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弱化了他刚毅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仍旧深邃凌冽。
不自觉之间,她的脸颊微微一红,揉揉自己的鼻子:“不用谢,有事还可以来找我,我叫……”
“谢谢公安同志。”裴希平又说了一声,“再见。”
他说完便微微颔首,长腿一迈,转身离开。
望着裴希平宽阔的背影,女公安懊恼地站在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
……
裴二春已经离婚好几天了。
即便表面上总是露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可实际上,她默默地落了不少泪。
到底是多年夫妻,裴二春对董和平是有感情的,只是他做的事情太不给她留情面,更不顾念他们之间的过去,所以她才会咬咬牙,忍痛离婚。
离婚之后,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的情况多了,裴二春并不介意,让她难过的,还是张莲花絮絮叨叨的骂声与抱怨声。
张莲花骂她丢人,丢了老裴家的人,一开始裴二春还反驳几句,到了后面,她也懒得再说话了。
“娘。”董大飞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颗蛋。
“这是什么?”裴二春擤了擤鼻子,粗声粗气地问。
董大飞附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我和强子一起去山里捡到的野鸭蛋!我们俩一人一个带回家!”
裴二春“哦”了一声:“我去给你煮。”
“娘!”董大飞赶紧将她手中的鸭蛋往枕头底下塞,声音更加小了,“一会儿奶要去铁蛋他奶那里纳鞋底,到时候你偷偷煮着吃了!”
“我吃?”裴二春愣住了。
董大飞一张脸又白又嫩,跟饼子一样大。
平时他最馋嘴,可这时却挺着自己的肚皮,跟拍西瓜似的“啪啪”拍了两声:“我饱得很!他们都说你瘦了,你给自己吃胖乎点,咱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说完,董大飞飞速往外瞄了瞄,确定张莲花不在,一溜烟又跑出去野了。
裴二春被自己儿子这虎头虎脑的模样逗乐了,嘴角不自觉扯了扯,眼中泛着一丝泪光。
真没想到,在与董和平离婚之后,唯一一个给她安慰的人,竟是这平时总是气得她上蹿下跳的儿子。
这些年的辛苦与付出,值了。
“大姐!”屋外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裴二春的感触。
是裴忠霞来了!
裴二春立马揩了揩眼角的泪,快步走出去。
“忠霞咋来了?”张莲花兴冲冲地跑上前去。
裴二春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拽了张小木凳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剥豆子。
“我……”裴忠霞的目光扫过屋里,落在裴二春脸上,见她大姐摇摇头示意自己闭嘴,便笑了笑,“今天下班早,我过来看看你。”
张莲花立马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拉着裴忠霞问长问短,一会儿揉揉她的头发,一会儿又掐掐她的脸颊:“我们家忠霞就跟我一样,长得水灵。”
裴忠霞望着张莲花那枯瘦枯瘦的脸,干笑了一声。
裴二春心无旁骛地剥豆子,就像家里没来客人一样。
其实她与裴忠霞自小到大的关系就不怎么样。
裴希平与裴忠霞是双胞胎兄妹,虽长得一点都不像,可并不妨碍他们俩感情好。而裴二春身为家里的大姐,什么事都要帮着做,再加上张莲花特别偏心裴忠霞,因此裴二春就恨得裴忠霞牙痒痒。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稍大一些之后,裴忠霞被二伯家要去养着,裴二春也就没盯着她不放,再加上后来自己结婚有了孩子,姐妹俩愈发疏远,到底不会一见面就掐架了。
张莲花对裴忠霞好,那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不过毕竟和人约了一块儿纳鞋底,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自己的二闺女。
等到张莲花终于走了,裴忠霞才走到裴二春的跟前:“大姐,你找我?”
裴二春托人给裴忠霞带了口信,让她回家一趟。
只是裴忠霞最近总抽不出空来,再加上心里估摸着裴二春说的也就是董和平那档子破事,便懒得过来。
这会儿见裴二春的脸都消瘦了一整圈,裴忠霞过意不去,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最近单位晚上都要加班。”
“还加班呢!就没听过哪家供销社晚上还开着的!”裴二春冷哼一声,“还是你好命,被换到二伯家去,能念书,还能给安排工作。”
“大姐,别酸了。你那脑子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裴忠霞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双手抱胸,“你今天是为了姐夫的事喊我过来的吧?你和姐夫就是这样,整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但这回他都跟那知青滚一块儿去了,要是——”
“我跟他已经办离婚证了。” 裴二春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裴忠霞一脸错愕,她真没想到裴二春竟还有这魄力。
只是她没想到,更让自己感到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忠霞,我今天喊你过来,是为了希平。”
“我哥?”裴忠霞的眸光黯了下来,没有再出声。
当时部队里有年轻小兵带来噩耗时,裴忠霞差点哭晕过去。
在这个家中,她是最关心裴希平的人,甚至比他妻子更在意他的生死。
“人都已经没了,还说什么呢?”裴忠霞低下头。
裴二春看着她这难受的样子,心里一紧,不由放下豆子站起来。
她双手握住裴忠霞的肩膀,认真地说:“忠霞,听我说,希平可能还没死!”
“这不可能!部队不会撒谎!”裴忠霞一时无法接受,错愕道。
“我看见他了。”裴二春继续看着她的眼睛,“那天在镇上,我看见他了。我们住在乡下,消息落后,也没个熟人,想打听都打听不到什么。不如你托人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希平的消息。”
许久过去,裴忠霞仍旧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直到离开裴家,到了村口,恰好碰上回家的张莲花。
“哎哟喂,忠霞啊!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饿了?”
裴忠霞怔了怔,随即摇摇头:“我没事。单位有急事找,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鹫山村。
……
周秀秀到周家时,小年和小碗正在苗兰香的炕上玩。
小年趴在炕上,一只手握着小汽车,轻轻滑动轮胎,眼中闪着闪闪的光芒。
而身旁的小碗则窝在角落里,软乎乎的手臂里躺着一只布娃娃,另一只手拿着勺子,笨拙地碰触布娃娃抿成线的嘴巴:“吃饭饭,姐姐喂……”
他们自娱自乐,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周秀秀觉得有点心疼。
孩子们太安静了,从来不会要求大人陪伴,更别说是让人围绕着他们团团转。
“小年、小碗,娘回来了。”
周秀秀轻声说了一句,打断了这时的沉寂。
小年和小碗“嚯”地抬起头,眼中迸发欣喜的神采。
手中的玩具也顾不上玩了,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从炕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周秀秀。
其实他们已经走得很稳了,但这会儿奔跑时却像是两团颤颤巍巍的小肉球,一不小心就要跌倒似的。
周秀秀没有急着迎上去,而是站在屋门,笑着等他们跑过来。
两个孩子长得好看,只是过去又黄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现在改为由周家人照顾,虽家里比过去他们奶奶家的条件要困难些,可姥姥和舅舅舅娘们都是真心对他们好的,大母鸡生的鸡蛋都给他们吃,还将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拿这会儿来说,小碗脑袋上还扎了两根小辫子呢。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孩子们变得白白胖胖,有周秀秀的功劳,也有周家人的功劳。
望着这俩孩子讨人喜欢的劲儿,周秀秀的眼底化开一片温柔。
小年和小碗跑过来,在周秀秀面前站定。
“娘回家了!”小碗笑盈盈地说着,嘴边的两个小梨涡忽隐忽现。
周秀秀笑着蹲下身:“娘在城里工作,把你们也接过去一起住,好不好?”
小年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有些迷茫地问:“城里是哪里?”
“就是那天大飞哥哥带小年小碗去的地方。”
听到这个,小年心中立马生出一股子抵触心理。
他用力地摇摇头:“妹妹丢了!”
小碗瘪了瘪嘴,严肃道:“妹妹没有丢!”
听他们这鸡同鸭讲的架势,周秀秀乐得不行,用手勾勾他俩的小鼻子。
“小年和小碗只要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娘,就不会走丢。我们去镇上,跟娘一起住漂亮的房子,顿顿吃肉喝汤,你们愿意吗?”
顿顿吃肉喝汤什么的,对小孩子来说可不算什么诱惑。
可跟娘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得知往后终于可以跟娘住在一起,小年和小碗连想都没有想,用力地点点头。
周秀秀笑着拍拍他俩的小屁股:“把自己的衣服收拾起来,我们这就走!”
周秀秀要带着小年和小碗离开,周家人其实并没有松一口气。一家子人将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感慨。
这两个孩子太懂事了,留他们在身边非但没有负担,还能多几分欢声笑语。现在说走就要走,他们还怪不舍得的。
“阿秀!”望着他们娘仨离开的背影,苗兰香喊了一声,匆匆跑上去。
周秀秀刚一回头,就见苗兰香干燥苍老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而后掌心像是被塞进什么东西。
是几块钱。
周秀秀赶紧推回去:“娘,你拿回去,我还有钱。”
苗兰香睨她一眼:“谁会嫌钱多呀?一个人带着两个娃总有碰到难处的时候,你先揣着。”说着她往后看看,“赶紧的,一会儿让你两个嫂子看见又有话说!”
苗兰香压低了声音,但远远地看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是让两个嫂子又好气又好笑。
“不就是给几块钱吗?咱还没这么小气呢。”
“那只大母鸡都给咱们家下多少鸡蛋了!我们又不是这么没良心的!”
最终,为了让苗兰香安心,周秀秀还是收了钱。
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她望着这落后的小村,心中感慨。
当初来的时候,她满心都是茫然的。
可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已经逐渐适应这里,现在确定要离开农村,向城市发展,她还有些忐忑。
但忐忑归忐忑,这地方,她往后是不会回来了。
毕竟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自己的生活越变越好呢?
周秀秀带着小年和小碗坐上公交车。
他们和上次一样,仍旧扒着窗框,一脸新奇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只是这一次很不一样。
身边有娘在,他们是安全的!
一路颠簸,孩子们的兴奋劲过了,靠在周秀秀的身上睡去。
望着他们熟睡的模样,周秀秀不由开始憧憬换了新地图之后,小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小年和小碗在托儿所会被人欺负吗?
裴希平能与他们相处融洽吗?
还有——裴希平虽然能接受他们,但他的家人真的能同意他们之间的感情吗?
一切都是未知的,但却如过关游戏一般,值得挑战。
天色慢慢沉下来,周秀秀拎着自己从家里收拾好的几个袋子,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三个人往肉联厂的职工大院走去。
通往职工大院的路很寂静,周秀秀担心两个孩子会害怕,一路逗着他们。
然而就在孩子们咯咯笑时,一道阴影由后逐渐笼罩。
那是一道人影,周秀秀心一惊,僵着身子微微侧过脸。
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个人之后,周秀秀轻轻放下手中的袋子,一手一边牵起小年和小碗,压低了声音:“跟着娘跑!”
第39章 亡命徒(二合一)
周遭的气氛既安静又诡异, 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周秀秀清晰地看见身后跟着他们的人,是从前食堂里那个吴师傅。
吴师傅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左右张望, 目露凶光, 一看就知道是来找事的。
周秀秀放轻了自己的动静,用气音告诉孩子,跟着她跑。
大手牵着小手,小年与小碗还没明白娘想干什么,就被牵动着往前跑去。
夏日的夜晚还有些闷热,一股子压抑的感觉桎梏着周秀秀,周遭没有来往的人,想要求救都没有办法。
眼看着已经望见家的方向,她快速奔跑, 而跟着她脚步的两个孩子也很卖力, 跑出“哒哒哒”的声响。
“站住!”后面突然传来一道阴冷而又狂躁的声音, “给我站住!”
“不要回头看。”周秀秀轻轻说一句, 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冒出。
小年和小碗终于感受到压迫感,他们的小脸板起来,跑动的时候肉乎乎的小脸抖动着, 小短腿一刻都不停。
然而饶是如此,他们仍旧跑不快。
周秀秀一个人带着两个, 想要蹲下抱他们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过了片刻,小碗惊叫一声,脑袋上的小辫子被一只手猛地揪住,她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漆黑的眸中满是惊恐。
听到她的声音, 周秀秀立马停住脚步。
吴师傅用力拽着小碗的头发,手一伸,揪住了她的后衣襟,如拎一只小猫一般将她拎了起来。
小碗穿着周秀秀给她做的灰色小裙子,两只小腿用力地挣扎晃荡:“娘!我要娘!”
“妹妹!”小年也喊道。
“你把孩子放下来!”周秀秀厉声说道,声音却不由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