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个女孩子,特伊洛还是很介意——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女神竟然结交了平民朋友吗?就是那种有可能会喋喋不休、占据女神精力还要和自己争宠的朋友?
殷子珮拿起汤勺喝汤的动作一顿——她总不能说是在神赐时,自己混在人群中偷窥他才认识的小姐妹吧,显得像个变态似的。
“就……在圣地认识的朋友。”
听到殷子珮含糊不清的解释,特伊洛的眼神暗了一下——没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他第二天就能见到了不是吗。
第二天上午两人来到瓦尔村,村口有一个老爷爷坐在那里晒太阳。他年龄很大,白色的胡子长到胸口之下,眼珠也显得混浊一片,看起来基本上就快要丧失生活自理的能力了。
殷子珮朝他问了声好,本来打算绕过他向其他村民打探,毕竟这么大年龄了神智是不是清楚都不好说,但老爷爷颤颤巍巍抬起了一只手,含糊不清问道:“外、外乡人?你们……找谁,啊?”
殷子珮只好再转回来问他:“我们找纳塔西,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您知道她家住在哪个方向吗?”
“啊?找谁?”
殷子珮只好放大音量:“纳塔西!”
“孩子你再大、大点声儿?”
“纳!塔!西!”
老爷爷收回伸着的手,似乎在思索。半分钟过去,他又歪头问殷子珮:“什么西?”
殷子珮沉默了,她拽了拽特伊洛的袖口指使道:“你去给他说,大点儿声。”
特伊洛也忍不住有些僵硬:“还要再大点儿声?”
尊贵的圣子大人从小到大生活在安静文明的环境中,在他的意识里,大声吼叫是十分不体面的一件事,刚刚女神大人的声音他觉得已经够大了。如果让他在这种音量上再大声……总之他活了那么些年是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儿。
但殷子珮却笃定地点了点头:“对,再大点儿声。”虽然超出了特伊洛的营业范围,但大家这一辈子谁还没有被迫营业过几次呢。
这可怎么办?在违背女神命令和突破自己极限这两个命题中,圣子大人别无他选只能挑战自己。
特伊洛深吸了一口气,就在他一口气快要到底下一秒马上就要喊出来的时候,老爷爷缓缓将自己的手又伸了出来,“噢!纳……纳塔西啊!就住在那个方向,走到头。”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圣子大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果然自从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女神,狼狈的时候都变多了。
殷子珮先是向老爷爷道了谢,然后才乐不可支地在那里奚落特伊洛:“特伊洛你没事儿吧,女神的荣光一直眷顾着你哈哈哈。”然后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都咳成这样了,脸上连半点儿红晕都没有呢?”
特伊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自己只有在和女神亲密接触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有一些不体面的生理反应。脸红脖子粗什么,实在是太难看了。
感谢指路的白胡子爷爷,他们十分钟就找到了纳塔西的家。
三两间木头搭起来的小屋子围绕着一个小院子,一只土狗趴在门口打盹,整个院子虽不是十分整洁但也不算脏乱。
瓦尔村的村民都是不锁院门的,然而殷子珮也不能直接推门就进。她叩了一下那扇有了和没有没什么区别的木门,扬声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纳塔西家吗?”
很快一个面色枯黄的女人出来,她看起来很憔悴,但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我是纳塔西的妈妈。你们是?”
纳塔西曾经说过她妈妈做饭好吃,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因此殷子珮天然就对这个女人多了几丝好感,“您好,我叫珮珮,这位是特伊洛,我们都是纳塔西在圣地认识的朋友,特意前来看望她。”
特伊洛听到这话句时呼吸都停滞了半秒——独属于他和女神之间的名字,竟然被一个外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吗?
他不想做纳塔西的朋友,特伊洛已经开始有些讨厌这个叫纳塔西的人了。
两个女人都没有注意到特伊洛的小情绪,纳塔西的妈妈显得有些犹豫:“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正在睡觉。”
殷子珮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对面的女人看了一下特伊洛手中拎着的礼物,还是轻声道:“你们先进来吧,纳塔西也快醒了。毕竟在这个时候还有朋友来探望她……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殷子珮觉得她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觉得对方的意思可能是“纳塔西最近心情不好,有小伙伴前来找她玩她一定会很高兴”。
纳塔西被妈妈轻柔地唤醒了,她见到殷子珮的第一时间就扑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殷子珮注意到小姑娘肿得核桃似的眼睛,立刻就慌了——这明显就哭了不止一天了啊,已经不是用“心情不太好”这五个字就能概括了。
特伊洛看不到小姑娘肿着的眼睛,他只注意到他的女神竟然被一个外人亲密地拥抱了!
啊,果然,这个叫纳塔西的真是令人讨厌。
殷子珮看了一眼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圣子,心想这座大冰山估计更不会哄女生,她还是靠自己吧。
“怎么了西西?眼泪那么值钱我们西西再继续哭下去可就亏大了。”
无动于衷的圣子大人:啊,殿下从来都没有叫过我洛洛,讨厌的纳塔西。
一向风风火火的纳塔西却只是继续哭着不讲话,虽然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但小姑娘默默流眼泪的样子还是很让人心疼。
殷子珮不再追问,只是小声安抚她的情绪,直到她自己彻底平缓下来,纳塔西才将一切告知。
纳塔西因为被选中参加神赐,所以在外待了半个月才回家。她走的时候哥哥有些咳嗽,那时候谁也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但等她回到家后才发现哥哥感染上了热肝病。
热肝病倒没什么传染性,也不是说完全不可以治愈,只是用于治疗热肝病的药材实在是太贵了,而治疗这个病又需要很长的周期。因此,家里没有堆着金山银山的普通公民感染上这个病之后基本上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但她哥哥的热肝病并不是十分严重,还可以抢救一下。只是这笔费用依旧不菲,以纳塔西爸爸的收入算下来,不吃不喝也要足足二百年才能攒够这笔钱。就算是他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且因为缺口太大,全家人能借到的钱加起来也填补不齐那个窟窿。
情急之时,村长给介绍了一单“生意”。
在罗蒂,法律认可的婚姻有两种。一种是最普遍的一夫一妻制,虽然明确规定了配偶是唯一的,但有一堆情妇与情夫也都不违法,只是这些身份不受法律保护罢了。
另一种婚姻,则是赤*裸裸的交易,充满了对于女性的压迫——形婚。
谈好价格之后,男子交付一定的银钱就可以将自己的“妻子”带走。大多数时候男方不会透漏自己的姓名住址身份等,以防“离婚”后女方去找自己,而且什么时候离婚完全都是由男方说了算。在此期间,若是女方不小心意外身亡,男方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以成交的三倍价格赔偿就可以了。
但就是这种荒唐的婚姻形式居然是受到罗蒂分教会认可与法律保护的。罗蒂法典对于形婚的唯一要求就是——女方满十二岁。
纳塔西的爸爸妈妈一开始其实是拒绝了这笔交易的,因为他们连见女儿未来丈夫一面的权力都没有,谁又知道对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人心中的天平总是会有倾斜,儿子……确实还是要比女儿重要那么一点点的。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纳塔西感受到了他们恳求的目光。而且这么多年,大哥是真的疼她,纳塔西也实在不忍心看大哥就这样等死。
于是她主动答应了。虽然不知道对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变态,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人一定十分富有。形婚需要支付的价格十分高昂,与此相对应的,就是纳塔西家里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酬金。
而且,万一她运气好呢?遇到一个还算有良知的正常人,一两年之后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健健康康地再次回到家中。
如果纳塔西“意外身亡”,那他们一家人收到的钱甚至可以供她哥哥治疗两次热肝病的。
听到这儿,殷子珮忍不住曲起了手指:这样一个充满了苦难与对女性压迫的社会,真的是她创造出来的吗?她绝对没有写过这样的情节,所以在创世的算法中,这样的形式才是符合正常逻辑与人类需求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形婚这个名字是我编的,但大致这种模式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现在还存在于个别国家,很便宜的价格就可以买一个。
第36章
纳塔西家里如今已经收到了三千索罗币的“定金”,剩下一万是要等纳塔西过去之后,男方验明她是处女才能交付。
本来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后,但如今殷子珮过来了,她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殷子珮用几乎可以说是愤怒的语气问特伊洛:“教会为什么还会允许这种形式的婚姻存在?”
特伊洛从没见过殷子珮生气的样子,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有罗蒂存在这样的法律,分教会一般不会插手当地的人情风俗。如果这种形式的婚姻被禁止了,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明面的婚姻转移到地下,这样一来弱势一方的权益其实是更难保障的。”
如果这件事不再受法律约束,那么女方被虐至死后甚至连那三倍的补偿金都有可能拿不到。
殷子珮知道这件事其实和特伊洛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迁怒:“可笑,神权高于王权,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教会默许的?法的基本意图应该是使每个公民都获得幸福,但这条法律的存在是在做什么?是在无限压缩女性的生存空间!”
即使不用实地调查殷子珮也能想象到,因为这条法律,会有多少十二三岁的姑娘在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的时候就被送到恶魔的手中折磨,而将她们埋进火坑的正是她们最亲密的家人。
心理上的阴影暂且不说,生理上也有可能会造成一辈子不可磨灭、无法挽救的伤害。更别提那些在婚姻中“意外身亡”的女性了。
说实话,特伊洛无法切身体会到殷子珮的情绪,他不明白女神的怒火从何而来。在他看来,形婚完全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就算是纳塔西也是她主动要求的,家人也没有逼迫她。如果没有形婚的存在,那她哥哥的性命不就彻底挽回不了了吗?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道:“如果殿下不希望这条法律继续存在,那么我会立刻联系罗蒂的分教会废除这个法条。”
他会努力尝试理解殿下,即便暂时理解不了也没关系,他只需要配合她、服从她,将这个世界打造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殷子珮稍微冷静了一下:“废除法条的事情以后再说,在没有亲自考察情况以及想到办法能够消除这种负面影响之前,还是不要莽撞了。现在更紧急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纳塔西的问题。”
殷子珮将自己和特伊洛变回原来的样子,从头顶拿了一朵白色的羽毛下来。
“纳塔西,你将这根羽毛做成项链,给你的哥哥戴上。记得一定要随身携带,羽毛最好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女神的祝福可以帮助你哥哥更快地恢复健康。”
瑞西大陆的传言并没有错,女神头上的羽毛确实蕴含神力。虽然达不到起死回生的神奇效果,但还是存在着许多其他的作用。最起码纳塔西的哥哥将它放在贴身的位置之后,热肺病的治疗周期可以大大缩短。
纳塔西一下就呆住了,脸上呆滞的雀斑似乎都在表达着她不可思议的心情:“您、您是……”
殷子珮将羽毛强行塞进她的手里:“没错好孩子,是你想的那样。那我现在以女神的身份命令你,将之前三千索罗币的定金退还,我来买你。这根羽毛外加五千索罗币,足够你哥哥恢复健康了。你跟我回神殿,做我的侍女。”
纳塔西的爸爸妈妈第一次见到光明女神,当即激动地跪拜了下来:“光明女神在上,我们全家都是您忠诚的信徒。自从儿子病了我们就一直在祈祷您能够救救他,没想到您真的出现了……我们一定四处传扬您的圣明,让路过的吟游诗人将您的光辉传播到瑞西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殷子珮抬手制止了他们:“不,我希望你们能够保密。我出手相助并不是无条件的,纳塔西要作为侍女跟我回到神殿。但你们要知道,光明女神也不是万能的,我不希望我的信徒们遇到任何问题第一时间都是向我祷告,而是希望能够靠他们自己的能力解决。”
“您的话语我们都谨记于心。纳塔西能够伴您左右是我们全家至高无上的光荣,我们一定会将这件事埋藏心底,再不让其他人知道。”
就这样,本来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殷子珮怕特伊洛会不高兴,还特意悄悄对他说他永远会排在纳塔西之前并且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回圣地的路上,殷子珮陷入了沉思——即使自己离开后这个世界就会崩塌,但此时此刻瑞西大陆上万千被迫害的少女是真的,她们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殷子珮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废除形婚。
“纳塔西,形婚在罗蒂很常见吗?”
纳塔西摇了摇头:“其实并不是非常常见,因为形婚要求男人必须拥有很多的财产才行。而且如果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一般不会有女孩选择形婚的。”
“那你有没有和被迫形婚的女孩儿接触过?她们最后的生活还好吗?”
纳塔西突然就沉默了一下:“自我有记忆起,整个瓦尔村只有一个姐姐被迫选择了形婚。她走了三年就回来了,说是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不知道别的国家怎么样,但我们罗蒂的男人们娶妻其实并不是很看中女孩儿的贞操。因此她家里很快又给她找了一户人家,这次不是形婚,但她还是很快就又被抛弃了,因为……因为她不能再生孩子了。”
说到这儿她伤感极了:“那个姐姐对我特别好,小时候她还将自己的零食分给我吃。她离开的时候只有十二岁,是整个瓦尔村最漂亮最有活力的姑娘,但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让她丧失了生孩子的能力。但这不是最糟糕的,除了这个,她还得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病。姐姐不让我靠近她,说这些病会传染,因为她就是被之前买下她的那个人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