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燚的声音越来越远,顾炎宁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玉画:“你也不想和我说,对吧?”
玉画有些心虚,叉开话头:“娘娘,五皇子他……有对你怎么样吗?”
“他能对我怎么样?”顾炎宁追问着,“你觉得他能对我怎么样?”
玉画垂着眸子,眼睫轻颤,顾炎宁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她只是不想承认,她不愿意相信,五哥会是那样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
玉画张张嘴,正欲开口,顾炎宁却摆了摆手:“别说了。”
顾炎宁情绪不高,对玉画道:“不是说要给苏嬷嬷写信报平安?你去吧,不用看着我了。”
玉画有些不放心,视线时不时往她身上扫,顾炎宁便也由着她去了,小红倒像是很喜爱这处行宫,早从布包里溜了下来四下巡视着。
玉画一惊:“苏嬷嬷那日说小红跑丢了,待娘娘回去定是要难过的,这小家伙,还认主人呢?”
顾炎宁随便‘嗯’着,心乱如麻,胸中一团郁结化不开,在院内直直坐到日暮,本以为透透风会有缓解,谁知心中的郁结却在浓稠的夜色中更加多了。
行宫内的人不多,玉画帮她收拾好了房间,顾炎宁随便吃了几口饭,又回院子里坐着,荣城并不繁华,这处行宫也很是简陋。
顾炎宁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抬头便见月色已经朗照,高悬在梢头。
直到入了夜,李逢舟的身影才出现了行宫大门。
顾炎宁远远便瞧见了他,李逢舟穿着一身银甲,满身风霜,眉眼俱是疲倦。
顾炎宁眼前一亮,在夜色中酝酿发酵的郁结终于寻到了一个口子,四处飘散开来,被带走、被人盯着、五哥的陌生、沿途一路逃跑、风餐露宿的委屈突然喷涌而发,仿佛就连脑中空白的记忆都被稍稍填补。
她胡思乱想了很久,她很久没有见他了,她很想他。
仿佛只要见到他,就没有那么委屈和难过,却又好像更委屈了。
宛如看到沙漠中的一泓清泉,顾炎宁不受控制般,朝他飞奔了过去。
他会帮她出气,会找到她,会认出她,还有护短和偏颇。
看见了他,好像就连知道外公或许可能真的不在了这件事,都没那么可怕了。
她突然就没有那么迷茫和无助了,他出现了,黑漆漆的路上就好像亮起了一盏灯。
顾炎宁越跑越快,趁李逢舟不备,勾住他的脖子,抬脚跳起,李逢舟下意识伸出手接起她,就那么如抱孩子般将她箍在怀里。
“宁宁?”
近些日 * 子,他每日都会带兵在荣城郊外巡查一番,看是否会有她的踪迹。
顾炎宁往上挪了挪,李逢舟将她拖起,如同呵护珍宝般将她抱在怀里,她的两腿挂在他的肘弯,李逢舟只是道:“瘦了。”
他难以想象她这段时日受了什么苦,是怎么一路到了荣城,顾炎彻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不敢想,那种想了却没有用的无力感每天都让他濒临崩溃。
他克制着入骨的思念,将她一路抱进行宫,顾炎宁委委屈屈的趴在他的肩上,由着他像是托抱小孩子一样将自己抱了进去。
李逢舟直接将她抱到自己休息的寝殿,扯了扯她的胳膊:“朕这铠甲凉,换身衣裳再来抱你。”
“不要。”
顾炎宁不肯松开,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顾炎宁瓮声瓮气的问着:“皇上怎么知道是我,万一又是假扮的呢?”
李逢舟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化成灰朕都认得你。”
“切,”顾炎宁被他逗笑,突然低声喊了一句,“逢舟哥哥。”
李逢舟喉间一紧,小丫头的眼眶有些红,鼻子也一下一下抽泣着,李逢舟俯身,嘴唇刚凑过去,便被那丫头将脸推去一旁,抱起一侧的痰盂干呕起来。
李逢舟:“……”
李逢舟:“朕去请大夫。”
“不用,就是一直赶路,太累了。”
顾炎宁伸出小手,拉着他,两人十指相扣,顾炎宁晃了晃,趴在他怀里:“皇上,刚刚宁宁一直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哥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分明以前小的时候,他会带我出宫玩,会给我买小玩意儿,我不愿意去相信他变了,可皇上突然回来,我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皇上,你会不会也会变呢?”
“朕不会。”
顾炎宁低声问:“方衍不肯说,玉画也支支吾吾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宁宁相信朕吗?”
顾炎宁点着头,便听李逢舟道:“再过段时日,就算宁宁想不起来,朕也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李逢舟捏着她的小手指,顾炎宁‘嗯’了一声,便开始同他抱怨顾炎彻将她关起的那院子有多压抑,小红有多厉害,还同他说起了王老伯,说起了周兴怀。
顾炎宁一直说,李逢舟也一直听着,他难得这般毫无旖念的揽着她,顾炎宁说了一阵子,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李逢舟这才从她的颈下将自己的胳膊抽出,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从来不落泪的帝王,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着她的睡颜,难得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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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宁寻到了,李逢舟后半夜才睡着,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仿似把这段时日以来的倦怠都补上了。
抬手发现身侧没了人,恍惚中甚至以为昨夜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可他的手边还残留着女人发丝的清香,李逢舟忙披上衣服往外瞧,便见顾炎宁同顾炎燚准备出门。
李逢舟打开门,紧张兮兮的喊住她:“ * 做什么去?”
顾炎宁笑着:“皇上,你醒了?小八想带我去荣城逛逛,给我买几身衣裳。”
她包袱里都是些粗布男装,顾炎燚记得顾炎宁向来爱美,尤其喜欢那些亮闪闪的玩意儿,他以前没银子给她买,现今得了机会,不由分说就要带她去逛逛,要给她买衣裳和首饰。
买衣裳这事怎么能让顾炎燚那混小子抢了去,李逢舟三两下系上衣袍,揣着荷包:“等等朕,朕也去。”
顾炎燚明显不乐意了:“我和我阿姊出去走走,你非跟着瞎掺和啥,多大人了,非缠着我阿姊,阿姊,咱们走,不带他。”
嘴上说着不带他,但李逢舟硬要跟着,顾炎燚也没办法,扯着顾炎宁走在前面。
顾炎燚想来是昨日被方衍教训过,今日丁点儿没提起过去的事,只是拉着她说悄悄话:“阿姊,这个好看。”
顾炎宁倒也不再追问了,她不知道李逢舟和八弟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答应了李逢舟,那就要相信他。
顾炎宁顺着顾炎燚的视线看过去,是小手环,藤条编好了,外头缀着小碎花,顾炎宁还蛮喜欢,拿起一个戴在手腕上,问李逢舟:“皇上,好看吗?”
皓腕胜雪。
李逢舟:“好看。”
顾炎宁又拿起一个,想往李逢舟手上套:“皇上也带一个。”
花里花哨的,还有粉花,李逢舟当下不乐意了:“朕不要。”
顾炎燚也哼哼着:“阿姊,他不要我要,我和你带一样的。”
顾炎宁立刻停下来:“喏,给你……”
顾炎宁话没说完,李逢舟火急火燎又抢了过去:“给他作甚,朕要。”
李逢舟硬将花环套在了自己的大手腕上,看着有些滑稽,顾炎燚偷偷白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
行至半路,突然有下属寻了来,对李逢舟说,有徐国那边传过来的加急密报。
因怕引起顾炎彻主意,刘勇便将魏家军分成几批,慢慢往邺都去,为表诚意,他也将自己手上十万大军的主力交到了刘勇手上,算算日子下来,顾炎燚应当要随着最后一批军队往邺都去了。
顾炎宁倒是很好说话,她很久没见过八弟了,正问着他娶妻了没,见李逢舟一脸踯躅,忙摆摆手道:“皇上去忙吧。”
李逢舟派了队侍卫跟着他们,便见那小没良心的扯着她弟弟很快走远了。
李逢舟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花环,不禁低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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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燚领她去了间成衣铺,心疼道:“阿姊,你怎么这般瘦了?是不是那李逢舟对你不好?”
顾炎宁拧了一把他的耳朵:“那是你姐夫,你就不能对他客气些?”
“切,”顾炎燚一脸不耐,“要不是他是阿姊的夫君,我才不会听他的话。我的阿姊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也就一般人。”
顾炎宁又拧了他一把:“那你怎么还不成亲呢?整日没个正形,多大了,怎还不娶个王妃?”
顾炎燚忙塞给她一件 * 衣服:“快去试试。”
顾炎宁倒也没客气,大手笔买了不少衣裳,临结账的时候看到角落里挂了一件舞女服,趁着顾炎燚付账,顾炎宁小步子挪了过去。
这衣裳倒是和顾炎玥那日穿的差不多,艳红坠金,比那日的还要漏呢。
顾炎宁想起那日那些男人灼灼的目光落在顾炎玥身上,也不知道狗皇帝看了几眼。
她穿定然比顾炎玥穿好看。
于是顾炎宁小手一扯,将那衣裳顺势塞进了一堆衣裳里,故作漫不经心道:“一起包起来。”
顾炎燚又带她买了几件普通首饰,两人逛饿了,便上了一处酒楼。
顾炎燚定了二楼的雅间,扶着顾炎宁上楼梯的时候,有人似是喝大了,醉醺醺的靠了过来,顾炎宁躲避不及,被硬生生往后撞了过去。
她的后方是一方柱子。
顾炎燚尚没来得及扶住她,顾炎宁的后脑便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阿姊!”
一片混乱中,顾炎燚似一拳打中了那醉汉,然后俯身来瞧她,神情像是要哭了。
“阿姊,你睁眼看看我啊。”
顾炎宁觉得后脑很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她疲倦的抬了抬眼皮。
过往的一切如光影般不由分说撞了进来。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抬不动眼皮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梦了。
她梦到了那年的丰域关,她中了箭。
顾炎彻进了营帐,便见她又想偷偷将汤药倒去一旁的沙土里。
见有人进来,顾炎宁悻悻地将手收回,小心的喊了声:“哥哥。”
顾炎彻盯着她将药喝完,不禁数落道:“那李逢舟乃晋国太子,他来给你送瓶药你就吃了?万一又是毒药……”
顾炎宁苦得撇了撇嘴巴,拿袍子擦了擦嘴角,才道:“我觉得他不会害我,宁宁不是赌对了么?”
顾炎彻坐在她的床边,顺了顺她的头发:“你啊你。”
“待伤养好了,哥哥便派人送你回去。”
顾炎宁点点头,看他:“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啊?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啊?母后也很想你呢。”
“是吗?”顾炎彻勾了勾嘴角,看着她,“宁宁,哥哥啊,只有你了。就算哥哥做错了事,你也不会离开五哥的,对嘛?”
顾炎宁不太懂,轻轻点了头。
顾炎彻陪了她一小会儿便去忙了,没一会儿外公又撩开帐子进来。
“小六,你表哥给你采了些野果子,你闹着苦,快吃两个。”
顾炎宁咧着嘴笑,津津有味的,野果子满是红汁,没一会儿便吃得满嘴都是。
魏国公宠溺地给她擦了擦。
一切美好突然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情仿似加快了速度般让她猝不及防。
外公在她离开丰域关前交给她的兵符。
郑重告诉她,说那是保命的东西,若他没从丰域关回去,记得拿这个保自己和母后的命。
外公哭了,她看到外公哭了,她笨手笨脚的给外公擦着泪。
外公将她推开:“小六,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 了。”
母后临死前说她这一生都是个笑话,唯一一次放纵却害了整个魏家。
母后对她说:“母后没办法活,只能丢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