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逢舟背对着她,顾炎宁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对太医道:“给她换些不苦的药材,实在不行,加些糖稀吧。”
“是。”
太医擦着汗应了声,“贵妃娘娘那边?”
李逢舟淡淡道:“皇后病多久,吃了多久的药,她双倍还回来便是。”
顾炎宁看着李逢舟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仿似停跳了两下。
他是在……替自己为难丽贵妃么?
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感觉翻涌而起,顾 * 炎宁突然想起小时她被大姐姐从假山上推了下去,腿上肿了很大一片,她闹着要去找父皇评理,祺贵妃却三言两语哄得父皇罚了她。
理由是最牵强不过的——不敬长姐。
可嫡庶理应分明,她才是嫡的那个。
她回去后冲着母后落了泪,说自己委屈,母后也只是喊了太医,对她道:“宁宁,百忍成金,你呀,向来不听母后的话。”
她瞧见母后叹了口气,入了夜,却只有苏嬷嬷看着她肿胀的腿,潸然泪下:“公主受委屈了。”
那以后,她再也没同父皇告过状,俨然一副好女儿的样子,凡事皆笑笑,卖乖取巧,时而同父皇撒个娇,送些吃的用的,小嘴宛如抹了蜜,倒引得父皇来了母后处几次,大姐姐再欺负她,她就自己背后偷偷打回去。
大姐姐同父皇告状时,她便委屈地垂着泪珠,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觉得她乖,便也多半信她,久而久之,大姐姐讨不到什么好处,也就消停了下来。
她自小就知道,受欺负了只能自己欺负回去,也从不喜欢解释什么,因着,从来没人帮她,人的心都是偏的,也没什么公平可言。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这狗皇帝,竟然在帮自己。
明明苏嬷嬷说,她和这狗皇帝的情分,并不深。
丽贵妃的丫鬟那般嚷着是她将丽贵妃踹下水的,狗皇帝竟也只问了她一次,没说她一句重话。
她难得……在一个人这里,得了公平。
好像还有些护短和相信。
那是从小到大,她从未从自己的父皇母后处得过的东西。
却从这个男人身上,如此意外的得到了。
顾炎宁眼眶微酸,她垂下眼眸,敛住了眼中的神色。
谁料突然鼻头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李逢舟转过视线,便看见那小丫头只穿着白色的寝衣,赤脚站在屏风旁,脚趾向上翘起,手握着屏风一端,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
李逢舟挥挥手屏退了太医,眉心拧着,三两步走过去,将顾炎宁打横抱起。
“你是不是欠收拾?”
顾炎宁小心地抬起眼睛瞄了一眼,狗皇帝下巴泛起了些微的青胡茬,嘴角抿着,仿似生气了。
顾炎宁抬起手指,往他的胡茬上戳了一下。
“皇上,你为什么要欺负丽贵妃呀?是在替宁宁报仇么?”
小丫头鼻音很重,脸蛋也红扑扑的,正用力吸着鼻涕。
李逢舟低头看她:“偷听朕说话?”
“怎么能叫偷听呢,这翊坤宫是我的地方,皇上在宁宁的地方说了话,宁宁听到不是应该的么?”
“歪理。”
李逢舟胸腔传来一阵闷哼,顾炎宁往上看,才觉察到他嘴角向上翘了翘,小手更是不老实的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
“皇上,你昨夜没睡好么?”
“是因为宁宁生病了,没能陪在你身边么?”
“……”
“你想多了。”
李逢舟咳了咳,鬼晓得自从这丫头闹着要生皇长子,他从未 * 睡过一个好觉,昨夜更是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梦,难得误了早朝的时辰,甚至来不及梳洗,穿上衣袍便过去了。
刚下早朝又听得来喜讲说,皇后娘娘不肯吃药。
李逢舟把她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将她捂严实。
顾炎宁只露出来一双眼睛,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小扇子的阴影。
顾炎宁又抬眼看他,突然坐起身,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李逢舟身形一顿,伸出手去扯她的胳膊:“朕身上凉,你病还未好……”
顾炎宁摇着头,只是固执的抱着他。
“想吃糖是么?少来这套。”
小丫头埋在他的颈间,瓮声瓮气道:“不是的。”
刚刚听得他对太医说得话时,她心中不知为何已然开始酸涩,此时伏在他的颈间,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感觉到颈处的洇湿,李逢舟心中难耐的一动,缓了阵才道:“怎么了,又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顾炎宁不说话,只是想起了更多儿时的事情,心中泛滥的难过越来越忍不住,开始小声呜咽起来。
李逢舟有些慌了。
他没带过孩子,更不会哄人。
小时朝阳哭了,他就喊她继续哭,哭够了自然便停了。
可不知为何,他听不得顾炎宁哭。
如小猫般,呜呜咽咽,听得他心中也像是被猫爪子抓着一般难受。
李逢舟左思右想,许是自己太过严厉,于是做出了让步:“朕每日会让来喜送一颗桂花糖到翊坤宫的,明日的药里朕已经知会让太医加了糖稀进去,不会苦的。”
“都说了不是因着这个。”
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李逢舟心里更是揪紧。
李逢舟不知道怎么哄她,依稀记得母后小时哄朝阳,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许是生病了,身体难受,哭哭可能就好了。
朝阳小时生病也总哭。
女人都是这般麻烦。
李逢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仔细想着小时母后哄朝阳时说的话。
最后道:“若再哭,明日眼睛肿了,便不好看了。”
顾炎宁的抽泣声顿了一下,很快道:“胡说,宁宁好看,眼睛肿了也好看。”
“……”
顾炎宁抽泣了一阵才喑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皇上,你为什么对宁宁这么好?”
“嗯?”
李逢舟没搞明白她在问什么。
顾炎宁吸了吸鼻子:“皇上,宁宁想擤鼻涕。”
顾炎宁从他身上下来,眼睛红得像桃子,李逢舟掏出条帕子,压在她的鼻翼,顾炎宁重重哼了一下,李逢舟将帕子叠了一下,问她:“还擤吗?”
小丫头眼睫上犹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摇着头。
李逢舟将帕子丢在一边,数落道:“喊你乖乖吃药又不听,太医说了,你这病吃几日药便好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看狗皇帝很顺眼,连这些唠叨的话听着也有些顺耳了。
李逢舟话未说完,顾炎宁又伸出双臂,环在他腰间。
“还想抱一下。”
李逢舟嘴角扯动了一下,背也 * 僵起,板着脸:“躺好。”
顾炎宁还真听话的从他怀中起身,揭开被子躺了进去,身边空出一个很大的位置,顾炎宁拍了拍,颇有邀请的意味。
这丫头今日怎这么粘人。
李逢舟本想拒绝,但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是脱了靴子,小心地在一侧躺下。
顾炎宁抱着他的一边胳膊,将脑袋靠了过去,道:“皇上,你知道么?从小到大,不论谁欺负了我,母后都要我忍着,五哥常年在外,没有人管过我开不开心,有一次大姐姐将我关到了一处冷宫,母后以为我不听话,跑出宫玩了,父皇更是从来没想起过我这个女儿,嬷嬷们都说那处冷宫闹鬼,我吓得一直哭一直哭,最后还是来做洒扫的宫女发现了……还有次大姐姐要抢我的东西,我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父皇便关了宁宁一个月的禁闭……”
小丫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李逢舟抿抿唇,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丽贵妃一事。
他抬起手,小心地顺着她的头发,时不时‘嗯’两声。
许是小时候对她不公的例子太多了,顾炎宁断断续续说了好一阵子,李逢舟小心地靠在床边揽着她。
因着她染了风寒,翊坤宫的地龙烧得更足了些,小丫头的眼眶哭得红彤彤的,双颊泛红,额上也覆了一层薄汗。
他低下头,正好能看见她额间的小绒毛。
他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小时候是这样过来的。
他先前一直以为,直到那桩事发生前,她都是霸道娇蛮的小狐狸,眼眸中全是难掩的灵动与狡黠。
大姐姐?
李逢舟对她道:“朕记下了。”
“也没什么好记的。”
顾炎宁晃了晃他的胳膊:“皇上,我只是不懂,别人不管我,哪怕是父皇不管我,我都可以明白,可是为什么……就连母后,都不关心我呢?”
李逢舟不好说岳母的坏话,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别去她的耳后。
最后也只是沉声道:“你母后,有她的苦衷。”
顾炎宁抿了抿发干的唇瓣,将脸又埋进他怀里:“皇上,宁宁一定会治好你的。”
李逢舟:“……”
“倒、倒也、也不用……”
李逢舟想起她治病的法子,昨夜乱七八糟的梦回到脑中,难得的结巴了。
顾炎宁信誓旦旦道:“用的,皇上对宁宁好,宁宁也会对皇上好的。”
顾炎宁又试探地问了句:“那以后……皇上的其他妃子欺负了我,皇上还会像今日一样帮我么?”
李逢舟搭在她肩膀的手掌紧了紧,道,“朕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顾炎宁也有些发热,在男人的怀抱里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顾炎宁栽着头:“皇上要说到做到,一国之君,是不能骗人的。”
“朕不骗你。”
“胡说,上次就骗了宁宁。”
“……”
李逢舟想解释上次只是忘了时辰,顿了顿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另一只手拿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朕 * 以后不会骗你,睡吧。”
小丫头的呼吸已经稳了,还是强打着精神,眯着眼对他道:“那今日的糖也不要忘记送过来哦。”
顾炎宁迷迷瞪瞪地说完,便睡了过去。
李逢舟:“……”
所以到底还是为了糖么?
20. 第 20 章 这种小事情,吹吹枕边风……
那之后再送来的药确然都加了糖稀,不怎么苦了,李逢舟也依言每日都让来公公给她送一颗糖。
只有一颗,一国之君,竟然如此小气。
顾炎宁宝贝地含着口中的饴糖,心里暗暗翻个白眼。
“每日就送一颗,还至于让来公公这么大老远跑一趟。”
来喜本来想应一句‘就是’,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笑呵呵地对顾炎宁道:“瞧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至于至于。”
来喜前脚刚走,后脚沈太后就来了。
沈太后见顾炎宁跟没事人似的靠在床榻上,不由气从中来。
顾炎宁想下床给她行礼,沈太后摆摆手:“躺着吧。”
苏嬷嬷搬了杌子放在床边,沈太后撩着衣摆坐下。
顾炎宁刚吃了糖,正是舒心,嘴角咧起:“母后,您是不是想儿臣了?还是听闻儿臣落水了,担心得很,过来瞧瞧?”
沈太后扯了扯嘴角:“哀家担心你作甚。这些日子,你不来寿康宫请安,哀家整日都心神舒畅。”
“哦,”顾炎宁也没驳她,“那母后前来寻儿臣,是为何事?”
沈太后起先以为那湖水冰凉刺骨,怕这丫头落了水,受了寒气,伤了身子,万一回头皇帝治好了病,这顾炎宁又不行了,皇长子若从丽贵妃的肚子中生出来,定然会助长韩国公的气焰,那可真就坏了大事了。
今日一看,顾炎宁面色红润,想来是身强体健,定然好生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