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也被顾炎宁搞得紧张兮兮。
“娘娘,可是发生何事了?”
“自打来了晋国,你们便都改口唤我娘娘,可还有人会唤我公主?”
苏嬷嬷想了想,摇摇头:“不会了,娘娘说既来之则安之,在晋国自然要守晋国的规矩。”
顾炎宁似有些不信,拿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要你们守规矩?”
苏嬷嬷点点头。
顾炎宁:“……”
总觉得这两年在晋国的她是个痴傻的,顾炎宁咂咂嘴,又问道:“我可有从徐国带侍卫过来?”
“没有,娘娘只带了玉画。”
顾炎宁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压压惊,又小声问着:“嬷嬷,我在这宫里可还算老实?”
“老实呀,娘娘很安分,而且守礼。”
是以这突然失了忆,苏嬷嬷才有些遭不住,主子古灵精怪这样子,着实很是久违。
顾炎宁更不信了:“真的吗?我守礼?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么?比如养面首一类的?”
苏嬷嬷被呛了一下,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娘娘究竟怎么了?老奴去唤太医来。”
“别别别。”
顾炎宁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怀中的玉佩:“嬷嬷,你知不知道这玉佩的主人是谁?他口口声声唤我公主,我却不认得他。”
自打顾炎宁掏出那玉佩,苏嬷嬷便瞪大了眼,仿似呼吸也止住了,两人之间静默了一阵,苏嬷嬷将玉佩一把抢了过去,细细地看着。
“娘娘是从何处得来这玉佩的?”
“便是今晨我遇见了一个黑衣男人,眉骨处有块疤,他一直唤我公主,个子高高的,功夫很好,就是看着有些凶……”
顾炎宁话还没说完,苏嬷嬷手一松,玉佩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只听苏嬷嬷颤声说:“方……方侍卫,不是死了么?”
大殿寂静非常,一股寒风突然吹来,吹开了未关紧的窗子,顾炎宁冷得打了个抖,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死……死了?”
顾炎宁的面色比苏嬷嬷的还要惊悚,她仔细想着自己白日里见的男人,男人仿似不会笑般,嘴角紧抿,不由浑身战栗。
顾炎宁作为徐国后宫一霸,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鬼。
幼时,少有几次,她赖在母后的寝殿不肯走,夜半,总是会看到母后被噩梦惊醒,面容悲戚,脸掩在膝盖里,小声地啜泣。
“母后……梦见她了。”
“她来找母后索命了。”
她不知道母后所说的人是谁,顾炎宁总是被吓哭,然后被苏嬷嬷抱走,哄到半夜才能睡下。那以后,母后怕吓着她,不论她再如何闹,都不肯与她同睡了。
顾炎宁紧 * 张地握住椅背:“方侍卫是谁?是怎么死的?”
“是……”苏嬷嬷刚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简短道,“方侍卫曾是娘娘的贴身护卫,他……他是病死的。”
苏嬷嬷自然晓得顾炎宁怕鬼,‘呸’了两声,才道:“娘娘莫怕,想来是方侍卫大难不死,这才来晋国寻到你。”
顾炎宁胡乱地点了点头,那男人定然是活着的,不仅她瞧见了那男人,丽贵妃也瞧见了,且认出了他。
况且……她走过男人身旁时,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是热的。
殿外的风更大了,苏嬷嬷三两步走去窗子旁,看了眼天边:“瞧着是要下雨了。”
乌云被大风席卷而来,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关于苏嬷嬷口中的方侍卫是如何收拾了丽贵妃,顾炎宁不得而知。
丽贵妃也并没有来寻她的麻烦。
这雨一直下到入了夜,因着那方侍卫突然出现,不止把苏嬷嬷吓了一跳,虽说他应当不是自己养的面首,本该舒口气,却不知为何,顾炎宁总觉得心乱得很,浑浑噩噩过了一整日。
晚膳并没有用几口,外头的雨下得很大,小蝶服侍她洗漱完,刚睡下,便听得天边打出一阵响雷。
“死了——”二字不住地在顾炎宁耳边逡巡,她不禁又想起白日里那个一身黑衣、宛如地狱索命罗刹般的男人。
顾炎宁打了个抖,揭开帷裳坐起来,殿内关了窗子,幔子也垂了下来。
她睡得浅,素来不喜光,是以宫灯也未留,殿内一片漆黑,顾炎宁没来由害怕起来。
她也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手脚皆被缚了金色的镣铐,女子面色惨白,仿佛不久于人世。
顾炎宁再也睡不着,耳边惊雷一道接着一道,顾炎宁索性坐起。
苏嬷嬷年纪大了,惯例是不守夜的,昨个儿玉画刚值了夜,今夜是小蝶当值。
“小蝶。”
顾炎宁轻轻唤了声。
小蝶拢着衣服,打着哈欠,从外间快步走进来:“娘娘,怎么了?”
顾炎宁裹着大氅起了身,揭开罩在窗上的幔子,外面暴雨倾盆,凉气袭来,夹带了一些微光,她这才舒服了一些。
顾炎宁浑身都有些犯冷,不由问道:“地龙可还烧着?”
小蝶困得很,眼眶都泛着泪,强打着精神回她:“回娘娘,烧着呢。”
“冬日里怎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这雨要下到何时才会停?”
小蝶往窗外瞧了眼:“看这阵势,想来要下到明晨了。”
“还要下这么久呀?”
雷声阵阵,又有一道炸响在耳边,顾炎宁从窗边往后退了退,又抖了一下,小蝶开口问道:“娘娘怕打雷?”
顾炎宁摇着头,绷着脸:“谁说的,我才不怕。”
娘娘这几日总和孩子一样,可爱得紧,苏嬷嬷说娘娘撞伤了脑袋,还未全好,娘娘以前总是不苟言笑,他们翊坤宫的奴才都有些怕呢。
这几日的娘娘倒是好相处得很,小蝶 * 很是喜欢。
小蝶笑了笑,扶着她回床边坐下。
“是是是,娘娘什么都不怕,娘娘安心睡吧,奴婢就在床边守着您。”
顾炎宁往里挪出一个位置:“你进来陪我一起睡吧。”
小蝶连连摆手:“这不合规矩,娘娘,奴婢在床边守着您不是一样么?”
这怎么能一样?
顾炎宁瘪瘪嘴巴,突然想起了昨夜那好闻的松香。
想着他反正不怎么行,不由又动了心思:“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一般不来后宫,这个时辰了,想来已经在清心殿歇下了。”
真龙天子身边,魑魅魍魉自当远离,想来雷声都会小几番。
顾炎宁眼睛一亮,蹭蹭爬下床:“我要去清心殿。”
-
清心殿内。
李逢舟并未睡下,穿着寝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来喜往他肩头披了件黑色的披风:“皇上,明儿还要早朝,早些安置了吧。”
“你先下去吧,朕透会儿风再唤你进来。”
“是。”
来喜依言退下,看了眼帝王的背影,这几日皇上被朝堂上纷至杳来的废后折子扰得头疼,也不知那位徐国嫁来的六公主究竟是给帝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使得帝王这般不顾群臣请愿,一意孤行。
分明那顾皇后从未给过帝王好脸色。
真真是红颜祸水,来喜心里叹了一声。
来喜刚关上大殿的门,便见他心里正念着的红颜祸水,双手立掌,堆在嘴边,正哈着气,越过层层雨帘,一路拾级而上。
行至廊下后,身旁的宫女才小心收了油纸伞,为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雨珠。
来喜慌忙迎上去:“皇后娘娘怎来了?”
顾炎宁掸掸衣服,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学着母后平日里说话的调调:“雨太大,吵得慌,本宫睡不着,随便走走,皇上睡下了么?”
“还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顾炎宁边说边往里走,还不忘吩咐来喜,“你们这里可有小厨房?”
“自然是有的,娘娘有何吩咐?”
“烧些热水,小蝶淋了雨,得抓紧洗洗,再煮些姜汤给她。”
“是,”来喜应下,“小蝶姑娘随奴才来吧。”
小蝶不放心地瞧着顾炎宁:“娘娘,奴婢没怎么淋着雨,不用洗,奴婢守着您就好。”
这大半夜的,娘娘非闹着要来清心殿,若真又出了什么事,回去自然少不了苏嬷嬷的数落,况且娘娘这几日突然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她不放心得很,还是寸步不离为好。
来喜笑道:“小蝶姑娘害怕清心殿的奴才们伺候不好皇后娘娘?”
“自然不是……”
来喜使了个眼色,躬身立在门口的小太监便扯过小蝶:“小蝶姑娘随咱家来,你惹了风寒是小,万一将病气过给了皇后娘娘可是大……”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远,小蝶不情不愿地被扯走,还不时回头看顾炎宁几眼。
来喜笑了笑,“娘娘稍等,奴才去禀皇上一声。”
外面冷得很,顾炎宁一刻也不想 * 多待,兀自推开门:“不必麻烦了,本宫自己进去便好。”
李逢舟听见门响,不悦地回过头:“朕说了,不必再来……”
李逢舟话音未落,转头便瞧见顾炎宁那张小脸从门缝中探进来,笑眯眯地对他道:“真巧,你也没睡呢?”
8. 第 8 章 皇上帮宁宁扯一扯不行么?……
李逢舟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腹中,关上窗子折回身:“你怎么来了?”
顾炎宁关上门,扯开话头:“你这清心殿的地龙确然比翊坤宫烧得暖和些。”
李逢舟在矮几前坐下,清心殿的地面上铺了白色的绒毯,顾炎宁的手有些冰,双手敷在小脸上,正哈着冷气,见李逢舟斟了盏热茶,也挪过去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小口啜着热水。
抱怨道:“外头可冷了。”
李逢舟上下瞧她一眼:“下这么大的雨,你过来作甚?有事求朕?”
“瞅你这人,怎这般市侩,你我夫妻一场,我就不能过来瞧瞧你?”
顾炎宁缓了会儿,抬眼上下打量着,这清心殿倒同父皇常居的寝殿布置得差不多,顾炎宁不作假地抱起桌面的手炉,盘腿自在地坐着。
清心殿的小厨房动作很快,来喜刚吩咐下去,热水和姜汤便端了来。
有宫女呈了帕子,为顾炎宁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顾炎宁嫌弃地看着姜汤,往远处推了推:“我未曾淋到,小蝶为我挡了雨,我是为她要的,端来给我作甚?”
“小蝶姑娘那里自然也有,娘娘受了风,还是喝一些为好。”
顾炎宁伸出舌尖点了一口,小脸瞬间扭成一团:“我不要喝,拿走吧。”
李逢舟一副旁观者的样子,连语气也带了清浅的笑意和些微的戏弄:“怕苦?”
“你才怕呢。”
顾炎宁胡乱擦了把头发:“我困了,要睡了。”
李逢舟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便送皇后回翊坤宫吧。”
“你这人怎这样?我大老远跑来,吹了风,淋了雨,”顾炎宁气恼地看他一眼,将外面的披风解了,“刚好我寝衣也换好了,就在你这儿凑活一宿吧。”
李逢舟倒是笑了:“皇后这是何意?”
顾炎宁支吾道:“昨夜你来我的床上睡,我平素不爱吃亏,今夜合该睡回来才是。”
顾炎宁说完便从绒毯上起身,往塌边去。
笑话,她一路冒雨跑来这里,再回翊坤宫睡,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方才被她踩过的白色绒毯此时印上两个黑黑的、湿漉漉的鞋印子,李逢舟的视线微微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