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停了快一柱香的乐声再次响起,却不是先前的轻快鼓乐,而是悠悠的丝竹之声。高台四周忽然飘起白色飞絮,一名身着白色纱衣的女子从高台上空缓缓下落,衣袂翻飞,罗带轻扬,和着圆月为背景,宛如九天嫦娥落于凡尘。
而当她落于高台正对着众人时,大家也惊奇的发现她的手中居然真的抱着一只小白兔。
同时,甄瑶也看清了那白衣女子的面容,眸子微微睁大。竟然,是陈令仪。
陈令仪放下怀中的白兔,朝着席位正中嫣然一笑,挥动水秀翩然起舞。轻灵的声乐伴着灵动的身姿,毫无疑问的夺取了台下所有人的视线,台下一时寂静无声。
唯有甄瑶满心震惊与愤怒。
甄瑶转过头去看陆珩,陆珩道:“本王也是宴会开始不久才知道的。”
甄瑶了然,想想自己告诉陈令仪时她的表情,看来她是早就备好了宴会上的这一出了,至于目的……
甄瑶看了看云皇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心下明了。
怪不得陈令仪虽然惊讶,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有事要做,所以不管三皇子利用什么理由引她出去,她都不会去。至于惹怒三皇子的后果,若今日之事成了,她便也不用再怕了。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甄瑶竟然有些想笑。人家早已另谋新主,已经开始想方设法献媚获宠了,而自己却还在这儿为她担惊受怕,焦急万分,简直可笑。
甄瑶咬了咬牙,端起面前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
为什么,上次不是还说自己是有苦衷不能违背父命的么?自己表面虽冷漠,心里却是隐隐想相信的,结果就等来了这个?
视线渐渐模糊,凉茶灌下肚子已经无法满足,甄瑶视线移到一旁的酒杯上,倒满一杯就要往嘴里灌,被陆珩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腕。
视线缓缓上移,对上陆珩的视线,甄瑶愣了一下,忽地想到了另一个事实。
她怨陈令仪向别国国主献媚,可她自己如今不也和她差不多么?
甄瑶如受惊了一般缩回手,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子上,低着头有些发冷地靠到了椅背上。
陆珩看着甄瑶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
时羽不知怎么这歌舞一换,气氛也忽然变了,看着甄瑶和陆珩脸色都不对,她也不敢说话,眼巴巴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一曲舞罢,众人才似刚回过神般连连感叹,云皇哈哈大笑,询问台上者是谁。得知是陈大人家的独女之后更是大肆称赞了一番,赏了很多东西。
皇上身边的皇后和妃子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但是又不敢展现出来,只能附合着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
甄瑶无心再看,之后的歌舞是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就这么沉默坐着,连时羽和她说话她都只是偶尔应一声。也正因为如此,她都没有发现虽然陈令仪是回来了,但是另一个人,三皇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来过。
宴会快接近尾声时,陆珩脸甄瑶状态实在不好,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甄瑶先走一步。就在她们走后,一名太监急匆匆的跑到云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云皇当时没有说话,宴会散后,宫里便闹翻了天。
回去的路上,甄瑶安安静静的走在陆珩身后,一路无言。上了马车后,也只是沉默的坐在一角。
良久,还是陆珩先开了口,“今晚还是喝了些酒的,怎么样?可有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甄瑶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轻轻摇了摇头,“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
陆珩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马车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晃晃悠悠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甄瑶快要迷迷糊糊睡过去,马车才终于停下。
“王爷,王妃,到了。”弦雨的声音从车窗外传了进来,正好将甄瑶叫醒。
甄瑶揉了揉眼睛,正要下车,缺见陆珩还没动,便又坐了回去,等着陆珩先下车。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陆珩动,甄瑶偷偷抬眼看他,见陆珩竟然是在看着她,随即收回眼神,准备先下车。
没成想刚起身,手却被陆珩一把抓住。
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和陈小姐不一样。”
甄瑶心下一动,回头道:“什么?”
陆珩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的多,看着甄瑶道:“不用觉得屈辱,我救你护你那都是我自己做的事,只与我有关,也不用因此有负担,因为回报而纠结,让你信我也是我说的,不用因此做什么。不过是将我当靠山而已,你就当是我求你,嗯?”
甄瑶愣住了。
陆珩说完,也没等着甄瑶回复,矮身从马车座位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展开披在了甄瑶身上。
“你先回去休息吧,韩将军病了,本王还得去探望一番。可能要晚些回来。”
说完帮甄瑶系好披风的带子,打起马车帘子,“弦雨,好好服侍王妃回去休息。”
弦雨冷不丁听到陆珩叫她,忙点头道:“是。”
甄瑶直到下了车,看着王梧架着马车渐渐往相反的方向驶去,她才反应过来陆珩方才说了什么,才发现陆珩说那番话时用的不是“本王”而是“我”。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浑身很重,但是又很轻,甚至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距离三年还有多少日子。
“公主,您怎么了?”弦雨看着自家公主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发呆,担忧的道。自从在宫里她就觉着自家公主有些不对劲儿了,脸色很不好,现在脸色倒是好了些,却又发起了呆,这样反反复复的,怪让人担心的。
甄瑶过了会才摇了摇头,似叹息般说道:“要是周国和云朝没有打仗就好了……”
甄瑶回去安稳的睡了一觉,宫里却是闹翻了天。
就在甄瑶走后,关着禁足的楚昭仪的争妍阁内的宫人急匆匆的赶来禀报皇上,说方才楚昭仪不知怎么的避开了守卫跑了出去,看守的侍卫发现后急忙去寻,终于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找到,可找到时却并不止楚昭仪一个,还有喝的酩酊大醉衣衫不整的三皇子。此时两人都已被扣在争妍阁,等着皇上去定夺。
云皇当即大怒,耐着性子等宴会结束便火速去了争妍阁,具体如何审查外人自然不知,总之兵荒马乱以后,后宫便再无了楚昭仪这个人,三皇子也被扣在了自己殿中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这些事甄瑶还是隔了一天才从时羽的嘴里听到的,同时知道的还有陈令仪已经被封了昭仪,不日便要进宫的消息。
甄瑶早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也坦然接受了,闻言也只是低头笑了笑。倒是时羽唏嘘不已。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这宫里还真是瞬息万变,不过唯一不会少的就是美人,你看,这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也不知道这位陈昭仪能得宠多久呢。”
甄瑶耸耸肩:“是啊,谁知道呢。”
“不过瑶姐姐,你前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时羽道。
“……”
一想起前天晚上,甄瑶就想起陆珩和她说的话。那话后劲儿是真足,当时还好,时间越久,回想起来越让人心里烧的慌。
甄瑶咽了咽口水,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弦雨却突然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甄瑶看她急匆匆的模样,道:“怎么了这是?”
弦雨朝时羽行了个礼,道:“回王妃,奴婢方才看到外头不少人在收拾东西,说是王爷要出远门呢。”
第二十八章 出远门 “妾身一定安安……
金銮殿上, 云皇拿着手中的一方折子,细细看过,抬头看着底下垂首站立的文武百官, 道:“北城封地徵儿传来折子, 道北城周围山中悍匪频出,搅的山下及城边百姓不得安宁。北城驻军不多, 围剿了几次都不得除, 反愈演愈烈, 望朕派兵相助,众爱卿以为如何?”
北城封地是云朝最年长的大皇子陆徵的封地。大皇子出身也是不高,却生的最早, 云皇登基时便已及冠,按理说本应封亲王, 却不知怎的触怒了云皇,第二年便被云皇封了个定北王打发去了偏远的北城。
北城本就多山地, 不好事农,所以山匪之事每年都要来那么几次,以往云皇都是直接派个小将带几千散兵去,没怎么重视过,此次却不知怎的当众提了出来,众人拿不定主意,一时不太敢应声。
静默许久,总算是有了一人站出来道:“臣认为,子民无远近, 北城百姓亦是皇上的亲民,北城山匪已作乱多年,再不彻底除去只怕会激起民愤, 还是早些绝了后患的好。”
说话的人是骠骑将军戚耀,也是近来刚升上来的新贵,年纪不大,侠义傲气倒是不小。
众官听他说完悄悄抬眼去瞧云皇,见云皇并无不满之色,反倒隐有赞同之意,纷纷附和道:“臣也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应当趁山匪还未壮大之时尽早歼灭。”
“臣也以为北城百姓受苦多时,是时候解救百姓于水火了……”
“臣附议……”
见底下传来一片赞同之声,云皇想了想也点头道:“朕也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那既然正经调兵剿匪,这人选也该好好定定才是,众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禀皇上,臣自请前去。”戚耀再次第一个出声道,声音很是洪亮。他如今刚刚升上来,正是需要功劳加身的时候,自然自告奋勇。
可云皇这次却没有说话。
其他官员也陆陆续续或推荐,或自荐的点了不少人的名字,偏偏云皇却依然等了许久都未开口,直到众官说过一轮声音渐渐止息时,云皇才把目光转到了始终未开口的陆珩身上,悠悠道:“珩儿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云皇看着陆珩,微微眯眼,想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若只是楚妃的事也就罢了,可衍儿的频频出事却叫他不得不怀疑了。虽然这两件事的诱因和其中的牵扯都与陆珩无关,但结果无疑是对他有益的,如今衍儿大逆不道被关了紧闭,皇子中出了年幼的循儿就只剩他了,无论这事是不是与他有关,衍儿出来之前他还是远离朝堂的好。
站在下面的陆珩眼中并无惊讶,被问到后停了一会儿便从容道:“儿臣认为,山匪之事积压已久,此次不仅是剿匪,更是得要平息安稳民心,所以此人定得彰显您的爱民之心。”说罢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儿臣愿意但此重任,平息匪患,以彰圣慈。”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云皇内心很是满意陆珩的说法,面上却不显,似是为难般没有说话。
底下又开始议论纷纷,片刻后有人站出来道:“臣以为不可,区区山匪竟需皇子出动,岂非小题大做了些。”
“臣倒以为可行,那北城可是大皇子封地,山匪不照样猖狂,二皇子身份正好可以震一震。”
“非也……”
“……”
“好了!”云皇抬手,打断了底下几人的你来我往,看着陆珩道:“珩儿所言极是,剿匪与稳定民心缺一不可。你如今正是历练的时候,能有这份心,朕心甚慰,此次便由你担任主将吧。”
陆珩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躬身道:“是,儿臣遵旨。”
选定了人,就该调兵了。皇城中的禁卫军和护城军自是不能动,城郊军营内的精兵在与周国作战时损耗不少,其他的士兵都分布在云朝东南西北四大关驻守。离北城最近的便是北边的平阳关了。
云皇略一思索,道:“传朕旨意,封谨王为安北将军,戚耀为副将,于平阳关调五千军士赴北城协助定北王剿匪,调令不日便会发出,你二人三日后出发即可。”
见云皇主意已定,众官也不再有异议,皆高呼皇上英明。
散朝后,陆珩与戚耀并排边走边商量这细节。戚耀也知道此次陆珩的作用大多是震慑和定心,至于实战大多是在自己身上,陆珩也不避讳的许诺放权于戚耀,戚耀高兴的很,表示想先行一步,陆珩没多纠结便答应了。
戚耀走后,陆珩唇角微勾,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宫外走。韩大将军自他身旁侧身而过,两人对视之时,韩大将军微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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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王府内。
甄瑶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出远门?可知是什么原因么?”
弦雨摇摇头,“不知,奴婢只是瞧见了,还没敢问呢?。”
甄瑶与时羽对视一眼,时羽也摇摇头,表示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想了想甄瑶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和时羽一起到了前院,果真见几个下人在来来回回整理着东西,陆珩正好从书房走出来。
甄瑶走近,道:“王爷,这是……?”
陆珩道:“今早刚下的旨意,北城山匪频发,皇上派本王调兵前去助皇兄剿匪。”
“北城?”甄瑶心里默念了一遍,听起来似乎很远的样子。
“嗯,近云朝北边线。”
近云朝北边线,那的确是很远了,而且还是去剿匪,估计没个半年怕是回不来。
甄瑶淡淡“哦”了一声,不知怎的,此次听陆珩说要出门,心里没有了之前一般脱离陆珩视线的轻松,反而跟被一双手攥住似的,有些喘不上来气。
倒是甄瑶后边的时羽有些惊讶:“剿匪?派谨王殿下去?”这阵仗有些大了吧?
陆珩不置可否,也不想同时羽解释,看着甄瑶脸上掩藏不住的失落唇角微勾,轻道:“你也去收拾收拾东西,随本王一起去。”
甄瑶和时羽同时抬头,“啊?”
甄瑶是惊讶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时羽则是实实在在的不可置信。
时羽一脸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道:“谨王殿下,我没听错吧,你说要带瑶姐姐一起?这可是去剿匪,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多危险啊?”
陆珩没理时羽,看着睁着眼睛瞧着她的甄瑶似解释般:“此次剿匪本王虽然是主将,但不过是坐镇的作用,戚将军才是主力,且北城是皇兄封地,待在皇兄府上大概率不会有危险。”说完,见甄瑶似是在认真思考,又补充道:“折子还没递上去,若是不愿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