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三之前,能有一次考到这个分儿, 都要烧香拜佛感谢祖宗显灵。
陶枝有些心虚,她别开视线, 干巴巴地说:“就,多考几次, 你不要多问。”
小姑娘虚得眼珠子乱滚,薄薄的眼皮和长睫毛也跟着动, 江起淮看着她, 目光深长。
她永远都是这样。
一往无前的,灿烂热烈的,喜欢的人就去追, 说过的话就努力做,坚定并且毫不迟疑,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她追求“我想要”的脚步。
他们本来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一天一天的分别长大, 然后成长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
鲜艳的玫瑰是没有办法在贫瘠的土地上盛开的。
对于江起淮来说,她是过于滚烫的一簇光,反常又突如其来,跟他平淡的生活矛盾得格格不入。
但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缕光亮。
陶枝说完,偷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了片刻,见江起淮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准备在他回神之前开溜。
她清了清嗓子:“反正我就过来通知你一声,在我考到700分之前,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哦。”
陶枝说完转身就想跑。
她扭过头,刚迈开步子,身后少年忽然叹了口气,背上的书包被人抓住,传来一阵阻力。
江起淮叹道:“你要从这儿走到二医大?”
陶枝转过头来:“不是就十分钟的路吗?我昨天看地图了的。”
江起淮瞥她:“开车是十分钟。”
“……”
陶枝表情有点儿呆滞:“啊,走过去要很久吗?”
“半个小时吧,”江起淮往外走,侧头看着少女在后面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走到巷口墙边的自行车架前,转过头。
陶枝已经乖乖地跟着他过来了。
江起淮将其中一辆自行车锁打开,书包丢进车篮里,推出来,低声问她:“会骑自行车吗?”
“会啊,”陶枝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震惊地说,“你打算让我载着你?我们是不是搞反了什么?”
江起淮指着旁边另一辆老式自行车,淡声说:“我有两辆。”
“哦,”陶枝表情瞬间一片平静,从善如流道,“那我不会骑。”
江起淮:“……”
陶枝手指紧紧把着他自行车的车后座不肯撒手了,伸着脑袋摇头晃脑地故意拖着声音:“殿下载我嘛。”
“……”
江起淮牙槽咬着,下颏轻微动了下:“好好说话。”
他扶着自行车往前推了推,没有去开另一辆车子的锁了。
陶枝开心地跳上车后座,校服裤子很宽大,她长腿大咧咧地叉开来踩在两头,手把着车座的边边,晃了晃腿:“走吧走吧。”
江起淮推着车子上了路,然后跨上来。
运动会的时间比早自习还要早一个小时,清晨车流不多,他们沿着自行车道在马路上穿行,江起淮骑得很稳,陶枝甚至两只手可以不用抓着座位。
少年宽阔的背弓成一道流畅的弧度,宽大的校服外套被风鼓起来,柔软的布料擦着她的鼻尖,洗衣粉的味道带着干净的整洁感。
耳边风声吹拂,陶枝坐在后面晃荡着腿,身子往前靠了靠,人渐渐放松下来。
车子已经骑进了二医大的校园,实验一中已经很大了,却跟大学的校园没得比,江起淮似乎对学校里的路熟门熟路,甚至没看路边的牌子,车轮滚着满地橙红色的落叶在林荫小道中穿行。
不时可以看见穿着实验校服的学生三两一堆说笑着往体育场的方向走。
前面不远的地方,陶枝看见了厉双江他们。
她刚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江起淮的声音从前面淡淡传来:“抓紧。”
他的声音在前面,音量不大,陶枝没听清,她伸着脑袋:“什么?”
“前面有个下坡。”江起淮说。
他话音刚落,车子速度陡然加快,顺着斜坡笔直地往前滑,陶枝人在后面被晃得人猛地往前一斜,她叫声憋在嗓子眼里,化成了一声慌乱的呜咽,手指下意识缠上前面人的外套抱着他的腰,鼻尖顶着他的背,整个人贴上去。
少年脊背僵了一瞬:“都告诉你抓紧了。”
“那我不是没听清楚吗!”陶枝脑袋还抵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大点声音说话就是能累着你。”
江起淮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自行车滑过斜坡,重新平稳下来,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不自在。
她手臂慢吞吞地收回来,冰凉的指尖搭上发烫的耳坠,捏了捏。
厉双江站在坡上,看着前面慢慢拉开距离的那辆自行车,有些呆滞:“刚刚那是,淮哥和……?”
蒋正勋点了点头:“和班长。”
厉双江虽然反应迟钝,但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俩怎么又一块儿来了啊?”
蒋正勋没说话,看着他。
“你看我干啥?”厉双江纳闷儿地说。
蒋正勋:“我看傻子。”
“你他妈,”厉双江不服气地说,“老子上次考六百八!”
蒋正勋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你考七百八也不耽误你是个傻子。”
厉双江:“……”
-
陶枝到体育场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实验的秋季运动会只有高一和高二两个学年,高三只剩下半年高考,停了所有娱乐活动,被关在学校里专心读圣贤书。
大学的体育场比实验要大一圈儿,高一高二各占一边儿,中间的空地上来帮忙的大学生志愿者开始布置跳高标枪之类的运动项目了,田径跑道上学生穿梭,两边看台有老师在组织自己班的学生。
陶枝跳下自行车,江起淮把车锁在体育场门口,两个人进去找一班的位置。
高二一班因为打头,位置分布靠近看台,看台的防护栏前,赵明启和几个男生正在绑条幅口号,红色的底色配上黄色的字,被风鼓起来猎猎作响。
付惜灵在看台上拖着一个大袋子,挨个给来的人发小拍手。
她个子小,那个黑色的大袋子几乎有她半人高,非常重,小姑娘吃力地拖着往前走,旁边玩手机的季繁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有些看不下去,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没怎么费劲儿就提溜起来:“行了,玩你的去。”
付惜灵闲下来,看见陶枝走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陶枝也蹦跶着隔着场地跟她打招呼。
等人到齐方阵列队结束,学校领导开始在主席台上讲话,太阳才迟迟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泻下几缕冰冷日光。
场馆里热热闹闹,吃零食的吃零食,准备比赛的下去热身。陶枝作为副班也没闲着,所有参加比赛的同学的号码全都在她这人,她靠坐在看台第一排,腿上放着装号码布的袋子,懒洋洋地叫学号:“18号,18号在不在。”
厉双江从后面探出头来:“这儿呢老大。”
陶枝把手里的号码递过去,又给他丢了两个别针:“自己别。”
厉双江接过来,一边别号码一边说:“哎,老大,您今天怎么淮哥一起来的,繁哥呢。”
陶枝一个哈欠没打出去,张着嘴巴定住了。
季繁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彩色的塑料巴掌晃了晃,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声响,他冷笑了一声:“繁哥怎么会有存在感呢,繁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罢了。”
陶枝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巴掌玩具照着他脑袋拍上去,把手里还没发掉的号码条放到一边:“发你的破巴掌吧。”
季繁翻了个白眼,往后走。
号码差不多都发完,剩了个她自己的,一班女生运动普遍都不太擅长,陶枝被赵明启软磨硬泡报了两个项目,女子四百米在上午,下午还有一个接力。
她拿着别针正垂着头往自己衣服上别号码,看台下有人叫了她一声。
陶枝抬起头来。
蒋何生手里拿着张表格,身上穿着二医大志愿者的统一制服,站在看台下朝她招了招手。
男生肩宽身长,志愿者那身丑丑的橘黄色衣服也穿得很是帅气,他平时的衣服多数是浅色,陶枝第一次见他穿了亮色,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陶枝站起身来,跑到护栏前顺着楼梯跑到他面前,觉得有些新鲜:“你怎么也来当志愿者了?”
“学生会的干部硬性规定都得来。”蒋何生有些无奈。
几次课下来,两个人已经熟悉起来了,陶枝笑着朝他比了个拇指:“你这不是挺适合亮色的么,比你穿白衬衫帅。”
“枝枝穿校服也很好看,”蒋何生看了一眼她衣服上的号码,“要去比赛了?”
陶枝点点头:“女子四百,等下应该要检录了。”
“正好我负责那边,”蒋何生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温和,“加油。”
他旁边几个同样穿着橘色志愿者制服的男生笑嘻嘻地发出“哦哦哦”的起哄声。
不知道为什么,陶枝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她下意识朝看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起淮站在台子上面,毫无情绪的视线和她撞上。
场地上方广播声想起,提醒女子四百米的参赛选手到检录处检录。
蒋何生已经收回了手:“走吧,一起过去?”
陶枝也来不及细想,收回视线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江起淮就看着小姑娘走在男生旁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起来,眼睛跟着小小弧度地弯起,侧脸柔和,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
他轻皱了下眉,然后移开视线。
-
田径赛道一圈是四百米,要跑到赛道内侧边儿检录。
陶枝起点的位置在一班的斜后头,终点就在看台下方。
陶枝在检录处填好了自己的班级和号码,站在起点的地方做热身运动。
她脱掉了外套,只穿了里面一件毛衣,号码别在毛衣上,远远地看过去一个雪白的小人站在朱红色的赛道上蹦蹦哒哒地压着腿。
陶枝在靠里圈的第二个赛道,位置比外圈的后面一点。
预备枪声响起,陶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平静下来。
虽然她不喜欢跑步,长大了以后也不爱运动了,但是名字报都报了。
总归还是要拿个第一回 去。
随随便便的。
第二声枪响响彻天际,陶枝在听见枪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猛地冲出去,各个班级的欢呼呐喊声,小道具发出来的整齐清脆加油声瞬间飘得很远,陶枝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她定定地看着跑在她前面的几个人,飞快地拉近了距离,然后一点一点超过去,一直到前面只剩下一个。两个人几乎是并排往前跑。
到中后段,陶枝开始加速。
女生也同样开始加速,她刚超过一点儿,又被追回去,距离始终拉不开,陶枝皱了皱眉,觉得有点儿烦躁了。
一直到最后的冲刺阶段。
陶枝咬牙猛着劲儿往前跑,旁边的女生似乎中段用了太多力气,速度没有跟上来。
厉双江扒在看台栏杆上疯狂咆哮:“老大冲啊!!干他妈的!!!!”
眼见着终点的线近在眼前,陶枝半点儿余力都没留,只看着那条红色的线往前猛冲,跟第二名拉开距离,一直到终点。
终点线尽头忽然走过来两个女生,两人说笑着从中间穿过去,刚好走到她的赛道上。
陶枝速度太快,已经反应不过来减速了,眼见着马上就要撞上去,她喊声都还没来得及出口,那女生整个人已经近在咫尺。
女生终于扭过头去,看见她,她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没躲开,陶枝迎着她冲过去,两个人对着撞了个结结实实。
“砰”的一声闷响。
陶枝整个人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倒在地上,在摔倒之前,她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掌撑着地面卸掉了大半的力,尾椎骨却还是钻心的疼,脚踝也火辣辣的痛,痛得她眼前一黑。
周围乱哄哄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陶枝耳畔嗡嗡响,眼前的视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臂在她身前,气息干净,声音清冽:“还好吗?”
陶枝努力地眨眨眼,回过神来,视线慢慢地聚焦。
江起淮跪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看着她,浅色眼眸一片晦涩的暗影。
他似乎是刚从看台上跑下来的,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陶枝忽然就觉得更痛了,连带着人都矫情了起来。
她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瘪着嘴,小声地说:“疼。”
江起淮手指紧了紧,一瞬又放轻了力度,唇角抿得很紧,声音微微的哑:“哪儿疼?”
“哪儿都疼,”陶枝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来,她手心擦破了,伤口混着赛道上的碎沙,往外渗着血,她哽咽着,娇娇气气地说,“手疼,脚踝疼,屁股也疼。”
江起淮人往下移了移,小心地抬起她的脚腕,指尖捏着校服裤子宽松的裤管往上卷。
陶枝瞬间顿住,眼泪含在眼圈儿里直接给憋回去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被抓着的那只脚猛地往上缩了缩。
江起淮抬起头来。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缩着脚,一副惊慌的样子,像是他刚刚干了什么非常冒犯的事情一样。
江起淮深吸了口气:“我看看。”
“不行!”陶枝拒绝得很干脆。
气氛有些僵硬。
陶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现在天气冷,她又一向很怕冷,所以穿了秋裤。
非常非常丑的秋裤。
这么丑的秋裤,怎么能被喜欢的人看见!!!
更何况她早上才刚刚告白完。
这个年纪的少女莫名其妙的,让人无法理解的自尊心突然在奇怪的地方上线了,陶枝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就随便买一条纯黑色的,偏偏听了陶修平说这条比较暖和厚实就买了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