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那么温柔,像是历经千帆后的平静洒脱,和他印象里喜欢哭,喜欢撒娇的小姑娘不一样,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江显低低的发笑。
傻,真傻。
他根本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根本没有遗憾过什么,也从来不想去看她,直到最后,裴月神都还是这么傻!
江显笑得有些疯狂,竭力想用笑压制心口的疼,他用力捂住心脏的地方,愤怒得想将它从肉.体里撕碎掏出来踩在地上。
为什么要疼?为什么!
他并不是这么窝囊的人,并不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才这样。
可是他又忍不住的想,裴月神会不会有过这样的期待,期待着把箱子给他后,他会打开看看,会听到这段话,会去看看她?
虽然她嘴上说着不希望他去,可是她总是说反话,她一定很希望他去的,对吧?
可是他没有。
他又问自己,如果当初就听到,他会去吗?他会像这样现在这样,心疼吗?
是,江显不想承认自己正在心疼,不想承认自己开始在乎裴月神,却头一次无法控制的想她,甚至想立即就见到她。
箱子里还放着一件毛衣,是黑色的,上面有张纸条,文字沉静的叙述着:“这件毛衣是我亲手织来送给你的,原本想亲自看你穿上,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等不到了,希望你会喜欢。”
江显的手轻轻抚过毛衣,它应该花费裴月神很多精力和时间吧,因为每个针脚都是那么漂亮。
她送的最后一件礼物就是这个箱子,包含她从十多岁到二十岁的全部心事,对他的爱意,温柔,偏爱。
江显从前并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可是今晚他却像个瘾君子,想不断的看下去,想跟着这些被她收藏起来的物品回忆他们的曾经。
江显发觉他并没有全部忘记,相反的,和裴月神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被他深深刻在脑海里,到最后他甚至看到那些东西就能想起相应的回忆。
是否,裴月神也一直是在他心里,只不过藏得太深太深,他才根本没有发觉?
江显整夜没有入睡,前半夜看完箱子里所有的东西后他独自坐在冷寂的房间,沉默抽完一包烟,一根接一根,想的都是裴月神的脸。
她曾对他笑魇如花,曾小心翼翼讨好,最后都变成现在的冷静淡漠。
后半夜,他开始想很多事。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怪错了人,他究竟为什么会怪裴月神呢?就因为她过得比自己好,就因为她享受的东西是他没有享受过的?
可是应该怪她吗?不应该的啊。
他过得不好是自己的问题,他出身不好也不是裴月神造成的,他不得父母欢心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当初为什么见了鬼的要把一切错误都推在她身上?
这是江显头一次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不喜欢裴月神现在对他冷漠的样子,不喜欢她对待自己的方式,他想让她像从前一样对他笑,只对他笑。
江显重新看向她在车上时给自己发来的信息,渐渐有些出神。
是否这是她引导他来寻找的答案?是否这是她给的机会?是否她心里还爱着他,只是在借由这种方式告诉他?
想了一整夜,江显几乎可以确定他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也想要挽回裴月神的心。
**
机关算尽的江显并不知道,他在为裴月神伤怀的这一夜,她其实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梁戎知道了她接下来的计划,他没有回侦探社,让大吉大利拦住故从安和任韬,他有些话要找她说清楚。
可是他低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可是在面对裴月神似笑非笑的脸时,他隐忍着怒气将她摁在墙上,却又怕弄疼她,手掌垫在她后脑。
她和江显之间她是输家,他和裴月神之间,他又何尝不是输家?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因为养在院子里的花已经开,家里也搬进来几盆漂亮的花,在清冷光线下放肆的绽放着美丽。
“别这么做。”他声低而沙哑。
裴月神听出他嗓音里的隐忍,愤怒,担忧,嫉妒。
有太多太多的情绪。
裴月神笑了笑,想说话,梁戎却打断她:“从一开始你就决定这样做了吧,我是你利用的对象吗?”
“是啊。”她甜甜的笑。
她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过,只要能让江显痛苦,她不惜做任何事。
刚开始见到梁戎,刚开始得到他的照顾时裴月神就想过,要不要利用他引起江显注意呢?
可是她很快放弃这个想法,她或许是有意引诱他,可是后面并没有想利用他的心思,如果真的利用了,她又和江显有什么分别?
但梁戎既然这么说,她不想辩解,就让他这么误解好了,她现在没空应对他。
梁戎离她很近,立体而分明的五官很让人有压迫感,特别是这个人气息有些沉冷的时候,那双深沉凝视她的眼睛让裴月神略有些闪躲,可就是这个瞬间,梁戎迅速抱住她:“对不起,刚才误会你了。”
裴月神有些惊讶:“你……”
他居然可以如此迅速的洞悉她的情绪。
“听月,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就算你有这么做过,我又能怎么样?”
他轻柔的抚着她头发,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孩:“我知道自己没立场约束你,但我要你知道我很在乎你,极其在乎,虽然接下来的事我接受不了,但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所以我会帮你。”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啊,当然能想到裴月神想用套路玩耍江显,既然是套路,她自己就是其中一环。
一开始她对她极尽冷漠,让江显在她这里讨不到一点好处,他对她的每一次示好和主动都得到她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但是在今天,她却突然对他态度缓和,江显会惊讶,会不习惯,甚至会受宠若惊。
梁戎猜测今天江显之所以那么迅速的离开,一定是裴月神给了他某种暗示,等江显看到那种暗示,就会陷入裴月神还喜欢他的固执中,裴月神也会顺从他这个猜测,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时不时给他点甜头。
梁戎纵然知道这是假的,但也不妨碍他嫉妒。
“听好。”
“接下来不准让他牵你手,不准让他碰你,这是我的底线。”
裴月神仰头看着他轻笑,迷离的光线下她面容漫倦绝丽,声音懒懒的问:“我们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管我?”
她就像挑衅的小野猫,有点嘲讽,有点漫不经心的不悦。
她看到梁戎深沉的眼睛里清楚映着自己嚣张的样子。
男人忽然低头淡淡笑了笑。
他逼近而来,空气分外逼仄。
梁戎握住她手指,有些粗厉的手指缓慢抚摸她肌肤,然后停留在她无名指上,裴月神低头,看到他拿出暗红色的丝绒盒子。
他单手打开,裴月神看到里面熠熠生辉的钻戒。
“我不知道你给江显设置了怎样的关卡,也不知道你会给他什么答案,但这是我的答案。”
“裴听月,我想娶你,想给你一个家。”
她的家早就没有,在她父母去世那天,她就已经成为一个漂泊无依无靠的人,可是上天注定太多事,在那天她失去所有,却也是在那天重逢梁戎。
她没想到,她在对他用尽所有任性,在她选择接近江显的时候,他跟她求婚。
“你太傻。”裴月神连忙侧过头不再去看,很想在这一刻落荒而逃,可是她推不开他,总觉得今后也再没有任何力气能推开他了。
梁戎掌心贴在她偏头的侧脸,将她的脸轻轻挪正,她眼尾的泪毫无预兆的滚到他手背上,梁戎心猛地痉挛一瞬,连忙低头去吻她眼睛。
“别哭,我会爱你,会照顾你,你不是一个人。”
“哪怕我还不爱你?”她嗓音哑哑的,眼神被水雾朦胧,手不自觉握住他衣服,有些委屈,有些期待的问。
梁戎笑:“嗯,哪怕你还不爱我。”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够了,她说的是“还”,也就是说以后可能会爱他也说不定,就算一辈子不爱也没那么重要,他会给她永久的偏爱和疼惜,把她失去的都补回来。
裴月神哭声越来越响,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终于得到一颗属于自己的糖。
梁戎不说话,沉默但温柔的为她擦泪。
“还没说愿不愿意。”
裴月神嗓音软:“我考虑下。”
求婚可不能太轻易就答应。
“我还没有原谅你。”
“嗯。”他笑。
“笑什么?”她生气,却又不是那么气,隐约有点害羞。
梁戎把她抱起来,裴月神惊讶的连忙搂住他脖子,脸上的泪都忘了落,堪堪地停在眼睛尾巴上,楚楚可怜得很漂亮。
他试探着靠近,裴月神没躲,于是他炙热滚烫的唇很轻地落在她眼睛旁边。
“我会慢慢哄你,别担心。”
裴月神看着他想,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她已经在梁戎这里得到太多,难道就因为他慌不择言的谎话,她就要推开他,推开这份本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的退缩和自卑是因为她,他的前进和努力是因为她,他已经是这样勇敢而强大的人,她没有理由拒绝的啊。
裴月神对他笑了笑,偏头靠在他肩上,梁戎抱她进房间,想把她放床上休息,裴月神却抱着他不放,梁戎挑眉,索性就这样圈着她哄她睡觉。
她快睡着的时候,梦呓着说:“其实,有你这样的哥哥也很好。”
梁戎轻声的一笑,懒散地轻刮她鼻尖。
嗯,他以后会做她的哥哥,也会做她爱人,只要她需要,他可以做任何人。
**
早晨裴月神醒来的第一眼是看到梁戎,他还是和从前那样绅士礼貌,守她一整夜什么也没做,看她醒来就把她抱起来,蹲她面前给她穿鞋。
“做好早饭了,去吃。”
“你做的吗?”她歪头笑着问。
梁戎笑说:“不是,今天来不及,但我会学。”
梁戎陪她吃完早餐后,门铃响了,她从猫眼看到外面是江显,回头冲梁戎挥手示意他去躲起来。
梁戎懒散散的靠着椅背,沉着眼凝视她。
裴月神用眼神示弱,他低头喝口酒,起身朝她走过来。
男人笔挺的现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后捏住她下巴抬起来,忽然低头吻住她双唇。
他嘴里有烈性的酒味,如他的吻一般炙热得可以燎原。
这攻陷防不胜防,热烈汹涌。
梁戎吮着她的舌头和下唇,用力到裴月神忍不住伸手去推。
可他放不开,也不想放,
裴月神轻扯着他衣服示弱撒娇,梁戎控制着力道咬了咬她唇才放开,他低头看她,裴月神眼里有那么点泪光,冲他瘪着嘴有点委屈。
梁戎心情好了点,又吻她额头,在裴月神催促的眼神下慢悠悠的去里屋抽烟。
他明明才是那个正室,却像个奸夫似的。
真是操了。
*
屋外的江显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猜想得究竟对不对,可在裴月神给自己开门后,他看到她眼里隐约的泪光时几乎可以万般确认,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不安的心忽然落地,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他却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为刚才在门后面被另一个男人吻得太激烈才导致。
她是动了情,不过不是因为他江显。
但裴月神对他笑:“你来啦。”
第30章 麻痹 你在吸引我注意吗?
这句“你来了”, 她是不是已经等很久?从把箱子交给他之后的每天这样等待着。
他是来得有些迟了,但应该没有算太晚。
“收拾一下跟我走。”江显已经尽量让语气温和下来,却还是稍显僵硬, 原来他并不会温柔,对她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
他有些担心会得到裴月神的无情拒绝, 可她面色无常,既没有冷漠,也没有表现得开心, 只是平静的问:“去哪里?”
“出差,散心。”
裴月神暗暗挑眉。
“你看完了?”
江显“嗯”了声:“你的意思我明白。”
裴月神笑了笑,或许你并不明白呢。
她眺望远方,眸底有淡淡的欢喜和向往:“去哪里好呢?”
她的雀跃被江显捕捉到, 让他已经悲凉一整晚的心透进一道光, 泛着温柔的暖意。
“你想去哪里?”这是第一次,他想要尊重她的想法, 顺遂她的意愿。
裴月神看着他说:“你决定。”
她这是答应了?
江显心情不错地上前, 身影挡住初升的春阳, 黑色的阴影在她脚边落下,和她的影子隔得跟紧,他低声的道:“你来想。”
裴月神微愣了愣, 眼里有微薄的笑容。
“好。”
这是这半年来两个人最平常静谧的一次对话,没有她尖锐凌厉的嘲讽,一切都显得很美好,江显承认自己喜欢这样的感觉, 并且想让这份舒适延续下去。
江显被裴月神请进屋,他进屋后看到桌上的两套早餐用具,微微讶异:“有人在你家?”
“没有啊。”裴月神进自己房间, 当把门锁上时手腕忽然被梁戎扣住。
他手臂困住她,低哑不悦的声音克制地响在她耳旁:“没有?”
这时外面传来江显的声音:“餐具是热的,谁在你家?”
门内,裴月神垫脚勾住梁戎的脖子,于他耳边使坏吹气。
梁戎警告的睨她一眼,裴月神笑盈盈的看着他,在回答江显:“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爱信不信。”
门外,江显想要开门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他当然可以察觉出裴月神想骗自己。
他想到了梁戎,故从安,甚至那个任韬,现在她身边的男人很多,刚刚在这里陪她吃饭的或许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