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一时不知如何答,也不知帝王为何突然抽风来了翊坤宫,分明先前被娘娘气得在翊坤宫门口连连发誓,说他若再来便不是人。
苏嬷嬷只得把这桩事忘了,权当没见过帝王,替顾炎宁拉好被子,随口道:“娘娘,快些睡吧,皇上先前说了,待过了年关,便让咱们回徐国,再也不来这里了,您一心想回去,老奴已经打点好了……”
顾炎宁打断她:“回徐国? * 他让我回徐国?”
顾炎宁的语气满含惊诧,苏嬷嬷这才想起她忘了这些事,虽懊恼自己嘴快,眼下只好点点头道:“是。”
顾炎宁满脑子困惑,不可置信道:“嬷嬷是说——那狗皇帝,要废了我?”
她刚接受了自己现今是皇后的事情,且刚想了如何夺宠,还不待她施展自己的本事,就要被废了?!
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了。
顾炎宁刚扬起的心被荡到谷底,那狗皇帝虽比不上翩翩公子柳三郎,却比要娶续弦的将军好上太多,可他竟然要废了她?!
苏嬷嬷被问住,但此时也不知如何对顾炎宁说起她与帝王之间的过往。
从昨日起,娘娘便总缠着她问些有的没的,过去的事,苏嬷嬷根本不知如何启齿,转念一想,有些事,忘了也不一定是坏事,省得再伤心一场。
只是不知——这忘了的事情还会否再度记起来呢?
娘娘待皇上,到底有没有感情,苏嬷嬷不知晓。
但细细想来,这个节骨眼,娘娘失了记忆,那些乌遭事便都能丢去一旁,若真能安然离开晋国,她便带娘娘择个小镇,过安生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嬷嬷不禁在心中默默祈求了一下天上的神佛,保佑娘娘一辈子也别再想起那些往事。
苏嬷嬷点了点头,开心道:“是,娘娘不喜爱皇上,与皇上的关系不好,皇上要废了娘娘。”
苏嬷嬷走后,顾炎宁更是睡不着了。
她听到了天大的消息。
她这般玉雪可爱,灵似仙霞,如今病了几日,更是楚楚动人,惹人生怜。可那狗皇帝竟然要废她?
就算她不喜爱他,便当花瓶摆在翊坤宫也足够赏心悦目了,可他——竟然舍得废了她?
顾炎宁很生气。
先不论她是如何嫁来的,若她就这么被废,灰溜溜地回了徐国,父皇的方婕妤、安贵人还有最可恶的祺贵妃岂不是要奚落死她!
母后也会因为她在后宫更抬不起头来的!
若是这样,祺贵妃不就更作威作福了?!
大哥哥定然也会更加受到父皇的青睐,父皇定会立大哥哥为太子,五哥和母后的路不就更难走了么?
且那狗皇帝凭什么让她回徐国?
他让她回她就回?做梦!
她顾炎宁何时是那般听话的人了?
顾炎宁心里不舒服得很,懊恼地捶捶脑袋,定然是这几年她太不中用了,想她顾炎宁自幼在徐国的后宫耳濡目染,手段一流,虽不是徐国最受宠的公主,却在父皇并不待见母后、甚至将五哥贬去戍边的情境下,依然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怎到了晋国,会这般没用?
顾炎宁没从自己身上寻得缘由,更加坚定了是晋国这狗皇帝的眼神有问题,欣赏不得她的雪肤玉貌。
顾炎宁有些烦躁,奈何这几年间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裹得厚厚的,想去窗边吹会儿风冷静冷静。
谁料她刚打开窗,便见有人正鬼鬼祟祟 * 地穿过小花园,嘴里咒骂着花园里没有修理的梅花枝。
夜幕低沉,天上依稀缀着几颗星子,一轮圆月高悬在天边。
上元节刚过,翊坤宫内尚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扎眼的红绸带在寒风中猎猎飘着,腊梅开得正好,香气浓郁扑鼻。
黑影终是躲过了纷杂繁乱的梅花枝,梅花花瓣被他打落了不少,正四散飞着。
顾炎宁揉了揉眼,不解地看向那道黑影,道:“皇上,你怎么又来了?”
李逢舟立刻板起脸,立直身子,看也未看她一眼,若无其事般,又原路折了回去。
顾炎宁满脑子问号,晋国的狗皇帝,脑子是有什么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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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被废后一事和那去而复返的狗皇帝惊吓到,顾炎宁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已是冷汗涔涔,却偏记不清楚自己梦见了什么。
只记得她依稀瞧见有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女人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顾炎宁擦了把汗,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极其不好,而她偏生毫无办法,好在她向来心思粗,自幼便懂得随遇而安的道理。
面对父皇的冷落,母后也从来不争什么,甚至她的婚事,母后也从未过问,只是说戚将军不错,年龄大些会疼人。
她自小就没旁的选择,她只能厉害起来,才能保护自己和母后。
也不知,她远嫁千里,母后过得如何了?
五哥——还在丰域关吗?
顾炎宁呆愣了会儿,还未来得及唤人,苏嬷嬷便揭开了帷裳。
“娘娘醒了,快些起吧,太后娘娘来瞧您了。”
“太后?”
顾炎宁瘪了瘪嘴,不悦地问道:“她凶吗?”
苏嬷嬷言简意赅地回了句:“便和方太妃差不多。”
方太妃是徐国先帝的宠妃,先帝去后地位颇有些尴尬,对顾炎宁也谈不上好,因着太闲了只会挑拨离间,却回回总能被旁人怼得哑口无言,身在后宫,只会挑事,不会吵架,倒也蛮可怜的。
苏嬷嬷昨日已经同顾炎宁叮嘱了很多,又喊太医为她诊了脉,太医瞧不出哪处不对,苏嬷嬷也只能扯过太医,隐晦地提了句,说是娘娘自打醒了便不太记事了。
苏嬷嬷有些担心,小心地问道:“不会变痴傻吧?”
太医想起顾炎宁滴溜转着的黑眼珠,还能一本正经地问他哪味药苦,可否换成不苦的,笑道:“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康健得很,许是刚醒,想是过几日便好了。”
苏嬷嬷更纠结了:“还能好?”
苏嬷嬷一时竟也不知那些前尘往事究竟是忘了对顾炎宁更好,还是记得更好一些,听太医说身子无碍,心里松了口气,只道还是老天眷顾。
娘娘若真的忘了那些事,再也记不起便是最好不过,待帝王废了后,按着约好的,帝王将娘娘送去皇家别苑,娘娘假死后,她们便一路往北,虽则娘娘原本是要回徐国,但回徐国九死一生,现今苏嬷 * 嬷想自作主张,不让她回去了。
苏嬷嬷了想,还是多嘴了几句:“娘娘,眼下正是咱们离宫的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失了记忆这事还是莫要声张,若太后问起,您不晓得回什么,点头就好。”
反正以往顾炎宁便对谁都爱答不理,回回都能将太后娘娘气得涨红了脸,重步离去。
苏嬷嬷这两日格外啰嗦,总唠叨着回徐国,被废一事那般丢脸,也不知有什么好惦记的,她改日还是要找那狗皇帝谈一谈。
顾炎宁敷衍地点着头,简单梳洗了一下,想起自己现今是皇后了,不由挺直脊背,学着母后的口吻,问了句:“怎不见宫妃来请安?”
“是娘娘嫌吵,自个儿取消掉的。”
顾炎宁瞪圆了眼,这般耀武扬威的好场面,她竟然会嫌烦?
她到底怎么了!
3. 第 3 章 怎么不说是你儿子没用呢?……
顾炎宁刚想张口再问几句,苏嬷嬷催促道:“娘娘快些吧,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该说您不规矩了。”
玉画给她披上外衫,顾炎宁被苏嬷嬷催着,脚下不留心绊到,低头一瞧,才见脚边躺着一块玉石。
顾炎宁捡起,轻轻摩挲了两下,玉石表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像是被人摸久了,下面坠了好看的络子,这络子眼熟得很,是徐国的打法。
顾炎宁只当是自个儿的物什,虽然丑了些,但看着有些熟悉的络子,还是不嫌弃地抬手系在了腰间。
顾炎宁到大殿的时候,太后已经饮了一盏茶了。
顾炎宁按照苏嬷嬷所说,福身请了安,乖巧地唤了声‘母后’,在太后边上落了座,坐下后,才小心地抬起眼皮瞧了几眼。
这徐国的沈太后保养得极好,眼角上挑,脸绷着,看面相,倒是同那狗皇帝一般不好相与。
沈太后似察觉到顾炎宁的视线,手指轻拨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昨儿个哀家听闻皇后醒了,今日过来瞧瞧,可是没大碍了?”
“嗯。”
顾炎宁犹记得苏嬷嬷的叮嘱,谨慎地点了点头。
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手臂搭在椅背上,瞧了顾炎宁几眼,正想说什么,眼神在她腰间的坠子上停了片刻,又挪了开。
“皇上来过了?”
顾炎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嗯。”
“皇上可同你说什么了?”
“没。”
大半夜鬼鬼祟祟地,鬼晓得他想做什么、说什么。
“可留宿了?”
顾炎宁仍旧摇头。
太后眼中隐了些失落,倒也没别的反应,视线在那坠子上多停了会儿,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有些话要单独同皇后说。”
苏嬷嬷退下前,还朝顾炎宁使了几个眼色。
顾炎宁冲苏嬷嬷眨眨眼,示意她宽心,毕竟自打她记事,祺贵妃便不停地来找母后的茬,顾炎宁自小便深谙后宫之道,同这段位不高的太后应付几句还是易如反掌。
大殿门被关上后,沈太后才开了口。
“顾氏,哀 * 家应承过皇上,不寻你的麻烦,你也要懂些礼节才是,哀家今日来,只为提点你一句,选秀一事,拖了两年,如今年关刚过,也该操办了。”
选秀?那的确是件大事。
顾炎宁郑重的点点头:“哦。”
沈太后有些不耐烦地拧起眉心:“你对着哀家就哑巴了?哀家在同你说选秀一事,你便这般敷衍?若不是皇上连年征战,身患隐疾,就凭你能当上我大晋的皇后?”
身患隐疾?
顾炎宁眼睛一亮,想起昨夜那狗皇帝神神叨叨的,不由来了兴趣,倾身过去,对沈太后小声道:“隐疾?是何隐疾?”
不知可否同她详细说一下呢?
顾炎宁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她回答的期待,沈太后眉心皱得更厉害。
这小混球,平日对外一副温文大气的做派,实则底子里能气死个人,是个黑心肠的,旁人瞧不出这些门道,这两年来,她可摸得门清。
今日,难不成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来气她?
她必然是不会再上当的。
沈太后面露厉色:“顾氏!”
顾炎宁靠得太近,沈太后往后撤了撤,叱声:“你放肆!”
顾炎宁只好又退回去,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狗皇帝是因为有病才娶了她?
凭什么?
她堂堂一国嫡公主难道只配嫁给丧妻的将军、有病的皇帝么?
顾炎宁不开心了,心里默默掀了个白眼。
沈太后喝口茶顺了顺,才又道:“当年,皇上同哀家说,对你有感觉,娶你回来许能治好隐疾,诞下皇嗣,如今两年之约已过,皇帝连你这翊坤宫都未来过几回,想来你是没用的。”
果然是她想的那个隐疾呢。
她自幼喜爱偷话本子看,且有次窥到父皇御女,倒是懂那么一些。
不过狗皇帝对她有感觉?
顾炎宁心里开心了一些,如此便能说通了,她这般样貌,狗皇帝不宠爱她,便是因着他不行。
顾炎宁鼻子哼了一声,瓮声嘟囔着:“怎么不说是你儿子没用呢?”
沈太后被呛了呛,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茶水溅出,有几滴还打在了顾炎宁的手指上。
“顾氏!”
“哀家今日来是想告知于你,既然你病好了,便赶快操办起选秀一事吧,还有,朝阳出嫁一事也该准备起来了。你若惫懒,想躲清闲,便自个儿去同皇上说,别再让哀家传话,伤了我们母子的情分。”
朝阳又是哪个?
顾炎宁掏掏耳朵,一个有隐疾的皇帝,跟着他能有什么出路,怪不得苏嬷嬷一听到要废后回徐国那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