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同学麻烦你把口罩摘一下,我检查一下是否脸色发红。”殷子珮又在鬼扯。
季哲远倒是不疑有他,干脆利索地将口罩摘了下来。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女生仿佛眼前一亮,目光变得刚才更加炽热。
说是要叫他来量体温,这会儿倒也不急了,殷子珮慢条斯理盘问道:“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呀?叫什么名字?我做一下记录。”毕竟不做记录怎么知道下次去哪里找这个小帅哥。
季哲远礼貌道:“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要记下我的班级姓名?”
殷某人鬼扯的时候简直张嘴就来:“哦,被量体温的同学都要记录一下。你是高一新来的吗?我是高二五班的殷子珮,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季哲远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奇怪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我是高三的,刚转学过来不久。所以我可以离开了吗?”这种被盘查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不适,因为每天晚上季妈妈就是这样盘查他的,但凡他有哪句话和那个女人的“情报”对不上,她都会变得歇斯底里。
殷子珮一把抓住他的手,“诶别动,体温还没量呢。”
明明是很自然的一个接触,季哲远却仿佛被火燎了一样,整个人的神经瞬时变得高度紧张,猛地将手抽出,环顾四周,生怕有哪位同学看到了将这件事然后告诉他妈妈,到时候被折磨的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季哲远将手放在测温计下匆匆扫了一秒,扭头便走,独留殷子珮一人在风中凌乱:她这是,把人给吓跑了?等等,这个学长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她呢!
嘈杂的教室里,季哲远独自一人坐在后排,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担忧与恐慌。而这种感觉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而且不会有人理解他——被一个女同学无意间摸了手而已,就算是被家长知道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出身优渥,家里政商皆有涉猎。说得再凡尔赛文学一些,季哲远从小是非“贵族学校”不上的,他小学时就在国外待过两年,本来也是在价格不菲的国际高中读书。但前些日子,舅舅的生意出了些问题,被人盯着举报查处了。季哲远的父亲从政,如今正是升迁的紧要关头,小舅子那边的事儿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经不起再被人抓住任何把柄了。于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廉洁亲民”,干脆就把儿子送到了明海高中。
但其实季哲远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哪里读书,他甚至觉得生活都没有任何意义——自己就是母亲手里一具行尸走肉的木偶,而操控木偶的线自然就掌控在那个女人手里。
而且最令人窒息的是,他每天回家的时候还必须要表现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但凡他露出一丁点失落的情绪,那个女人一定会痛哭流涕:“远远,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你知不知道,看到你伤心,妈妈难过得要死了。”
听到这些话,有时候,他甚至会非常恶毒去想:那你就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
但更多时候,他想的还是:我是不是该去死?死了就不用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
季哲远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而且还是心理上的疾病。但是他不敢去找心理医生,甚至不敢表现出来,要不然先疯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妈妈——她会神经质般地尖叫痛哭,不停埋怨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在后排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到了放学的时间他才像上了发条一样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背起书包向外走去。
虽然隔着口罩,但他还是下意识不可控制地扯出灿烂的笑容,即便两颊都僵住了也不敢放松。
“这个新来的同学好奇怪啊,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没怎么说过话就算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他妈好像对他还是挺好的,天天车接车送,中午还会过来给送饭。啧,他要是和大家一起吃食堂,我还能看看他长啥样……”
季哲远隐约听到同班女生的窃窃私语,也毫不在意,背上书包走向校门,走向那个外表温婉的女人。
“远远,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
“今天没人给你说话吧?妈妈特意让老师给你安排到最后一排,就是希望你能够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学习。而且,这些小地方的孩子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尽量少和他们接触,等你爸爸的职位确定了,咱就立刻转学。”
季哲远乖巧应道:“嗯。”在绝大多数事上,他不需要有任何的个人意志和意见,顺从她就可以了。
“对了,你们明天是运动会?你不要报任何项目,要是受伤了……”
操场上各类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季哲远脚下一崴,整个人跌倒在水泥地上,满脑子都是昨天放学后他妈妈的嘱咐。
细密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季哲远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脚踝,而是被恐惧支配了全身——完了,他受伤了,妈妈一定会、一定会……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没有参加任何项目,也尽量远离一切危险。但老师刚刚让他回教室拿个东西,就在回去的路上,他走得只是稍微快了一些而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跌倒了,仿佛命中注定。
此时绝大部分同学都集中在操场,四周静悄悄的,根本不会有人路过这里。就在他准备一瘸一拐独自前往医务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他:“学长!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殷子珮“蹭蹭蹭”跑过来,心想:这就是命中注定啊!就算不知道学长的名字和班级,两个人总会相遇的,而且还是在他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况下,这岂不就是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于是她无比自然地搀扶住这位学长,把他的胳膊抬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季哲远本能想要拒绝,但周围静悄悄的,应该没有他妈妈的“监视器”,再加上他腿又实在疼得厉害,一个人勉强走到医务室,伤情要是加重了的话,那个女人只会更加癫狂。
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而他已经被疼痛支配着将半个身子倚靠在这个女生的身上。
殷子珮一手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心里美滋滋。
真奇怪,明明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也没和这些男生近距离接触过,但现在这种堪称亲密的动作,她不仅不觉得不自在或者娇羞,还很是喜欢,想必是这个学长帅到让她忽略了性别吧。
来到医务室,医生简单给季哲远处理了一下伤口,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大问题,你先在这里躺会儿,冰敷一下,我出去马上就回来。”
医生离开之后,季哲远对上殷子珮那灼热的目光,不自在道:“谢谢你,我自己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殷子珮本来是想留在这里陪他的,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还有十分钟接力赛跑就要开始了,她也不能临时撂挑子不去了。
于是她笑嘻嘻道:“那我就先去比赛啦,等结束了再来看你。不过,学长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呀?昨天不告诉我就算了,今天我勉强也算是你的恩人。一会儿回来你要是不见了,我总得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吧。”
听了这话,季哲远总算是有些回过神了——所以昨天,她根本不是为了量体温才叫住他,只是想要认识他而已!
季哲远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
并非是他讨厌这个女孩子,而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她。如果妈妈知道他有了所谓的好朋友,一定会来找那个人的麻烦。
殷子珮也是被拒绝得一愣——不是吧不是吧,难不成这学长走的是高冷路线?可是连名字都不告诉,这也忒夸张了!
再拖下去就真的要来不及参加比赛了,殷子珮一时“恶从心起”,先是迅速摘下自己的口罩,然后摘下他的口罩,轻轻巧巧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然后再将口罩帮他戴回去,潇洒地一个转身,还摆了摆手,“走啦学长,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班级姓名,就用这个吻来抵我对你的恩情吧!”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季哲远还愣愣地看着医务室的门口,不知所措。
虽然勉强算是被迫的,但这是他从小到大,背着妈妈做过的最刺激的一件事了。
这个女生的恣意妄为就如同一团火,无畏地烧断了那个女人在他身上绑下的一条铁链。
虽然只是一条,但已足够让他看到希望。
第138章
虽然自己的初吻莫名其妙被一个女生给夺走了,但季哲远心中更多的,是反抗了母亲的快感,而非对那个女孩子的怦然心动。
她似乎不是每天早上都要巡查,但只要是她在,自己必定会被拦下来测一次体温。
两人很有默契,殷子珮也不再执着盘问他叫什么了,或许是觉得反正早上都要经常见面,温水煮青蛙嘛,也不急于一时。
这种小的默契让季哲远觉得,自己那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扔进来一条灵巧鲜活的红色鲤鱼——有了生气。
直到有一天放学,他的妈妈问道:“远远,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叫殷子珮的女同学,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拦下你测体温?妈妈观察过了,其他人她就不怎么拦,你是的罪了她吗?”
如坠冰窟。
如果不及时放生,那条红色的鲤鱼,迟早会死在他的这汪死水中。
季哲远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母亲给的那些铁链依旧紧紧束缚着他,一根都没有少。
就在他快要死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控制中时,那个女人却突然放松了对他的管制——她晚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要出席,让他自己回家。
这件事其实是非常不合理的,就算季妈妈不能亲自来接他,家里的司机总归是可以的。但季哲远实在是太渴求这样哪怕是一丁点的自由了,狂喜中的他完全忽略了这一不合理之处。
他像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牢犯,新奇地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直到他发现有一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踪着自己,他就知道,这人一定是那个女人派来跟踪自己的。
季哲远茫然地站在大街之上,身边年轻的情侣手捧奶茶经过,卖章鱼烧的阿姨热络地招呼着客人,刚刚放学的高中生们打打闹闹,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这么的幸福和自由——唯独他,与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格格不入,身后跟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恶魔。
或许那个女人就是想要看他一个人放学后会做些什么吧,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可笑。
季哲远突然狂奔起来,他正值年少,就算心里如一汪死水,但活力满满的身体机能是骗不了人的,几个来回就将那跟踪者甩得无影无踪。
但季哲远并没有停下来,他一口气跑到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来过的地方,周遭全是破旧的危房,上面被画着大大的“拆”字,四周也静悄悄的无人经过。
季哲远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么多年来,自己紧绷的神经再也受不住了,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如那些危楼一般,轰然倒塌。
那不如,让他自己来控制倒塌的这个过程。
季哲远爬上一栋岌岌可危的筒子楼,站在五楼的顶部向下看,思考如果这样跳下去会不会当场毙命。
半只脚已经踏在空中,就在他基本已经下定决心的时候,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学长,你也来这边体验生活呀?快下来,我请你去吃铁板烧,这附近有家铁板烧特别好吃。”
正是殷子珮。她最近请了老师来教自己表演,上节课是让她演绎一个备受欺凌的贫穷女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演不出那种懦弱惊恐的感觉,气得老师都说她上辈子是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于是殷子珮干脆跑到市里最脏乱差的地方,听说会有贫穷的一家三口住在这种摇摇欲坠的小破楼里,她想看看在这里生活的女孩都是什么样的神态。
然而住在这里的女孩还没见到,帅气潇洒的学长倒是被她逮着一个,只不过学长看起来是想跳楼的样子。
啧,本以为学长走的是高冷路线,没想到这他妈走的是抑郁路线啊!既然如此,那她以后还是别撩学长了,毕竟专业的事儿需要专业的人去处理,自己可没本事拯救一个抑郁的少年。只是这都快跳楼了,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所以就装作无所察觉的样子,欢快地叫他下来一起吃饭。
季哲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道清脆的女声,心里突然泛起阵阵涟漪——他的红鲤鱼,又回来了。
正巧殷子珮今天就穿着一件红衬衫,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绑在腰上,很是扎眼好看。
等他下来之后,就听到那女生笑嘻嘻道:“学长,刚刚是想跳楼吧?何必呢,这世间美好的东西这么多……”
季哲远先是怔忪,然后打断她,艰涩道:“可是没有一件是属于我的。”就连他自己,也不属于。
殷子珮这人就是嘴欠,不正经的调戏张口就来:“那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呐,女朋友呢,就是你的所有物,我属于你。所以,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季哲远浑身一震,双眼中有些迷茫,没太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说着两人走到了那家铁板烧店,店铺上赫然挂着一个牌子:【今日有事,休息一天。】殷子珮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好吧,只能下次再请你来吃这家铁板烧了。话说,这位学长,我初吻都送给你了,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季哲远还在回想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下意识答道:“我叫季……”
“嘘。”殷子珮伸出一只手,隔着口罩堵住他的嘴,“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我你的名字。走了学长,我晚上还要去上表演课呢。”
言下之意:好好活着啊,我还等着下次和你见面呢。
然后殷子珮就再没在学校里见过他。她还特意打听了一下,听说高三确实来了一个转学生,但是很快便又转走了。
她心想不是自杀就好,应该是去治疗了,殷子珮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毕竟如果舌吻才算真正的吻的话,那个根本不算初吻,最起码她是这样告诉自己初恋男友的:“我保留了十八年的初吻,就是因为在等你。”
然而季哲远倒不是去治疗了,而是因为他甩掉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季妈妈很是震怒,以为儿子是在平民学校里学了些不三不四的坏习惯,变得不服管教,第二天就强迫他立刻转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