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实在是最好不过了,既伤害不到殿下,又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殷子珮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搬到公主府第二日,司马昱送她的那个镀银香囊便是自己疲懒嗜睡的根源。
但仅仅控制住公主府还不能让司马昱满足,若是哪天夫人回心转意,执意要与司马炎继续前缘……
呵,他自然要想办法掐断这种源头。侯府的线如今也铺设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收手了。
司马昱是真的起了杀心。然而总有意外会打乱他的计划,在司马昱动手之前,王彩琴便自尽了。
和王彩琴一起自尽的,还有她的一个贴身小丫鬟。只是众人多将目光放在老侯夫人之死上,鲜少会关注那个共赴黄泉的小丫鬟。
百姓们议论纷纷,文人墨客们唏嘘不已,说书先生更是编撰出一出深情夫妻的年度大戏。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老侯夫人是因为没了夫君后,万分悲痛,绝望之余只得选择了这种最壮烈的方式下去陪他。
殷子珮也没有多想,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王彩琴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勉强合理。
司马昱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很不对劲:如若只有王彩琴一人自尽倒也罢了,那个丫鬟又是何故?老侯夫人的忠仆?司马昱压根儿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丫鬟的名字,据说是卖身到侯府不久,不可能会有这样深的情谊。
让司马昱看来,此事倒更像是杀人灭口。
可是王彩琴贵为侯府当家主母,又会有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自尽,临死前还要拉着贴身丫鬟一起陪葬?
司马昱在侯府这么些年,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插自己的眼线。趁着夜色,一个小厮悄无声息地从侯府离开,直奔公主府。
殷子珮已然去和周公约会了,司马昱避开所有人,默默听着这人的情报。
“之前老侯爷去世那晚,就是这个琥珀当值。她……”
司马昱伸出手打断他,“你说老侯爷去世那晚,她就陪在老侯夫人身边?”
“是,也不知这个琥珀怎地就得了老侯夫人的青眼,听说之前帮侯府押过一次镖,五大三粗的……”
司马昱敏锐道:“她会一些功夫?”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但是力气想必是要比普通姑娘家大上不少。”
司马昱不用再问,已经基本推理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看样司马空的死并非意外。他那晚确实是窒息而死,只不过不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了呼吸的通道,而是很有可能被王彩琴和琥珀合力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司马昱想不通,她不明白王彩琴谋杀亲夫的动机是什么,以及现在为何又要自尽。
回屋之后,他看着殷子珮的睡颜,突然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如果夫人哪天抛弃了他执意要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他是真的有可能先令她永眠,然后再自尽。
如果夫人背叛了他……光是想想这件事,便已让他心悸不已,恨不能拉着整个公主府的人陪葬。
但是他是不会让她有这种机会的,他会想办法让夫人永远待在他的羽翼之下、永远都不会肖想其他人……
然而,司马昱最近失算的次数有些多,殷子珮根本不会甘心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高公公和皇帝身边的一位得力副将,带着近百人的小队浩浩荡荡、不远万里从京城赶到襄阳省来接长公主回娘家。
殷子珮也没想到会如此声势浩大,想来是她爹娘怀疑她在这边受了委屈,才迫不及待想要回京,因而特意派了一支小队过来就是在给她撑腰。
司马昱目光沉沉,“夫人想要回京?怎地之前没给我说过?”
他明明,将那封信拦了下来,为何京城那边还是收到了消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纰漏?
近些日子,殷子珮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很差。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设计让父皇母后派人来接她的了,只是心中一直有个很强的念头在不停告诫她:司马昱这个狗男人想要控制你,快快离开这里,待到了京城,他就不敢这样无所顾忌了!
殷子珮半真半假道:“我记不大清了,可能是父皇母后许久不见我,想念得紧,所以才派高公公来的吧。你要与我一同赴京吗?”
司马昱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宠溺无奈”的笑容:“我不跟着,其他人又怎能照顾好你?”
殷子珮翻译了一下这句话:我不跟着,其他人又怎能按时给你下药?
毛骨悚然。
殷子珮到现在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哪些事让司马昱黑化如厮。他心里有什么事儿吧,也不给她说,一言不合就想要控制她,这样真的很不好。
殷子珮笑着道:“是了,我如今可是离不开夫君的照顾。”司马昱这贴身侍女做得确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除了照顾着照顾着就容易照顾到床上去,其他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夫君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也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可不好全都憋在心里。”
司马昱:“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殷子珮直言:“感觉你不想让我离开襄阳省。”
司马昱没想到她如此敏感,吸入了过量的鎏金蔓之后,明明会反应迟缓、记忆迟钝才对。
“是,我是不想让你离开襄阳省。如今在这边,只有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并无第三个人打扰,这样不好吗?”
殷子珮一点儿也没生气,看了眼屋内价值千金的家具摆件,耐心道:“司马昱,我问你,如果你只是一个农夫,我也只是一个村妇,我们还能只谈风花雪月,不事劳作地厮守在一起吗?”
司马昱眼神一暗:“为何不可?届时我们寻一块桃花源……”
殷子珮笑着打断他:“我可不要陪你种地,我就要过那种鼎铛玉石的金贵生活。你瞧,如今我们能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皆是因为父皇的宠爱,以及百姓们的供养。一个人不可能只想要权力,而不承担任何义务的。我享受着皇室所带来的特权和父皇母后的宠爱,就要做一个好女儿去照顾他们;我舒适的生活是建立在万千贫苦百姓的血汗之上,那我总要想着怎么凭借自己有限的力量和手中的权力去保护他们吧?”
司马昱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长公主殿下在说这话时,眼里有光。
她真的太好了,她的心永远向着光明,她整个人似乎也永远活在不可跌落的神坛之上。
可,那是她的光明和她的神坛,不是他的。
他的心中盛满了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阴私想法,每天汲汲所求的,也不过是想要占有她的全部而已。
像个老妈子一样说了一大堆,殷子珮发觉自己又困了,她像是开玩笑一般道:“你瞧,原本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用来睡觉,六个时辰用来履行我的义务,剩下两个时辰用来与你厮守;现如今可好了,十个时辰用来睡觉,还是只剩下两个时辰来与你厮守。也不知道我这怪病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第127章
司马昱最终当然还是要和殷子珮一同赴京。
殷子珮窝在病美人的怀里,百无聊赖地玩玩他的头发、掀开帘子瞧瞧外面的风景、摆弄一下马车里华丽的装饰物……突然,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她左摸右摸,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香囊不见了,那可是司马昱亲手为她做的,玲珑精致,自己喜欢得紧,“夫君,我们出门时是不是忘记把香囊也带上了?”
司马昱安慰道:“无妨,待到了京城,我再给你做一个便是。”
虽然觉得可惜,但也只好这样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府的原因,如今整日都在路上,殷子珮反倒觉得精神好些了。
司马昱看到她越来越生龙活虎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见她如此神采奕奕,他自然欢喜;可是另一方面,他亦忍不住惶恐担忧,时刻害怕她会像一只得了自由的鸟儿,飞离他给的桎梏。
盼着她好,却又希望她能被折断翅膀,这样方能时时刻刻依赖于他。
不用多言,殷子珮自然也明白,自己如今精神好些,想来是司马昱“痛改前非”,不再动什么手脚。殷子珮深感欣慰,倒也不怎么急着回京了。两人途径秦南,她还颇有兴致地拉着司马昱去听说书。
秦南有个茶楼名为听雨楼,号称“天下第一楼”。老板是位说书先生,这个天下第一楼的称号就是他自己封的。只是此人口若悬河、巧舌如簧,渐渐倒也声名远扬。众人来此不为喝茶,只为听书。
而且大邺国物阜民安、风气开放,也从未有过文字狱之类的罪罚,妄议朝政是最正常不过之事。加之这位说书先生又敢于说些别处听不到的时事秘辛,如今来了秦南,若是没去天下第一楼听一回说书,倒成一桩憾事了。
于是殷子珮便拉着司马昱、高公公还有那位副将一起包了间雅座,用“公款”带大家吃喝玩乐。二楼包厢里雅香袭袭,一楼散客处窗几明亮,倒是个雅俗共享的好地方。
听雨楼有个规矩,当天讲什么故事由抽签决定。但要是有哪位出手阔绰的爷愿意花大价钱买个高兴,也可以指定故事。
殷子珮就是那位阔绰的爷,她直接扔了二十两银子,要求先生讲一讲长公主的丰功伟绩,想着看一下自己在民间的风评如何。
一开始倒还正常,说书先生一身青袍,坐在木桌前,慷慨激昂地歌颂了殷子珮为国为民的那些事迹,但都是些无甚出彩的陈词滥调。
殷子珮还想着所谓“天下第一楼”的称号是不是有些名不副实,只听那人话锋一转:“刚刚那些事情都是老生常谈,二楼的贵客既然额外花了这二十两,想必是想听些新鲜的,如此方能不辱灭了我天下第一楼的名声。”
殷子珮精神一震,心里想着:终于要开始换个方式,花式夸我了吗。
那说书人摇头晃脑,颇为自信道:“话说咱们大邺国的长公主向来豪爽大气,这对待情爱一事更是如此。她从不仗势欺人,也不刻意区分些什么尊卑贵贱和嫡庶有别,与襄阳侯以及襄阳侯的庶出胞弟皆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那时襄阳侯还只是世子,天下人皆知世子心悦长公主,却不知侯府的二公子亦与长公主私定终身。若是凡俗女子,遇到此等情境,怕是早就肝肠寸断、犹豫不决了,毕竟这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舍弃了哪个都真真令人心生不舍。”
听到这儿,高公公小口啜着茶,面上古井无波,心里却仿佛万马奔腾般兴奋。似乎在全神贯注听说书,余光却在不断打量两位当事人的反应。
那位副将是个实心眼的,想着要不要打断说书先生,生怕那人口无遮拦的再惹怒了殿下。但见高公公稳如泰山,他也就默默缩在一旁吃瓜不语。眼神也不敢乱瞟,就老老实实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葡萄,恨不能把晶莹剔透的紫葡萄给看到自动扒皮。
至于殷子珮……她自然小声哄着病美人:“没有心生不舍,没有心生不舍,我心里压根儿就没有过司马炎,哪里来得舍不舍弃一说。”
司马昱凉薄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那人却还在滔滔不绝道:“然而咱们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又岂是凡俗女子可以比拟的!为何要从二择一而弃?殿下心中当机立断,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男人都能三妻四妾,自己为何又不能有两位驸马?她贵为一国之公主,自然要二者兼得。”
殷子珮听到这儿头皮发麻,当机立断就要让那个人闭嘴,却被似笑非笑的司马昱打断了:“夫人急什么,这二十两既都花出去了,听完便是。”
高公公见殿下被拦住,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也十分迫切地想要听听后续,毕竟这件事他也算是见证者。
副将:听完这些皇室秘辛,我怕是就要小命不保了。
底下的听客们一片哗然:二者兼得?怎么个兼得法?双飞吗?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打断了这些人的窃窃私语:“诸位一定在想,此种事情又能如何兼得?那咱们就从洞房之夜讲起。”
“毕竟长幼有序,长公主一开始先去了大公子那里。那时世子双腿已断,即便已经修养数月,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但伤到了要害,此生难有子嗣。长公主还不死心……”
……
“二公子性子倒是个刚烈的,老侯爷怕他挣扎起来弄伤了长公主,便将派下人将他绑起来,扔在大红色的喜被之上……”
“长公主没能在世子那里得到满足,如今来到二公子房中留宿,掀开帘子,看到此等春色,哪儿有不意动的?只是她从不以权势胁迫他人,便温声询问二公子可愿从了她,做第二个驸马爷,从此与他大哥平起平坐、共享恩宠。”
“本以为会是手到擒来,谁曾想二公子屈辱道:‘还行嫂嫂自重!您难道要猥亵自己的小叔子吗!’只见二公子发丝凌乱,白皙的脸上红霞飞起,明明是愤恨难堪的神色,长公主看着却只觉得更加心驰摇曳。”
“她娇笑两声,伸出一只纤纤玉指,轻轻划过二公子的喉结,又轻挑地扯开他的衣襟,声色魅惑道:‘你当真,甘心只做本宫的小叔子吗?你若实在不愿,今夜本宫可就去别处过夜了。毕竟这天底下能够拒绝我安平的男人,也就只有你司马昱了。’这二公子本就钦慕长公主,刚刚欲拒还迎,只是气恼她不守约定,背叛诺言嫁给了自己的兄长而已。如此软玉在怀,又哪里还能硬气的起来?”
此刻,二楼包厢里气氛更加微妙,殷子珮尬笑两声,向高公公和那副将解释道:“呵呵,这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儿。”
高公公义愤填膺道:“子虚乌有、绝对是子虚乌有!这听雨楼的老板真是个刁民!”然后又抓起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嗑了起来。
殷子珮如今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心想哄病美人几句,却又怕自己多说多错。
她一个不留神,便漏掉了许多情节,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道:“二公子双颊绯红,目光迷离,一汗滴自胸膛滑落,却如何都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只能任由长公主为所欲为、把玩亵弄……”
这下殷子珮是无论如何都听不下去了,她径直从二楼扔了十两银子,砸在说书先生面前:“行了,就先这样吧,先生还是换个故事讲吧。”然后便急匆匆扯着那三个人离开了听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