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院正正在亲自为秦敛清洗伤口,准备先上些止血的伤药,他刚刚和其他几位太医已经认认真真地检查,和自己最初的诊断一样,这秦阁老的伤看着恐怖,但完美的避过了心脏,只伤了骨头。
就是被捅穿了窟窿,皮肉外翻,里头的骨头都露出来了,血流不止,看着是很吓人,但只要止住了血,再好好地将养些时日,等骨伤愈合后就并无什么大碍了。
而且这会儿秦敛也已经醒过来了,面色有些苍白,睁着眼一言不发地任徐院正处理伤口。
徐院正拿着止血药正轻轻地往伤口上倒,因为面前的人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秦阁老,他对待的态度就如同对待皇帝一般丝毫不敢马虎,手脚也放到最轻,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就在这时,旁边正在搓巾帕的医童低声对徐院正说了一句,“对了师父,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了太后娘娘,她很是关切秦大人的伤势,这会儿正在门口站着呢。”
听徒弟这么一说,徐院正手下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只是他太过专注,没发现躺着的男人眼中幽光一闪,然后就见他张嘴发出了一声不高不低地痛苦闷哼。
本来一直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出声,吓得徐院正双手一抖,止血药瞬间撒下去了大半瓶。
然后就听见了男人更加响亮的一声痛苦低吼,只见他额头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徐院正整个人都是一愣,瞪圆了眼睛拿着手里的药瓶看了又看,确认这是止血药没错。
虽然止血药碰到鲜活的伤口是会有不小的刺痛感,但作为太医,徐院正觉得这样的痛楚一个大男人应该还是可以忍受的,只是他没想到,外人眼中的阎罗王秦敛居然想着小媳妇似的是个这么怕疼的!
门是开着的,两声痛苦的喊叫悠悠然飘出,一前一后传到了门外温溪的耳朵里。
正在不停踱步的温溪脚步一滞,原本紧张交握的手顿时握得更加紧了,手指骨节都泛了青白。
怎么办,好像很严重啊,不会有事吧?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38章 心跳 心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温溪等在暖阁外面, 一直在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自己掐自己的手都快要掐青了,时不时地探头朝门缝里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们被人从里面开大。
续着山羊胡的徐院正带着自己的医童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温溪给她弯腰行礼。
温溪见状立马迎上前,焦急地询问:“徐院正, 秦大人伤势如何, 打不打紧, 哀家听着方才他的哀叫,伤势很严重。”
徐院正年纪比较大,眼睛看着有些浑浊, 所以不是细瞧温溪也看不清他眼中的古怪之色,他斟酌沉默了片刻回道:“秦大人伤势也算较为凶险, 万幸避开了心脏位置, 失血过多,但还算救治及时,并无性命之忧, 暂时先不宜移动,待伤口不再出血了再挪动, 只需细致将养些时日便可。”
温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
等徐院正和一同心里跪安后,她才踮着轻轻的脚步走近了暖阁。
男人正静静地躺在最里面的睡榻上。
凌云殿只是御花园边上一个空置的殿宇,偶有御花园三步的人会灵识进来避个雨什么的, 并不住人,宫人们也只是按照宫规每个一段时间来打扫一次,所以暖阁里没有人气儿,一眼望去便是灰扑扑的萧条之感。
便是这会儿男人正躺着的那张睡榻也是空空荡荡的,连款盖身的薄毯都没有。
温溪踌躇片刻后才决定走近, 她在榻边坐下,低头看着床上昏睡中男人。
苍白的脸完全褪去了血色,嘴唇干裂,原本的官服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已经用剪子剪开了,身上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色里衣,胸口那一片是敞开这的,宽阔的蜜色胸膛,精壮的肌肉线条,看得着实让人脸红。
然而胸膛左侧用纱布绷带包缠的地方却是更加打眼,白色的纱布上还隐隐有血红渗出。
大约是疼痛的缘故,让在昏睡中的男人眉头也一直都是紧皱的,额头冒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温溪回想当时秦敛重伤时的场景,就在她跟前,像是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的回放,在那带着剧毒的暗器朝她飞过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扑过来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她躲在角落里,他为她隔开一方小小的天地,挡去了所有刀光剑影……
直到最后,她看见那锋利的尖刃从他的身体里穿透出来就停在她面前,她看着鲜血顺着剑锋汇聚到剑尖而后一滴一滴地低落,红色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深色。
这个男人,当真这么不要可以这么不要命吗?他明明完全可以自己在那些杀手中独善其身的,偏偏要为她如此拼命,因为他是新帝的生母,是一朝太后?
温溪脑子里乱成一团,这紧张刺激的一天,她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整个头颅胀痛得紧,但她还是咬牙忍了忍,从袖筒里掏出一方巾帕,放缓了呼吸,弯下/身,替他一点一点拭去额头上的稀罕,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弄疼了他。
温溪边手中的动作便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细细观察秦敛。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倒真是好看,五官和面部轮廓都是极精致的,俊美却没有一丝女气阴柔,刀削的眉,清隽的目,俊挺的鼻,还有干裂失去血色的薄唇,无一不再彰显属于男人阳刚的英气。
从前赵韫长得也不差,皇袍加身使得赵韫镀上了一层天人的光环,在后宫中确实令不知多少女人倾倒,从前他从不曾注意,现在忍着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尤比赵韫还要俊五分,即便是现在身着一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亵衣,脸色惨白。
好看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人都是视觉动物,温溪自然不例外,擦汗擦着擦着,她不知不觉间便看呆了……当巾帕无意间擦到男人右眉骨那道斩断他眉尾的疤痕处。
这道疤痕她老早就注意到了,本以为就是小时候不小心磕着绊着以后留下的,如今凑近了细看之下才发现,像是被利器划的。
温溪鬼使神差地就伸了手指凑近了去摸,当时应该还划得很深,痕迹很重,整条刀疤伤口大约因为时间长久的关系已经收拢成只有小手指最上端指节长短,连眉毛都被斩断了,想来当时应该伤得挺重的,要是再往下点估计脸眼睛都保不住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溪的温软的呼吸喷在男人脸上,只是她自己瞧得太过投入未曾意识到,而正在昏睡中的男人,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眼皮覆盖下的眼珠子一直在不停地动。
在温溪瞧不见的睡榻里侧,男人隐在亵衣下的一只手悄悄抓住了衣角,越握越紧,松开,再越握越紧……
跟在温溪身后的林秋娘原本一直在注意门口的动静,生怕这时候突然闯进来个不长眼的,只是她无意间往睡榻便的两个人身上一瞥,因为是站得稍远些,居高临下的视角,她面色一滞,飞快地想了想,一咬牙,故意一声轻咳。
“咳咳……”
温溪被骤然打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嫩白的脸立时一片通红,心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她自己都没注意过是因为太过入神而被突然惊吓到,还是因为些别的……
就跟触电一般惊跳起身,她以为是门外有人进来,做贼心虚外家慌里慌张地朝门口望去,而后发现是虚惊一场,长舒一口气。
“主儿,我们该回了,现下宫中正乱,若回得晚陛下该担心了。”
温溪也以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啊对,你说的对,是不宜久留,这会儿宫中应是已经戒严了,太医也说了秦敛这个样子暂时也动不了,你一会儿从坤元宫拨几个人过来这边仔细照顾他。
“来的时候记得带床毯子,这几日天儿越来越凉了,受了伤的人本就体温低怕冷,也容易高烧,在外间找个太医随时候着,有什么事也立刻来坤元宫禀报。”
“是。”
……
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的越来越远,男人颤抖着睫毛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仰躺向上,用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房顶的横樑。
秦敛慢吞吞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右手,指腹在他眉骨处的那道疤上来回摩挲,这里似是还有他的温度残存,他忍着痛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之中都似乎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暖香……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他一人,男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荡漾起一抹深笑,嘴角那个终年难得见天日的梨涡若隐若现……
***
十月,寒露刚过。
南黎使团北上议和和亲,于宫中国宴之时突遭变故,南黎使团在献舞之时突生大批刺客,意图刺杀新帝母子。
万幸新帝母子安然无恙,刺客悉数被擒,暂压于宫中刑司大牢内。
而因国宴之上人数众多,突发变故时亦有许多朝臣官眷、宫人被波及受伤,有甚者因此丢了性命。
而后宫门封闭、全城戒严,禁军卫全体出动,宫内宫外全程搜查,想要搜出看那些此刻是否还有同党。
一连好几天街上来来往往一队堆的禁军卫,百姓们家家关门闭户,心惊胆战,有人暗中则是担忧叹息,这样一来,大召和南黎的议和通商怕是悬喽……
这几天来宫中戒严,坤元宫和承乾宫更是被禁军卫把守得严丝合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温溪很配合地没有乱走,一直在坤元宫里处理国宴这场刺杀以后留下来的烂摊子以及朝中的大小事。
“娘娘,秦府来的消息,秦大人的烧已经退了,这会儿应是清醒过来,听说用了些白粥,太医说无大碍了。”祥生这几日抱前跑后的,为温溪传递宫内宫外的各路消息。
温溪深深叹息,心中大石也放了下来,“烧退了便好,祥生你一会儿再去库房里寻一寻,再送些太医说可用的药材和滋补的物什过去。”
“是。”
那日在凌云殿温溪离开后,留下嘱咐说若秦敛一有什么问题便立刻来报,结果当晚夜里就来了消息,秦敛发起了高烧。
现在虽是入秋,但秋老虎肆虐还是时不时炎热,伤口在这本情况下却是更容易发炎而引发高烧,但秦敛的高烧来势汹汹,一连烧了三日,知道第三日太医说伤口差不多凝结可以移动,秦敛才究竟换了个被不知妥当的宫殿住下,对外称陛下赞许秦大人护驾有功,许她在宫中养伤。
宫里戒严了三日,但仍旧什么线索都没查到,一众大臣、家眷统统滞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这其中还有好些是伤患乃至重伤患。
于是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温溪也就同意了让禁军卫们先将人送还各府,京中仍旧戒严。
这时林秋娘进了殿来禀道:“娘娘,禁军卫那边有了关于此刻的一些消息,说是他们在南黎公主府附近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二十三具尸体,经过核查,是当初南黎公主带进京的舞团,他们的外衣皆被扒下。”
“衣服被扒……”温溪皱眉思索,自言自语道:“果然,那这就和牢里关着的那几个杀手易容的线索完全对上了。”
温溪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有人想利用南黎,假扮作南黎的杀手,一石二鸟,而且宫里一定有这帮人的线,不然就算是瞒过了南黎人也不可能瞒过禁军卫国宴前那样严密的搜查。
第39章 审讯 他抬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敛消……
西北区皇子所, 奉慈殿。
在国宴刺杀的那场变故中为救当朝太后凤驾而身负重伤无法挪动出宫的内阁首辅秦敛便再次养伤。
男人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亵衣,左肩处绕着厚厚的绷带,正靠坐在床头, 认真专注地喝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
他床旁边还有一个堪比八百只喋喋不休的鸭子的侍从陈平。
“爷, 您烧刚退,这么久没进食了先清淡的白粥垫垫, 等回了府您的伤再好些的时候, 小的就把刚刚太后娘娘送过来的血燕都炖上, 给您好好补补身体,那血燕可珍贵了,我听说每年进贡的也就那么几两, 这次太后娘娘全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嘿嘿……爷,太后娘娘对咱可真重视, 这么好的血燕, 我听说才进坤元宫的库房没多久今天娘娘全让人拿到咱们这儿来了。之前我在宫外等的时候听说您受了重伤,哎呦喂!那叫一个心焦啊!小的又进不得宫。”
“可谁想到,娘娘安排好了一切, 什么都替您想到了,把您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怕您在宫里不习惯生人伺候,这不,还特意开了方便的门把小的接进了宫来伺候您, 太后娘娘想得真周到,对您那可是真的恩宠。”
陈平嘚吧嘚嘚吧嘚越说越起劲,“不过说来倒也是,爷这可是救驾之功,娘娘当然重视, 嘿嘿……小的猜测,日后爷的荣耀可是要更进一步。”
陈平说得两眼放光,越想越是内心激荡不已,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主子讨厌听废话的时候有多凶残。
不过这次到的确例外,男人只是斜斜地倚靠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吃着碗里的白粥,动作缓慢,但却吃得一丝不苟,嘴角一直挂着一丝微笑。
这时,房门外传来响动,主仆俩齐齐望去,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禁军卫统领蒋大人得了空前来探望秦大人。
秦敛原本暖和的神色立刻变淡,他将粥碗递给陈平,拢好自己松垮垮的亵衣,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蒋谦进来的时候脑袋一直都是低垂的,他知道这次就算能逃过朝堂宫里的罚,自己主子这儿却是决不能好过的,这次刺杀事件,他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罪责。
蒋谦原本是秦敛暗卫中的一员,因能力出众而被秦敛挑中,放到了明面上,靠着秦敛在暗中扶持,也靠着他自身的能力,一步步掌控禁军卫,坐上禁军卫统领的位子,然后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宫变中起了决定性作用。
明面上,蒋谦有个从龙之功或许能底下这次的失职,甚至连温太后那边都有这个想法,但蒋谦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主子眼里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子,他这次的罚是受定了……
果然,蒋谦进屋的时候便见到随意靠坐在床头但神色森冷。
蒋谦最怕见到主子这般神情,从前一般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都是要死人的时候……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强憋着一口气走到近前给人行礼,“主子……您好些没?”
秦敛看着他一声冷笑:“蒋谦,你这个禁军卫统领当得可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