我也会轻飘飘的说什么“我理解”,或者“我谴责”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这人双手环胸,微微低下下巴然后朝我微笑。
“就当做是一段逸闻好了,我可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沉重的表情才说这些的。”
我摇了摇头:“就算你现在立刻用这么轻松的口吻对我这么说……”
可是知道了背后的故事又怎么可能像之前一样把这当做是一次普通的“工作”?
就像是螺旋阶梯,不走到顶端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但即使是螺旋阶梯,中间也有可能出现通往其他结局的通道。
这两个人究竟在阶梯的哪里,又会在哪个端口重新相逢,我也不得而知。
即使是最强又如何?
不也一样要无可奈何的攀爬这看不到终点的阶梯。
我在沉默中思考良久,最后,拿起我的咖啡杯将已经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
……
……
当日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惨烈不少,清理现场时,光是记录和我一样穿着黑西装的辅助人员死亡情况,就已经叫人开始作呕了,然而这是我的工作。很快手机里就存了不少不和谐的现场照片,记事本上也被我随手记了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压抑着复杂的心情,我面无表情、机械的进行着工作录入,在处理完现场后,我感觉鼻子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无法散去。离开现场没几步我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旁边的同事还亲切的递了张纸巾我。
至今为止,我都没有看到五条悟。
我吸了吸鼻子,往空气清新一点的位置走去,喉咙干渴得要命,还未走到自动贩卖机旁,就在旁边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五条悟。
几刻钟前,大家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关于五条悟动手这件事。
他没带眼罩之类的东西,倚靠在墙边举目向上望着灰霾的天空。
“不会下雨吧……”
“要喝点什么吗?”我走到他身旁问道。
他乍看之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发尾甚至都因为静电还微微翘起来了些。我不去过度揣摩他的内心,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站着,然后学他仰头看天,视线里只有一片灰蒙蒙。
“嗯……”他的回答让我等了许久,甚至显得有些没那么所谓了,“和你一样的。”
“那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他喜欢的饮料,两罐。
“给你。”我高高举起然后塞进他怀里。
成功的听到他“嘶——”了一声,低声说:“好冰。”
我在他身旁蹲下,背抵着墙壁。方才闻到的血腥气已经散去了,我的心也跟着一同沉静了下来。
我小口啜着和他一样的饮料,心里想这么甜的东西也只有他喜欢喝了。
我看向他,问道:“对悟来说,他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是唯一的朋友啊。”
“……这样啊。”
我不再说什么了。
如今,我们被一种柔和的静谧所包围,谁也没有出声。
只有碳酸饮料的气泡在空气中进行它的小规模运动,发出咝咝啦啦的细碎的声音。
“啊。”五条悟发出轻微的惊呼,脖子向后仰着面朝天。
他手指抓着易拉罐上部,手臂轻轻垂下,对我说:“唔啊,下雨了。”
“现在回去吗?”我站起身来,一手拍了拍小腿上的浮灰,问道:“我接下来已经没有工作了,你呢?”
“啧,我也回去好了,从中午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肚子饿了。”
“……今天晚餐我请客吧。”
“欸?多不好意思啊?不过既然是终里要求的那我就大方的接受了……对了,你刚才是喊的‘悟’吧?再喊一次嘛——”
“你听错了。”
没错,我认为五条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但是,这和我今天想稍微对他温柔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九十四章
百鬼夜行之后, 日复一日的工作和备考让我对时间的概念都要模糊了,再加上五条悟这段时间忙得几乎见不到人影,在高专内部我都没碰上过他,带来的直观变化就是我的生活规律重新进行了调整。
直到临近新年, 我才发觉已经过去了一周了。
这日在食堂遇到了真希, 我们就一起拼桌了。
她掰开筷子, 问我:“一枝小姐新年留在高专吗?”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我如实相告, 然后盯着自己热气腾腾的拉面,说:“真希同学呢?”
“我不回去,大概会留在高专吧。”
想到她差不多是离家出走的,我也能理解了, 我不多问,不做想那个揭人伤疤的人。
“那么要提前准备一些过年的东西吧?过年的假期一直在高专会很无聊的。”
真希:“这一点一枝小姐不也一样吗……”
我摇了摇头:“我还要复习。”大概是没什么玩乐的时间了。
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毕竟我又没有家人, 新年对我来说不过只是随便找张沙发和床,有食物和红白歌会就能勉强凑活找到所谓的“新年气息”了。
真希略一迟疑, 问道:“不和……在一起吗?”
所以说为什么要把五条悟的名字省略掉?害得我还花了一秒去思考她刚才说的句子。
“我也不清楚, 他那边应该也有安排吧。”我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五条家的家主, 新年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这是我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身位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又是身居高位的五条悟不可能一点安排都没有,不过我知道这也只是按照常理推测的, 五条悟本身就不是什么“符合常识认知”的人。
“我可没说啊。”
五条悟爽朗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他拉开椅子在我旁边坐下, 手肘撑着桌子, 看了过来:“新年可不想浪费在处理麻烦事上。”
我嚼着口中的面, 心想的确是颇具有他个人风格的回答。
和真希分开后, 五条悟问我要不要去他那里。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就在高专留着吧,正好大家都离校了,我还能安静复习。”
“但是啊……食堂和便利店都不开门,会很不方便的哦。”
“不开门吗?”那不就只能提前多存点食物了。
可是考虑到万一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在这么郊区的高专确实不大方便。
像是就等着我这么问,五条悟立刻开口道:“所以要不要去我那里住几天?”
我眉毛一挑:“……我可以回自己家住的。”
“那我们去新年参拜吧!”
“不要,好多人。”
“终里要穿什么颜色的和服?”
“……你是不是只听自己喜欢的话?”
……
……
12月31日夜
“……不会下雪吧?”
五条悟听见身旁的人这么问道。
他侧过头,看见终里掏出手机正在查看天气预报,他们已经到了神宫外围,此刻早已是人山人海,等待着跨年的人永远不会少。身旁小巧的女性穿着他准备的和服,举起手来时露出的小半截细嫩的手臂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冷空气之中。她很快就觉得冷,把手缩了回去。
前几天他邀请终里一起来神宫参拜。
(还以为会被拒绝呢。)他想,(没想到竟然答应了。)
事实上,这里还有个小插曲。
一开始终里是没什么太大兴趣的,但是后来又改口说同意了,五条悟问起来,她才说:“因为要考试了,所以提前积攒一下福气。”
五条悟:哦,所以不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
这会儿五条悟认真的盯着她的头顶,后者察觉到视线后用手捂住头顶,问道:“你在看什么……”
“黑头发长出来了。”五条悟扒开她的手,好奇的拨弄她头顶蓬松的发丝,这一下就把头发弄乱了好些,“头发长得好快啊。”他记得终里才染发没有很久。
“真的吗?”终里把手机给他,“拍下来让我看看。”
看到照片后,她才像认命似的,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被五条悟玩乱的头发,嘴里说着:“……要不还是染回黑色吧。”
五条悟在旁边发表意见:“我倒是觉得都行。”他想起终里原本是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垂下来搭落在肩头时,同雪白的肌肤正好互相映衬。
(也不是说浅金色不好……不过每个人的性癖都不同嘛。)
终里没想到五条悟还有这么多想法,此时已经将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在这里等候初次参拜的人密密麻麻,男女老少皆有,不过还是以年轻人为主,而且情侣相当的多。
她早该猜到的,这世上哪里都不缺情侣。
“每年都这么多人吗?”她问五条悟。
没想到他却说:“不,我也很少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