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结侣时,裴苏苏迟迟不肯拿出情玉镯,分明是有所顾忌的模样。
他喉间泛起哽意,眼睫濡湿,偏还要尽力藏着自己的委屈,不想让她内疚。
虽然今日没有结侣成功,但只要能成功杀了闻人缙,也能了解他一桩心事。
就是为了避免被闻人缙察觉,他才故意将印记打在牢房里,而不是闻人缙身上。
可没想到闻人缙居然这么敏锐,提前猜到自己要杀他,提前找借口换了关押之处。
若非如此,闻人缙此次必死无疑,绝对撑不到裴苏苏赶回来。
容祁一边自我安慰,杀闻人缙的机会还多得是,这次失败算不了什么。
只要接下来的时间,他看好裴苏苏,不让她与闻人缙接触就好。
可心中的不安却不受控制地愈发扩大。
总有种脚下踩着的绳索随时都会断裂,快要摔个粉身碎骨的预感。
*
休息了几日,裴苏苏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个叫闻承的魔修依旧昏迷不醒,她就算有再多疑问,也只能等他醒来再说。
可这日,弓玉特意避开容祁,悄悄找上裴苏苏,声音因为惊疑而有些颤抖,“大尊,照顾闻承的小妖说,他身上有些奇怪的印记,似乎抹除不掉,然后叫我过去看了看,我瞧着……”
裴苏苏心中有了个猜测,屏住呼吸,登时掀眸看向他。
弓玉点头,验证了她的猜测,“像是天罚印记。”
轰的一下。
如同一记重锤敲下,裴苏苏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这世上有天罚的地方,只有望天崖。
那地方是十死无生的险境,寻常谁会特意前去?而且绝大多数去了的人,都已经丧命于望天崖,生还的人很少很少。
容祁说他能侥幸活下来,是因为灵剑护体。
那么这个叫闻承的魔修呢,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要登望天崖?
“当初容祁做任务受伤,您给他包扎的时候,属下看到了他身上的印记。”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那是天罚印记,发现消除不掉,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去过望天崖留下的痕迹。
“不过属下也不太能确定,有可能是我认错了。若想确认,还需大尊您亲自确认一番。”
毕竟弓玉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裴苏苏与容祁接触这么久,对天罚印记最为了解。
裴苏苏颔首,认真道:“你说得对,我必须亲眼确认一番才行,如果真的是天罚印记……”那这个闻承身上的谜团,就越来越多了。
只是,要如何说服容祁,成了眼下的大问题。
他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偷偷去见闻承。
而且从不仙峰回来以后,容祁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就连如今她和弓玉商量事情,他都要不放心地守在殿外。
甚至晚上她稍微翻个身,他都立马警觉醒来。
裴苏苏感觉,容祁如今这么小心,就是为了防备她见闻承。
“大尊可是在担忧尊夫?”
裴苏苏并未隐瞒,“他不会让我见闻承的,若是我偷偷去见,被他知道,他心中定然不快。”到时又要与她闹别扭。
但若是不去确认闻承身上的印记,她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弓玉想了想,道:“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裴苏苏看向他,“你说。”
“大尊手中,不是有貘的内丹吗?貘的内丹燃烧之后,可以让人昏睡。”
“可会对人身体有害?”裴苏苏连忙问道。
弓玉摇头,“绝对不会,反倒于身体有益。”
裴苏苏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大尊动作快些就是,在尊夫醒来之前,您便见完闻承,装作无事发生回去,尊夫不会发现的。”
犹豫良久,裴苏苏朝着殿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答应了。
确认闻承身上是不是天罚印记,应当不需要太长时间,她完全来得及在容祁苏醒之前赶回去,不会让他起疑。
第60章 魔神
从殿中出来,迎上容祁望过来的视线,裴苏苏快速眨了两下眼睛,随后若无其事地对他露出一抹笑意。
好在他并没有起疑,如常地走上前,将她的手裹在手心,“说完了?”
裴苏苏点头,“嗯。”
两人并肩返回住处的路上,又下起了雪。
发觉裴苏苏的手有些凉,容祁停下脚步,抬手帮她把身后斗篷的帽子戴上。
“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吹冷风为好。下次有什么事,让弓玉去我们那里说。”说着,他扯出帽子的系绳,准备帮她系上。
可他实在不擅长打结,双手绕了半天,都没能系好。
容祁学什么东西都快,可偏偏学不会打结。
看他墨眉微蹙,清隽面容上浮现出些许尴尬,裴苏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容祁耳尖泛红,有些不自在,“笑什么。”
“这样系。”温声说完,裴苏苏带着他的手,在两根绳子间穿梭。
容祁垂睫望着她,因着前几日受伤,现下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不似平时的红润,可一双眼眸却晶亮如星,红唇微弯,笑意清浅,满是对他的纵容和无奈。
一想到他们如凡间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容祁胸中某个角落便涌上一阵滚热。
很快就打好了漂亮的结,裴苏苏却并未松开容祁的手,依然与他双手交握。
“走吧。”
“嗯。”
回到住处,裴苏苏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容祁,“给你的。”
“何物?”容祁好奇地接过。
拿在手里,发现是个小袋子,看上去与芥子袋很像。
可他用神识查看过了,这不是芥子袋,也并没有任何灵气,就像是用最普通的布匹丝线缝制而成,甚至连针脚都有些不规则,缝制之人明显是个新手。
“这是普通的荷包,凡间有情人会用这个来互表心意。”
容祁握住手中荷包,心中猛地一跳。
她的意思是,这是她亲手缝制的?
容祁抬头看向裴苏苏。
眼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嘴唇不受控制地向上弯,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稚童。
裴苏苏心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左边唇角的梨涡轻点。
容祁将荷包翻来覆去地看,显然喜爱极了。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那日用他们的头发结成的同心结,小心翼翼地放进荷包里,又将拉绳收紧,复又盯着荷包瞧,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有那么一瞬间,裴苏苏略微有些动摇,想放弃方才与弓玉商量的那件事。
那个叫闻承的魔修,究竟有什么目的,真的重要吗?
有必要为了他,去做明知会让心爱之人心生不快之事吗?
可若是不查清楚,她心口就像是压着块石头,到底还是放不下。
就这一次。
只要确认了闻承身上的天罚印记是假的,不管闻承有什么目的,她都不会再上当了,再也不会被他的所作所为牵动心神。
趁着容祁坐在桌前,爱不释手地把玩手中荷包,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悄悄走到殿内的香炉旁。
“我前几日用妖王谷的醉芙蓉,做了些香料,想放在炉中燃上。你若是不喜这个味道,我再灭了。”
“好。”
裴苏苏往香炉里放了块塔香,手指微动,塔香旁边,出现一枚朱红内丹。
她看了容祁一眼,便找借口去了偏殿。
容祁毫无所觉地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荷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看他欢喜的模样也能猜测出,他想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定然很美好。
内丹悄无声息地燃起,容祁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若是平时他定然早已察觉出不对劲,升起戒备之心。
可在内丹作用下,他的心神似乎被封住,如偶人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容祁闭上眼,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听到动静,裴苏苏拨开珠帘,从偏殿走出来,来到容祁身边。
见他即便昏过去,还依然死死攥着手里的荷包,不舍得松手,裴苏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容祁安静枕着手臂,柔顺青丝散落铺陈,愈发衬得他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眼眸阖上,纤长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最近他不知在为什么事烦心,眼下有一圈青色痕迹,薄唇殷红。
裴苏苏定定凝望着他,过了会儿,往容祁身上盖了张薄毯,便转身离开。
貘毕竟是神域才有的凶兽,它的内丹的效果,不是普通修士能抵抗的。
弓玉说,容祁至少会昏睡两个时辰,足够她去查看闻承身上的印记了。
待从牢房回来,她再假装无事发生,容祁什么都不会知晓,也不会与她闹别扭。
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这些事情,裴苏苏已经来到关押闻承的牢房门口。
她提起衣摆,快速拾级而上,走进屋中。
弓玉已经提前在此处等候,他对裴苏苏微微颔首,吩咐左右的小妖都下去。
待小妖都退下,除了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魔修以外,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苏苏来到床前,望着床上静躺着的闻承,那种慌乱心悸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抬起手,越是靠近他,她的呼吸就愈发急促,心跳如雷。
挑开衣襟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相较于闻承脸上的惨状,因着法衣的保护,他身上倒没有太多烫伤。
苍□□瘦的胸膛上,遍布着数条细细的紫色纹路,还有宛如烙印一般的印记,纵横交错。
看到他身体的一瞬间,裴苏苏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要当场昏过去。
弓玉见她双目瞪圆一副受到极大打击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被闻承身上的印记给吓到了。
于是他解释道:“大尊,这些紫色纹路,我倒是有所耳闻,乃是魔神留下的万年恨意所形成。只是不知道这个魔修,为何又是去望天崖,又是去找什么魔神之恨的,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些。”
裴苏苏死死盯着闻承的身体,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抑制住胸中翻滚的复杂情绪,胸腔起伏得厉害。
她并非被闻承身上的印记吓到,而是
这具身体,她实在再熟悉不过。
除了比当初的闻人缙清减许多之外,几乎毫无差别。
怎么会这样?
过了许久,裴苏苏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出口的嗓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身上的那些烙印,的确是天罚印记没错。”
弓玉之前便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如今经过裴苏苏的确认,倒也没太吃惊。
只是裴苏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大尊,可是有何处不妥?”弓玉担忧问道。
裴苏苏的目光依然落在闻承身上,眼睫颤动,“弓玉,你之前说,这个魔修是在何处发现的?”
“死梦河边,似乎是从对岸逃出来的。”
“那他被关押期间,可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裴苏苏又问。
“小妖会把他的举动一五一十全部禀报给我,小妖们说,闻承经常指点他们修炼灵力和傀儡术,造诣颇深,比教授他们的妖族长老还要厉害。”
想到那日的琴声,“他是否还会抚琴?”
“大尊怎会知晓?前些日子他主动提出想要一把琴,我念及他提供了不少魔域的信息,便让人买了把琴给他,只是后来琴弦崩断几根,还没让人修。”
问完这些话,裴苏苏就失了魂魄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来。
明知那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万一,万一呢。
弓玉见她敛眸沉思,便安静立在一旁,没敢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裴苏苏眸中的怔然褪去,一直没动静的她忽然有了动作。
抬起手,搁在闻承腰间,与他肌肤相触。
弓玉倒吸一口冷气,蓦地瞪大眼睛。
就在他要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却见裴苏苏小心地将闻承的身子翻转,看向他的后腰。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那里的确有一颗小痣。
容祁也有。闻人缙也有。
同样的位置,一模一样。
弓玉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得出来,裴苏苏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忙问道:“大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裴苏苏依然保持着扶住闻承的动作,却没有回答弓玉的问题,而是说道:“弓玉,你相信道侣之间,存在着感应吗?”
“传言说,结了情人扣的道侣,如若遇到大事,便会互相感应。可一则情玉珍稀难寻,二则修仙之人寿元绵长,难得遇到真正心心相印之人,情人扣并没有那么好结。所以这个传言,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老实地回答完,弓玉才回过味来,“大尊,您为何有此一问?”
裴苏苏将闻承的身子轻轻放回原处,还帮他重新拉好衣襟,盖上被子。
她空咽了一下,似是在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第一次见到闻承,我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应,之后一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更是心慌惴惴,仿佛有什么在催促着我去见他。
“他的名字是当初闻人缙与我一同游历时,用过的化名,他的字迹与闻人缙如出一辙,还会弹奏只有闻人缙才会的曲子。他一个魔修,居然懂得傀儡术和修炼灵力的方法……
“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怪异的事情摆在面前,我即便再不敢面对,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故意视而不见了。”
“大尊,或许这都是这个魔修,为了迷惑您,特意做的。”
正如他们一开始认定的那样,闻承来历不明,是故意冲着裴苏苏去的。
裴苏苏却摇了摇头,“即便是为了迷惑我,他也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望天崖。而且,闻人缙登过望天崖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他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