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之后,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由奢入俭的困难,她很努力去克服,但身边人的嘲讽却让她极度难堪,特别是曾经那些朋友,好像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讲她的事情,是种独特的荣誉,乐此不疲。
那个年纪本就心思敏感,经受家庭巨变后更甚,每当有不认识的同学,带着天真的笑脸凑上前问她,听说你家以前很有钱,读书都在私立院校,是真的吗,那怎么现在跟我们做同学啊?
后来中考结束,母亲也怀孕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她的处境变得更尴尬,明明考了个好高中,但入学报名那天,父母没有一方来送她,来的是家里一个亲戚。
看她情绪低落,那亲戚笑着劝她,你看你现在多幸福啊,你有两个家。
然而事实上,哪个家都不属于她。
她周末开始勤工俭学,寒暑假也做兼职,碰见以前的老同学,他们还是会笑着用无害的语气刺痛她,让她那点自尊无处安放。
那时桑荔幻想过无数次,她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要再在父亲忘记给生活费的时候,她得小心翼翼打电话去询问,也不要那些同学再用探究八卦的眼神看她,窃窃私语。
十六七的少女,想法还很简单,她以为有了很多钱以后,就能洗去那些窘迫的记忆,也能从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中彻底剥离独立出来。
她铁了心想要完成任务,她做到了,但曾经的伤害仍旧在。
那是心里的伤痕,金钱并不能帮忙抚平什么。
反而是少年的信任和依赖,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天将擦黑,桑荔脚步轻快往回走。
她衣襟里塞得鼓鼓的,有药草和各种野果子,手上捧着一片很大的柚木叶子,卷起来盛着清水,胳膊下面还夹了木板。
上次穿书的那三年,让她对荒野生活非常熟稔,过早失去父母的呵护,也让她没有那么娇气。
她有信心,这回一定能照顾好曲清眠,刚才忙活的时候她都计划好了,等去到镇子上,她要好好赚钱,把他送去学堂,知识和新朋友,一定能让他更快融入新生活。
她也会耐心教他同理心,改变他在暗场浸透下,对生命的漠视。
尽管浑身痛得厉害,但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桑荔很愉悦。
推开门,少年仍旧静静躺在那里,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很难受,原本红润的唇,此时已经干到裂开。
桑荔赶紧将他扶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衣袖沾了点水,润湿他的唇。
曲清眠将醒未醒,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本能对水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张开嘴。
顺顺利利将清水一滴不剩的喂进去,桑荔碰了碰他的脸颊,“小眠,醒醒,吃点果子。”
她摘回来很多酸藤子,吃了可以止血消炎,还摘了很多八月瓜和野桃子。
一路上她都没舍得吃,早就饥肠辘辘,只是想象着野果子酸甜的味道,她嘴里便泛起津液。
曲清眠醒了,触碰在脸颊的手柔软温热,他目光冰冷,又快又狠的一巴掌打开。
啪!
声音脆响,桑荔下意识缩回手,红了一片,痛得发麻。
她一点也没有泄气。
毕竟才刚把他从暗场里救出来,想要得到信任,还需要一段时日。
少年颤巍巍靠坐起来,嘴里已经没了难受的干渴,目光扫过一旁的柚木叶,知道是她喂了水。
一堆野果放到那片大大的叶子上,递送到他面前,见他不接,也没敢再碰他,只是小心翼翼放在他身边。
“你吃一点恢复体力,我去捣点药汁,我还捡了合适的木板回来,你的腿得固定几天。”
曲清眠默不作声的吃着,酸甜多汁,腹中灼烧的饥饿感得到缓解。
夕阳已经落下,但夏季的天,黑的没有那般快,他看见少女像仓鼠一样往嘴里塞了一小把酸藤子,然后蹲身咚咚咚在平坦的石块上捣药汁。
他在思索,现在要不要杀了她。
掰开一个八月瓜,甘甜清润,有淡淡的香,他发现桑荔将这个都给了他,而自己一边捣药,一边抱着野桃子啃起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猫儿一样,大而圆,瞳孔是浅淡的褐色,像一对通透的琉璃,许是那野桃子酸,眼睛一闭一睁,紧接着又抽搐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囫囵的咽下去。
她将更好的食物给了自己。
曲清眠收回目光,总归她现在远没有杀他的机会,而他的腿折了,行动不便,姑且留她几日性命。
然而刚做好决定,少女便抱着盛药汁的石头噌噌噌跑到他面前,声音清脆,“你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上药!”
第4章
曲清眠一口呛住,耳朵迅速泛红,咬牙切齿,“滚!”
她竟然要他脱衣服,他简直想现在就杀了她!
桑荔新奇的看着曲清眠。
在暗场和妖兽们住在笼子里的少年,尽管聪慧,但在思想上,有记忆起便被调.教的以为自己是野兽,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什么羞耻心。
可他现在竟然会说滚字,面对脱衣服还害羞抗拒。
她根本不会想到其它方面去,只尤为欣喜,“你会说话啦?”
不过高兴完,又想到暗场那样的环境,恐怕滚这样的字样,是欺负他的人常说的。
她更加心疼,温声哄他,“涂上药,可以防止伤口溃烂,好得更快,还有你的腿,需要固定。”
曲清眠抿紧唇,不再说话,身体往后贴靠,用行动表示着抗拒。
那双眼睛在昏暗里,仍旧亮如星子,凶狠又冷冽。
桑荔见哄的没用,又担心他的伤势,只能靠过去,“那我帮——呃——”
一只手骤然掐住她的脖子,纤细却像铁钳般有力,疼得她一下说不出话。
桑荔怔怔看着目光寂寂的少年,很是错愕。
上次穿书,哪怕是最初被她训斥责骂,也从未对她动过手,因为他知道,是她把他带出来的。
她不明白这回是怎么了,透不过气之下,脸涨得通红,只能抬手挣扎着想要掰开。
曲清眠知道自己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
他应该这么做。
他恨她。
是她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点上唯一的亮光,却又将它彻底毁灭。
杀了她,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但很快又冒出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宜她。
至少,你要知道她费尽心机,到底受谁指使,为什么要那样做,然后慢慢折磨,一个都不放过。
桑荔窒息到脑子空白,眼冒金星,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但在下一瞬,那只手松开来随意一推。
她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像是快要渴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逐渐缓过劲来。
桑荔在脑海里呼叫起系统,“再次穿书是不是会造成某些影响?”
她依然相信,曲清眠不可能对她动手,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宿主,本系统说过多次,自完成任务日起,已脱离服务器主体,所以本系统将无法再读取剧情,以及其他人的数据。”
桑荔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手抚在脖子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但说话喉咙还是有些痛,“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杀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抗拒,但是小眠,你的方式可以更温和一些。”
“那这样,腿上和身前的伤,你自己包扎,背后的伤,让我来,可以吗?”
曲清眠沉默着。
桑荔起身往外退,继续说,“你同意的话,我等你,不同意的话,除非你掐死我,否则我一定要给你上药。”
她走出去,月亮已经爬出来了,洒下亮堂的清辉,不远处树影幢幢,蝉鸣声、猫头鹰、还有蛐蛐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倒是有种特别的节奏。
他身上的伤,必须处理。
上次穿书,她就因为疏忽和不在意,导致曲清眠整个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还是他自己用匕首将烂肉剜除了才快速好起来的。
夏季夜风温柔,桑荔站了片刻,估摸着差不多了,站在门口问他,“好了吗?”
曲清眠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她走出去后,褪去衣物,用药汁涂抹完身前和腿上的伤,还将被打折的腿包扎固定好。
他没有穿上衣,面对着墙壁,闷声不吭。
“我进来了。”
桑荔将小木窗彻底推开,让明亮的月光照进来。
少年的肌肤很白,纵横交错、殷红青紫的伤看起来尤为明显,大块大块的在他瘦弱的脊背上铺开,仿若血肉中伸展出的蝶翅。
桑荔将动作放得很轻,尽管曲清眠一声不吭,但她还是看着都觉得疼。
药汁剩的不多了,避免布料吸收浪费,她是用指腹抹上了,一点点的细涂,并且为了缓解疼痛,覆上药汁后,她会轻轻吹一吹。
曲清眠面对着墙壁,垂着的眼睫颤动,指节紧握到发白。
因为看不见,所以感受更明显。
指腹很柔软,因为他体温高,反而显得微凉,轻触上去打着圈的涂抹,很舒适,随后轻轻一吹,更是冰冰凉凉的。
他要用尽气力,才能不让自己显露出窘态。
尽管其身体只有十三岁,但死在十六岁重生的他,心理已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
克制下额角有了汗,脸更是通红,好在他背对着,她看不到。
“好了。”
曲清眠刚松口气,便听后面刺啦一声响,是撕扯布料的声音,他想呵斥,又将话全都咽下去。
他现在还不能多说话,引起她的怀疑。
桑荔将自己衣角撕下一片,给他包扎穿透到后背的那个血窟窿,是巷子里被剑刺伤的,“小眠,你要知道,你是人,你和我是一样的,跟暗场里那些妖兽不同。”
她的手环绕着从他身前穿过,明显感觉到了少年陡然僵硬的身体,“这处剑伤前面,你涂了药汁吗?”
沉闷干哑的声音挤出,“嗯。”
桑荔一边包扎,一边继续鼓励,“你看你还会应答,所以你要多告诉自己,你是人,你要多尝试着开口说话,明白吗?”
他那么聪明,只要他扭转思想,愿意开口,很快就能沟通自如的。
夏夜漫长,外面虫鸣鸟叫无休无止。
曲清眠躺在地板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脸仍旧朝向透风的墙壁,自涂药包扎之后,他便默默穿好上衣,躺了下来。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用木棍抵好关不严的门,然后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躺下,用那片大的柚木叶子给他扇风,驱赶蚊虫。
清凉的风,一下一下的扇着,逐渐越来越慢,到最后很轻微的一声响,显然是她抬起的手垂了下去,睡着了。
曲清眠又等了片刻,回身扭过头。
清朗的月光乘着夜风,如水一般倾泻进来,斑驳的光影跃动。
她静静侧躺在那里,面朝着他,右手往前探出倒扣着,压着柚木叶。
挽了一半的头发松散,发丝柔柔的贴在白净的脸上,挡住一半眉眼。
她的脸很小,偏短,像猫,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睁开的时候尤为像。
闭着眼的时候,眼睫浓密卷长,配着微垂着的嘴角,显得那张睡颜很无辜。
她个子不高,看起来是安静温软的长相,但曲清眠知道,她很凶。
起初他什么都不会,没少被她责骂,有时恼狠了还会让他伸出手,打他手心。
买东西被骗了,她会折回去,很凶的骂人,一定要把钱讨回来。
总之,就是个身体小小的,但好像满是力气不服输的人。
但是这回,曲清眠觉得她变了一些,变得温柔了。
跟他说话不再有半点的不耐,好像也更关心他。
将味道更好的果子给他,还细致的给他涂药,被掐住脖子也没有半点生气,就连睡觉也要给他扇风。
他知道她在假装,但真的能假装到,每处细节都透露出对一个人的关心吗?
第5章
桑荔这一觉睡得很沉。
天光乍亮,第一束璨金的日光破开云层。
她心里惦记着赶路,没有贪睡,醒来观察了一下曲清眠,他还闭着眼。
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她从头到尾细致扫过一遍,观察袒露肌肤上的伤势。
基本已经结痂,伤势没有那么严重的地方更是长出新肉,好全了。
这堪称魔鬼的恢复速度,桑荔尽管早有见识,还是忍不住赞叹,心里也安定不少。
曲清眠敏锐察觉到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如同有细小的蚂蚁在爬。
他其实早就醒了,此时忍不住睁开眼睛,淡漠对视,对方却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或者闪躲,而是弯起眼睛笑。
“你醒啦,我们继续赶路吧,路上应该能看到不少野果子,这几日我们辛苦一点,能充饥就好,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吃好吃的。”
曲清眠微蹙眉,满心防备,“去哪?”
“瑶水镇。”
桑荔见他开口答话,满心高兴。
跟上次穿书比起来,曲清眠这回省心很多,身上野兽一样的习性几乎看不到了,跟他说话,偶尔还能给出回应。
她想,也许是任务完成之后,这个世界有了某些改变吧,说不定,她的决定真的可以顺利成功。
曲清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瑶水镇?
当初从暗场出来后,他被带去的地方叫落安城。
那里有着数千里的绵延山脉,修仙门派林立,去了没多久,他就因为和人起冲突,重伤了对方,从而引来玄天宗的追杀。
于是,往后三年里,不断陷入追杀、反杀,然后竖立更大仇敌,被追杀的循环当中。
那时他从未有过半点怀疑,可现今看来,当初他被带去落安城,很有可能就是蓄意为之。
至于瑶水镇
在他印象里,那只是曾经路过的一个偏僻小镇,生活的都是些普通百姓而已。
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在他敛目思索间,桑荔伸出手,“今天还是让我来背着你赶路吧。”
还没等曲清眠说话,系统先抗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