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后面那桌的幸而也吃好了,她将牵引绳在掌心绕了两圈,起身问张婶:“多少钱?”
这一句话,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
小弟不知道她在这,手里的筷子没拿稳,掉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筷子砸在碗沿掉在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手指刚碰上筷子,就对上了寄风的视线。
他腿发软,身子下意识伸直,“哐当”一声响,是头撞在桌底板的声音。
沈冬:“……”为什么要来吃这碗馄饨呢?
张婶没眼看他,早就提醒了,自己不上心,她对幸而说:“不用钱,就当是我为之前的言行向您赔罪,还希望幸小姐不要和我这种眼皮子浅的妇人计较。”
幸而定定看了她几秒,见她不似作伪,放了张五十块的钞票在桌上,“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说完,她大步往外走,寄风颠颠的跟在她身后,经过沈冬身边时,他握着筷子的手没动,身体发僵。
她连个眼角都吝啬,直接往西街去了。
张婶下意识看向沈冬,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破口大骂追上去了,可奇怪的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而是继续吃着馄饨。
看来这次对他的阴影确实太深了。
“冬哥。”小弟捂着头,委屈的从桌下爬起来。
“吃吧。”他语调平常,没什么感情。
夕阳西下,泗水街被余晖笼罩,街上大多是青砖房,有些外面刷了层白灰,有的是涂了点水泥,但是都像是做了一半没钱继续搞的半成品。
转角处,有个穿黑T的男人靠着墙角抽烟,残阳给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幸而朝他看去时,他正好也看过来。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单独看眼睛,肯定会以为这是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人。
黑色短袖下,他肌肉线条明显,淡淡一眼,他周身少了些随意,竖起尖刺。
只需一个眼神,幸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攻击性很强,不像顾矜,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东街顾矜,西街林句。
鲜明对比。
幸而朝他走去,问:“我可以在这坐会儿吗?”
男人显然是愣住了,半天没回应,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幸而自顾自的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坐下来,两人一个靠墙站,一个仰头看,他手边的烟,风一吹,燃了大半截。
“林句?”幸而眨了眨眼。
林句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过了片刻,他才说:“怎么。”语调很平,没有波澜。
仔细看,黑白分明的眼眸早已失焦,看似落在幸而身上的眸光,其实 * 早就散落四周,什么都没有看。
“啊,”幸而笑了笑,抬着头能清晰看到他下颌的疤:“商量件事呗。”
寄风很老实,蹲在幸而身边,没有吠叫,也没有四处转悠。
林句淡淡看她一眼,示意她说。
“把烟掐了,难闻。”
-
晚上,席朗的烧烤铺依旧热火朝天。
门外多了把躺椅,幸而惬意窝在躺椅里,等着席朗给她烤猪排。
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听着路边树上的蝉鸣,幸而突然有种不知置身何方的迷茫。
“幸小姐,加辣椒吗?”
“加吧。”她闭上眼,蒲扇盖在脸上。
寄风跟在席朗身边,时不时能得到投喂,这是出了钱的待遇,被顾矜取名叫林句的那条小黑狗也连续来了几天,它就只有吃边角料的份。
寄风的牵引绳被幸而解开了,它不会随意攻击人,席朗也放心随它在店里店外到处穿梭。
寄风随了主人的性子,不怎么安分,看到小黑狗在吃东西,它一路小跑撵上去,追得小黑狗到处乱窜。
顾矜今天来得有点晚,差不多十点,脸上还挂了彩。
俞舟简单帮他处理下伤口,然后免不了问候林句祖宗十八代。
“又去打架了?”席朗给猪排翻面。
俞舟对于给顾矜处理伤势的事情已经得心应手,收起碘酒棉签,他点头:“这次可不是我们去找事,林句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打了个电话给顾哥,说想打架。”
席朗有些不可置信:“他主动打电话?”
不怪他惊讶,林句用的还是几百年前的老人机,顾矜平时打电话给他约架,他都很少能接到。
席朗觉得多半是按键失灵了。
偏偏他不肯换,顾矜还嘲笑过他,是不是打算把老人机当古董传下去。
“可不是嘛,他还是第一次主动给顾哥打电话,”俞舟也觉得新奇:“他那破手机,响不响全靠命,打个架还得老天爷给面子,我还以为就是个摆设。”
顾矜被他逗乐了,眉眼弯弯,“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认为。”
“他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席朗还是想不通。
“谁知道呢。”俞舟收好东西,看着逐渐增多的客人,帮着席朗端盘子拿串,减轻他的压力。
顾矜懒洋洋靠着椅背,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伤扯的有些疼,伤的是右腕,不好拿东西,他怀疑林句那狗东西故意的。
躺椅上的幸而不知道睡着没,顾矜看着她脸上的蒲扇,无声笑了笑,她这样子倒是有点融入泗水街了。
抬头看,繁星点点,圆月高悬。
晚风轻轻拂动她白色长裙裙边,露出洁白如玉的脚踝。
夏天,夜晚,凉风,烧烤,繁星,长裙,幸而。
顾矜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幸小姐,牛排好了,”席朗亲自给她切成小块端上来,只有旁边顾矜那桌有空位:“给你放在桌上。”
幸而拿掉脸上的蒲扇,走到顾矜对面坐下,看见他脸上和嘴角的淤青,没忍住笑出声。
“ * 顾哥这是挨打了?”她将蒲扇放在桌边,用竹签戳了块猪肉,递进嘴里。
眼尾上扬的弧度,毫不掩饰揶揄之意。
“是啊,”顾矜坦坦荡荡,看着她吃肉:“这不是很正常吗。”
幸而又吃了两块,发出灵魂一问:“顾老大,你怎么总是挨打啊?”
顾矜左手撑头,右手垂在身侧,凝视她:“运气不好,难得挂彩两次都被你撞见。”
“噗嗤。”幸而低笑出声,扯过来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把盘子里剩下的猪排给他推了过去:“好好补补吧。”
顾矜挑眉,视线落在她嫣红唇瓣。
左手拿了根竹签,他坐直,往背后靠了靠:“讨好我?”
幸而:“你觉得呢?”脸上却明晃晃写着“你也配”几个字。
第18章 攻陷 唯有温柔不可攻陷
顾矜哑然失笑。
夜色深沉,席朗的烧烤摊越到深夜越忙,俞舟直接削了盘玉米粒端上来,“顾哥,辛苦你,干活吧。”
顾矜用一脸“你不是吧”的神情看着他,“我是个伤员。”
“左手不是能动吗?”俞舟跑开了:“鱿鱼三串鸡胗五串香辣藕片五串是吗?在这吃还是带走?啊带走啊,我给你打包,稍等一下。”
然后他又冲席朗喊:“动作快点,客人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
幸而忍俊不禁:“真可怜,东街扛把子沦为烧烤摊小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弱点。”
顾矜挑眉:“幸氏财团千金大小姐流落街头撸串,昔日锦衣玉食皆为笑谈,是惰性作祟还是另有隐情?”
“串你的串吧,废话真多。”幸而靠着椅背,单手拿着竹签,戳着没吃完的猪排给寄风。
面对她的双标,顾矜笑而不语。
俞舟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小玻璃杯,顾矜把长长的竹签放进去,左手戴着一次性手套,捻起玉米,一颗颗串上去。
幸而侧着身子喂食给寄风,她长发及腰,右侧编了个小辫,偶有清风拂面,带动发丝。
“大小姐。”顾矜又串了颗玉米。
“怎么?”幸而回眸,眼尾上扬的桃花眸含情带笑,黑色瞳孔在夜色中鲜活明亮。
“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哦。”幸而逗弄着寄风:“还早。”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
“嗯,还早。”
盘中的猪排都进了寄风嘴里,它又捉弄小黑狗,幸而目光落在路边它追逐的身影,问顾矜:“你呢?”
“我?”顾矜动作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把串好的玉米放到盘子里,换了根竹签:“我就是个街头混混,余生就这么过了。”
-
当晚,凌晨两点。
结束了帮忙,顾矜拎着席朗给的酬劳——蒜香小龙虾回到住处。
这是一栋四层的老旧居民楼,外墙绿色的漆斑驳开裂,楼道漆黑,感应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在他右手一动就疼,还是明天让俞舟买个灯泡来换了算了。
走到四楼,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客厅开关在门的左侧,按下开关 * ,暖色灯光铺满房间,将钥匙随手丢在鞋柜上,关上门。
里面的装修很简单,白墙,灰色瓷砖地板,灰色窗帘,灰色沙发,家具都是原色木质的,这些都是他搬进来后自己置办的。
打包盒随手扔在桌上,他双腿交叠搭在茶几,摸出遥控调台,跳出来一个美剧电影,也没什么想看的,就是听个声,他也没换了。
窝在沙发躺了不到十分钟,他又去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看着脸上的青紫和破了皮的嘴角,用手指碰了碰,然后“嘶”了声。
出来时他只穿了件白色短袖和同色内裤,左手拿了条干毛巾搓着头发,刚洗完澡,整个人蒙着一层雾气,眼神湿漉漉。
侧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一条腿垂在地面踩着地板,电影播了一半,他看了眼,说:“没趣。”
正想换,手机却响了起来。
原本漫不经心的他在看清屏幕上来电显示后,瞬间坐直身子,听着那边的声音,半晌没说话。
“顾矜,你外婆病了,想见见你。”
电视被他调到静音,他右手搭在腿上,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嗓子有些干涩。
“好。”
幸而是十二点回洋楼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拉开窗帘,阳光撒满室内,她坐在二楼窗户的飘窗,享受着清晨温和的太阳。
寄风趴在她旁边,幸而拿了把梳子给它顺毛,它闭着眼睛,舒服得哼唧两声。
现在是七点,从窗口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偶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走过,应该是赶着去上班的。
斜对面的烧烤店也没开门,席朗凌晨五点收的摊,怎么着也得十点才会醒。
又晒了几分钟太阳,她去厨房准备煮个饺子。
她买的饺子馅料都是五花八门的,有荤有素,想给自己煮包玉米胡萝卜水饺,给寄风煮个猪肉白菜的。
正好这时候秦缙打电话了,她随手接通,放在流理台,开了免提。
“秦老三?”那边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刚睡醒。
“早。”按照说明书,等水沸腾起泡,幸而倒了两包猪肉白菜水饺进去,先煮寄风的,饿了它就闹腾,到处东奔西跳。
再不给它煮它又得去敲烧烤店的门了。
“咱哥的事还没有进展,但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懂我的意思吧。”秦缙最近也很累,秦淮开始让他接手一些子公司业务,这不,昨晚通宵看文件,到现在还没睡。
最近顾周两家紧紧相逼,抢走了好几个政府大单,秦淮也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之前对准幸家的炮火现在全部调转枪口,想消灭这个和幸家走得最近的家族。
从幸氏财团分出去的十几个公司现在也在苦苦支撑,失去了幸洐这个主心骨,面对几大家族联手,他们也是难以应对。
幸洐沉海,生死不明,幸家只剩幸而能直接接手公司业务,偏偏这位大小姐玩起了失踪,顾周两家翻遍了城内也没能找到她。
想指望她回 * 去带领幸家走出困境,更是妄想。
再说了,这位大小姐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真让她接手剩下的公司,估计倒闭更快。
在幸家破产消息传出来之前,幸而就被她哥赶来了泗水街,幸洐没让她回去,她也不会轻举妄动,兄妹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回去难免会破坏他计划。
前几天她虽然状态消沉,但也想通了不少事。
在幸洐沉船消息传来前,他们最后一通电话,幸洐让她不要听信任何人说的话,明摆着的暗示,她现在才想明白。
还有秦淮,他那么肯定的说会和幸洐一起接她回家,分明就是知道些什么,她也不会去深究,只要在这等着哥哥们就好。
简而言之,外界纷纷扰扰,她倒是清闲自在。
“而而,”秦缙揉了揉眉心,放下手里需要签字的文件,靠着柔软的办公椅:“我以前觉得我哥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资本家,一个只知道赚钱的商业机器,可现在还只是接手冰山一角就觉得他真的太不容易了。”
幸而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俩其实都一样,有着哥哥的庇护,只需要做混吃等死的豪门纨绔就行,家族财产足够他们挥霍几百年,而且两个人的哥哥都是非常有能力的敛财高手。
“所以呢?”想了半天,她只能冒出这么一句。
对于秦缙现在的难处她也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我很奇怪,”秦缙开了个玩笑:“我家公司这么多,年利润不低吧?为什么我哥每个月只给我五百万的零花钱,太抠了。”
幸而扯了扯嘴角:“五百万?”
秦缙眉心一跳,心想不好,说漏嘴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就没有补救的机会。
幸而搅动着锅里漂浮着的饺子,一个一个的夹到寄风蓝色的餐盘中,扔饺子的动作有点重,汤汁溅了些在流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