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不到,教室里人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平时喜欢长在椅子上的坐在座位上弄自己的东西。
陶枝出了教学楼,去小卖部买了瓶果汁和一点小零食,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李思佳进了王褶子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关死,她路过的时候隐约听见王褶子的声音传出来:“我也联系教务处那边调了当时最后一考场的监控录像,陶枝同学当时没有任何的违纪作弊行为,她的成绩……”
陶枝脚步没停,眼睛往里面瞥了一眼。
李思佳背对着她,低垂着头,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她没在意。
就算李淑妃现在知道了她没作弊,赌也已经打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她没作弊打赌就不算数了的说法。
李淑妃怎么觉得,陶枝从一开始就不在意,无论被别人怎么想,她的行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进了教室带上门,班里剩下的那两个人也已经走了,江起淮背靠着墙坐在季繁的位置上,正在看书。
陶枝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出去跟他们打球?”
江起淮头也没抬:“不想动。”
陶枝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拧开果汁盖子喝了两口,然后翻出了之前没做完的那套英语卷子。
她刚写完了阅读理解,该轮到大小作文。
陶枝掏出手机,打开闹钟的APP定了个时间,开始写作文。
她脑子里挺清楚自己的优势和薄弱的地方在哪儿,阅读除了词汇主要也是靠技巧的东西,她语感不错,因为喜欢看英美剧和电影,听力也不差,虽说听力做起题来跟看电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提高起来也可以很快。
但她几年没怎么好好背过单词了,词汇量的积累还停留在初中阶段,大小作文不太行,写出来的作文用得语法和单词都简单得跟小学生看图说话似的。
这几天她也看了不少作文集,每天投入的时间最多的一块儿就是大小作文,写完了就让付惜灵帮她修改。但这会儿付惜灵不在。
她写完了最后的一个大作文,手机上的计时器还剩下两分钟不到。
陶枝放下笔,抖了抖手里的卷子,把自己刚刚写的从头又看了一遍。
夕阳低垂,云层厚重而艳丽,火烧云染红了半边湛蓝的天。安静空旷的教室里,她的身后传来轻微一声书页翻动的声响。
陶枝拿着卷子的手指一顿,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去。
江起淮垂眼看书,神情专注而认真,睫毛柔软的压下来,被落日染成了温柔的金棕色。
陶枝把手里的卷子举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转过身看着他,然后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江起淮抬起头来,淡淡看着她。
少女露在卷子外面的黑眼对着他眨巴了两下:“殿下,忙吗?”
江起淮扬起眉梢。
“不忙的话,看看作文?”她有些讨好地说,“please。”
江起淮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想起我来了?”
陶枝有些不明所以。
江起淮懒洋洋地直起身来,语气低慢:“你找蒋正勋,找厉双江,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扒着付惜灵过日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我来?”
江起淮身子往前倾了倾,抵着桌边儿凑近了看着她:“求求我就这么难?”
第36章 咕噜噜 思春。
他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很淡,和他往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也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
陶枝却觉得心里没缘由地乱了两拍。
少年上半身靠着桌子, 校服外套拉到一半的金属拉链碰到木制的桌边儿, 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响。
十月中旬, 秋风带着冷意刮着窗外金黄的树叶, 教室里开了空调, 暖洋洋的。
她举着卷子人往前凑, 很近的距离下, 看见了少年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的浅淡色泽。
江起淮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 尾睫微长上扬,眼睑的弧度略微弯起,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温柔的错觉。
但他五官凌厉清冷的棱角感, 以及整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却跟这双眼睛南辕北辙。
陶枝藏在卷子后面的唇角不自然地抿了抿。
“那, 你帮不帮我看……”她小声说。
江起淮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摊开,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拿来。”
陶枝把手里的作文递给他。
江起淮接过来,翻了一页, 先从小作文开始看起, 他低垂着眼,神情专注。
陶枝两只手臂靠在他的桌面上,下巴搁上去, 眼巴巴地等着。
江起淮看完了小作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我小学就不用这种语法了。”
“……”
陶枝不想听他刻薄,翻了个白眼:“别装逼,这至少还是初中的语法。”
“基础还可以, 病句不多,但语法和单词用得都太简单,作文想拿高分光能正确叙事不够。”江起淮抬起头来,指尖屈起轻弹了一下她的卷面,“新颖观点输出,高级词汇词组和语法,高光点,你全没有。”
陶枝决定收回之前的想法,这个人就是跟温柔之类的词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她被他从头打击到尾,有些蔫巴巴地:“你干脆说我写得就是坨屎。”
“那也不是,你这作文放在初中还是够看的,”江起淮顿了顿,补充说,“初一吧。”
陶枝:“……”
羞辱谁啊!!!
老子高二了!!!
陶枝冲着他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被连消带打地点评了一通以后也不端着了,趾高气扬地说:“那你给我改改。”
江起淮被她命令式的语气弄得好气又好笑:“课时费二百。”
陶枝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做家教做上瘾了?谁的钱你都赚啊。”
“友情价,”江起淮悠悠道,“正常工作日要加钱。”
陶枝没说话,在心里把“友情价”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地滚了几遍,尤其重点读了“友情”两个字,突然有些不是那么的太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杠,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李思佳大步冲进了教室。
陶枝抬起头来,看过去。
李思佳似乎也没想到教室里有人,她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陶枝也看着她,眼神很平静。
江起淮看都没看她一眼,甚至没有抬头,并不在意她进没进来在不在场,他抽了一支红笔出来,在陶枝的卷子上划出一句,帮她改作文:“第一段太平了。”
就好像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也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江起淮这个人心高气傲,有着足以和他实力相匹敌的自负和傲气,他站在山巅,是顶点,所以站在他下面的人,他是看不见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这样的人,就是值得最好的。
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她考到了七百分,她在年级大榜也排上了前几名,少女情窦初开的怦然心动让她想要变得更好,让他有一天能看见她。
但他看不见。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和她的进步,却愿意帮根本不值得他关注的另一个人学习。
他给她改作文,帮她划重点,给她拿酸奶和她一起打篮球,课间跟她聊天,偶尔可以看见他对她笑。
甚至在陶枝无理取闹地缠着他的时候,在每一次李思佳都以为他已经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就好像,陶枝对于江起淮来说是个例外。
她明明没有站在山巅,她只是在山脚下,却依然可以张扬又强硬地挤到他眼前,得到他所有的关注。
李思佳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她从来没有做过跟老师举报这种事情,但是当怀疑的对象是这个例外的时候,她有些忍不住地觉得不甘心。
明明是个每次考试都只有五六十分的人,明明每天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手机,明明就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
李思佳非常清晰地记得,当老师在讲台上说陶枝英语考了118的时候,江起淮笑了一下。
他极轻极慢地勾了一下唇角,也勾出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儿从未有过的阴暗。
她咬住嘴唇,含在眼角的眼泪不争气地,一股脑地滚落下来。
陶枝看着她哭,“诶”了一声。
江起淮终于抬起头来。
李思佳抬手使劲儿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鼻尖通红,声音也带着哽咽:“是我误会你了。”
陶枝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自顾自地觉得你平时不努力,觉得你的成绩不真实,觉得你的分数是抄来的。”李思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她说,“我只是……我当时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陶枝转过身,从桌肚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纸巾来,递给她。
李思佳接过来,小声说了声谢谢,她脸涨得通红,羞愧得再也待不下去了,拿着纸巾冲出了教室。
陶枝有些傻眼了:“哎,我想让她拿一张呢,怎么全给我拿走了?”
江起淮:“……”
陶枝重新转过身来,看着江起淮给她改作文。
他看得很快,红色的笔尖在作文里穿梭,划掉了太简单的句子,圈出了语法用错的句子,勾掉了可以替换的单词。
满满一篇黑色字迹的作文很快被红色代替,几乎是通篇的红。
陶枝撑着脑袋,想起了刚刚李思佳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李淑妃给我道歉了。”
江起淮没说话。
“李淑妃还哭了。”陶枝继续道。
“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江起淮头也没抬地说,笔下迅速给她改了个病句,“这破作文儿。”
陶枝又想翻白眼了:“那我不是没想到她会道歉的。”
江起淮终于抬起眼来:“那赌还打不打?”
“打,”陶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就不用去广播室道歉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但八百字的检讨还是要给我写的。”
江起淮不知道这公主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一定会赢,明明前几天还在前面趴着桌子哀嚎说她后悔了。
他开始看她的作文结尾,实在写得太烂,他看不下去了,干脆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另起一行给她写了个新的。
写完,卷子往前一推,朝她扬了扬下巴。
——拿去。
陶枝接过作文,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下课铃打响。
一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了教室,陶枝也没转过去,就着他的桌子看被他修改后,黑色的字迹被红色海洋淹没了的作文。
“词汇量不行,”江起淮从旁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那本书,继续看,“慢慢来。”
“我现在每天背300个,”陶枝一边看他新写的末段一边说,“加上复习的。”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你背得完?”
陶枝没抬头,只略微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嚣张表情:“还行。”
江起淮轻笑了一声,垂头继续看书。
等他低下头,陶枝低垂着的眼微微地抬了抬,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她藏在桌子下面的那只手,在大腿上轻轻抠了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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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专注地陷入到某件事情当中,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北方十月干燥的秋风吹到月底,隔周又是月考。
季繁现在已经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经过了漫长的英语听力的摧残,陶枝下次能不能考140他不知道,他现在就是有一种蜜汁自信,觉得自己也能考140了。
第二天是周六,季繁通宵打完游戏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楼下静悄悄的,没有女人念英文的声音。
季繁听习惯了还觉得有些寂寞,打着哈欠支棱着鸡窝头下了楼,张阿姨看见他给他去热午饭。
季繁环视了一圈,没在餐桌前看见陶枝,一回头,看见她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里,面前茶几上铺得满满一桌面卷子。
季繁吓了一跳,揉着脑袋走过去,随便扫了一眼她的卷子。
基本上都是作文,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改,陶枝最近的卷子和语法基本上全是江起淮给她讲的。
陶枝躺在一边,一张试卷盖在脸上,整个人悄无声息。
季繁俯身,拽着她的卷子边儿牵起一点儿来,好奇地看着她:“您在这儿干嘛呢?”
陶枝睁开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思春。”
“……?”
季繁:“大姐,这都秋天了。”
陶枝叹了口气,拽着卷子又重新盖回去了:“别理我。”
“不是,”季繁坐在她旁边,“你谈恋爱了?”
“没有。”陶枝的声音闷闷的。
季繁:“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
等了半天,陶枝不说话了。
季繁悟了,点点头:“单恋?”
沉默两秒。
陶枝抬手,一把把卷子给抓下来,撑着柔软的沙发垫子扑腾着坐起身来,一脸恼怒地看着他。
季繁笑了:“你瞪我干啥,瞪我也没用啊。”
陶枝还是瞪着他,不说话。
季繁凑过去:“真有喜欢的人了?”
陶枝一口气泄出来,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表情还有些茫然:“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