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这次没有遇见我和你阿娘,你能活到现在吗?”
程鸢新被问蒙了,不过他到底不笨,小脑袋瓜寻思过来,他过于依赖他的好运气了,当即给崔言钰行礼,小脸上满是严肃:“是我错了,多谢,多谢……”
这么严肃的道谢,叫父亲不合适,但若不叫,他又怕崔言钰看出什么。
崔言钰一掌放在他的脖颈上,推着他往前走,“行了,跟我继续走。”
这回程鸢新再没说过运气不运气的话,老老实实跟在崔言钰后面,跟他学如何设置绳索,若是没有绳索,在林子可以用什么替代,挖坑挖多深,如何寻找河流,怎么生火。
崔言钰甚至还亲自动手给他演示了一遍,野山鸡拔毛。
程鸢新坐在石头上,板着脸努力学习钻木取火,没一会儿小手上就起了一溜泡,好不容易起了火,直接被崔言钰扔过来血糊糊的野山鸡给弄恶心了。
“把它烤熟了。”
“可它都没有洗……”
“这天旱的上哪给你弄水去,在外面没水你还不吃东西了?”
行吧,说的也对,可烤着烤着,程鸢新看看自己手里的山鸡,再看看躺在石头上悠哉的崔言钰,总觉得自己被他给忽悠了。
等外表漆黑的野山鸡熟透,天都已经暗了。
农田中的村民陆陆续续回了家,程鸢新拿着山鸡新鲜出炉的山鸡,要去找卫阿嫱求夸奖。
也是怪了,明明灵薇待他更温柔些,可他就是莫名崇拜卫阿嫱,想得到她的肯定。
田间阿嫱活动了一下四肢,寻了块空地开始一日的练刀,在家中她不好施展,是以这几日都是等太阳垂落,四下无人时练习。
她还在练着最基础的刀法,劈、砍、挑,每日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心急之人肯定是学囫囵个就火急火燎练习再深层的刀法。
然而她不是,她太了解基础的重要性,无论刀法如何改变,本质还是在基础刀法上的延伸,打好基础后,后面的刀法会更容易学。
这些都是她上辈子的师父教给她的,她那时孤身一人,险些为了活命做出杀人越货的行为,是师父把她带回去,当继承衣钵之人教导,可是她,辜负了师父所托。
说不说,现下应该是师父最落魄之时。
“娘,你看我们捉了多少东西!”
卫阿嫱抬头,就看见程鸢新拎着黑黢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跑在前面,后面崔言钰一手驻树枝,一手拿着野兔、山鸡,一大团都看不清是几只。
她心下了然,八成是因为小胖子跟着进山,所以多抓了几只,不再理会,她继续练习。
崔言钰一眼就能发现卫阿嫱刀法又精进了,她马步扎得更稳,不会再出现之前摇晃的情况,出刀也更快,怪不得那日能和他打个平手。
明明看起来瘦削羸弱的身子,谁能想到她刀舞生风,不可匹敌。
等程鸢新拿着烤野鸡过来献给她要她吃时,卫阿嫱注视外表已经黑如碳的山鸡,扭过头瞥见崔言钰上挑的嘴角,眉梢一跳,将镰刀扔给小胖子,“你跟我练习刀法,烤山鸡就送予你父亲罢,毕竟他刚才教导你许久。”
程鸢新心中自责,他确实忘了应该给崔言钰山鸡的,急匆匆就跑来找卫阿嫱了,赶忙将鸡献上,“父亲,这是孩儿人生第一次烤山鸡,你快尝尝。”
焦味都能遮盖住鸡肉鲜香,烤的乌漆嘛黑的山鸡,简直是不能吃,崔言钰缓缓看向卫阿嫱,卫阿嫱颔首,“你家宝宝孝敬你的,快吃吧。”
如何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幸灾乐祸,面对着程鸢新期待的目光,崔言钰一板正经道:“既是你第一次烤山鸡,理应分享给大家,我们回家一起分食。”
“要给大家分,那多不好。”程鸢新有些害羞地扭捏,已经开始畅想大家夸奖他的场面。
见他那副样子,卫阿嫱也忍不住眉眼弯了起来,时常皱着的眉头松开,整个人温柔起来,有一股柔柔的江南水乡感。
崔言钰吸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怕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觉得面前这个堪比男儿的人温柔?
卫阿嫱没注意到崔言钰躲闪的目光,跟小胖子说话:“好了,过来,我教你刀法。”
一直都是在扎马步的程鸢新眼睛锃亮,“我可以开始学刀了吗?”
她点头:“马步已经扎了许久,可以了。”
他开心的欢呼一声,就差绕着两人跑上一圈,这个时候倒是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童了。
待卫阿嫱教了他砍的动作后,他不住的瞄向崔言钰,锦衣卫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若能得崔言钰肯定,那他要开心死了。
可惜,崔言钰只垂眸看了一眼就道:“四肢无力,刀上无劲,出刀过慢。”
以为自己是天降神童,其实压根不是的程鸢新萎靡了。
崔言钰同卫阿嫱道:“你练你的,我来指点他。”
“好。”
他便站在一侧,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练习,偶尔卫阿嫱其他动作练完,回到砍的动作时,便会和程鸢新一起刀起刀落。
别说,还真有种母子感,怪好玩的。
而且,他眯起眸子,卫阿嫱这刀法,虽是最基本的,但也让他过于熟悉了些,锦衣卫武课入门,学的便是这套。
她到底是谁?
有崔言钰帮忙盯着小胖子,卫阿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隐隐感觉自己出刀的速度更快了,而她还能再快。
她师父曾说,唯快不破。
汗滴布满她身上的每一个位置,衣裳都被渗透了,脖颈更是在反着光,然而她的脸却干净非常。
一直注视她的崔言钰,敏锐察觉到她脸上的面具有些松动,他看见翘起的边缘了!
所以,这个面具是碰水而掉的?
但他用热水洗过澡,并未有变化,也就是说,需得用冷水!
原来如此!找到你的破绽了。
他眸一眨便灿如星辰,倒映着卫阿嫱练刀的身影,再一眨,星辉落去,重回寂静,仿若一切从未发生。
第24章 蝗虫过境 但行好事,莫问……
著
银河垂倒,麦田风浪。
即使如此,天气依旧让人闷热难耐,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卫阿嫱收刀,仔细品味自己刚才的状态,十分满意,自知自己又进一步。
说要替她看着小胖子练刀的崔言钰,正躺在被太阳烘烤的炙热田野上,他头枕着自己臂弯,似乎睡的正熟。
粗布麻衣之下,露出的肌肤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之感,她忌惮的看了他一眼,在田地中找寻小胖子的身影。
独自玩耍的程鸢新,此时正新奇地趴在地上,瞅着好厉害竟然能啃麦子的虫子,嘟囔:“原来田里也是有虫子的。”
见卫阿嫱已经练完,他招呼道:“娘,你快来看,我发现了虫子!”
一直都在被虫子喜爱,前仆后继往她身上扑,赶都赶不走的卫阿嫱并不想看虫子,奈何程鸢新太过新奇,见她不来,自己扑腾了几下,捉到虫子哒哒跑过去给她献宝。
以前听见虫子就会怕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将虫子拿在手里显摆了,“阿娘,快看,这虫子能啃麦子!”
卫阿嫱原本没当回事,听见他说到麦子顿时警觉起来,就连闭目假寐的崔言钰都睁开了眼。
她将有她半指长的虫子捏在手里,仔细观察,和起身走到她身边的崔言钰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崔言钰肯定道:“是蝗虫。”
卫阿嫱拿着虫子问小胖子:“你还看没看到跟它长一样的虫子?白日的时候看见了没?”
程鸢新被他们两个的脸色弄得还以为自己做了错事,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我倒是还看到了几只,就这只最大,抓的它,白天,白天没有啊。”
对,白天是没有,整整一天程鸢新都在嘟囔没有遇见虫子,虫子全都跑到她这里来了,而她也没见过。
也就是说,这蝗虫是晚上出现的。
举目望去,一片片的农田都没来得及收割完,若是蝗虫飞过来,这些农田只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我们得尽快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收割农田里的麦子,天气干燥,又出现了蝗虫,恐发生蝗灾。”
卫阿嫱有些诧异的看向崔言钰,他能认出蝗虫已经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竟能说出蝗灾之话。
崔言钰还以为她不信,补充道:“为了调查河南知府贪污灾款一事,我前段日子亲赴河南,那里便先是大旱,而后成片的蝗虫飞过,来不及收的农田颗粒无收,许多人都变成了流民。”
“怎么,不信?”
看她久久不言,他复又问上一句。
卫阿嫱摇头,世人只见到锦衣卫绣春刀寒,诏狱血流成河,又焉知为了不发生冤假错案,他们是如何深入打探,如何查案的。
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是充满了痛苦。
便如眼前这位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险些砍掉他一个臂膀、断腿之伤都是轻的,她在为他上药时就发现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陈年旧伤密布,最严重的,是挨着心脏的箭伤。
在这世上,谁都不易。
所以她自然是信的,手上蹬着腿的蝗虫还想去咬她,她身上已经起了寒意,他说的蝗灾二字,打开了自己还在扬州府的记忆,她猛地望向眼前山林。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还在扬州府没有逃跑成功的时候,曾听闻有灾民想要进城,被扬州知府拦在城外,群情激愤,衙役打死无数人,而后那些灾民只能木讷无奈地赶往下一个城池,以盼活命。
据说那些灾民十分凄惨,先经历蝗灾,家里没有余粮,之后遇到连绵不绝的大雨,大雨最终冲垮了山体,将村落全部埋没其下,无数人在夜晚熟睡中丧命,而没有死的人,只能麻木的变成流民中的一员。
她当时虽不知道是哪个州的灾民,但青州周边山林密布,村落耕地建在山脚下居多,若说发生山体滑坡之事,青州十有八九躲不过去。
加之会遇见蝗灾,实在太过巧合了,让她忍不住心惊,上辈子倒霉经历各种灾祸的地方,不会就是脚下土地吧?
“娘?”程鸢新见卫阿嫱表情越来越难看,拉着她的衣裳,“这个虫子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说的蝗灾是什么?”
卫阿嫱眼光复杂的看着小胖子,进山林随便有动物往身上撞,走路一定能走正确的方向,便是连虫子都不往他跟前凑活的运气算得了什么。
发现蝗虫,这才是绝顶的好运气。
若是他今晚没有发现,大家回去睡一晚,兴许明天后面的蝗虫就飞到了,到时一切都晚了。
她肃着脸郑重其事对崔言钰道:“我现在就赶回村子叫人,小胖子交给你了,你腿脚不好,便不要跟着我来回折腾了。”
紧急时刻,崔言钰向她点头,“快去快回。”
看她转头要走,他又道:“带好你的柴刀,恐他们愚昧不信,若是有人对你动手,你尽管伤人,便是下了大牢我都能把你救回来。”
卫阿嫱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他之话平稳了不少,她回头,他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盛气凌人,可偏偏她觉得心安。
握紧手中柴刀,她给了连日来最真心的笑,“陆同知,对我有点信心。”
渐黑的天色里,她的笑容自信又明亮,崔言钰舔了舔下唇,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野中。
卫家村村长家里此时站满了人,都是听见消息赶过来的村民。
村长是一位年长的老人家,卫父自知自己对农活半知半解,在听到卫阿嫱说的话后,就直接带着她赶了过来,而后便有了村长着急村民商讨的一幕。
村民们劳作了一天,就指望着晚间能休息一下,此时被叫过来也是满腹怨言,“她一个小姑娘说有蝗灾就能有了。”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如果没记错,卫老将她认回来也没有几日,她种过地吗?”
哄笑声立马升起,甚至还有人说她:“我看她身材娇小,卫老莫不如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好了,田里的事女娃娃不要掺和。”
“瞎说什么,人家成婚了的,你们是没见过她夫君,长得那叫一个俊俏。”
村民的种种取笑,卫阿嫱只当没听见。
卫父却是气得不行,他开口道:“我家二娘发现问题急忙来告知,尔等不感激她就算了,当着我的面这番说话,是看不起我?”
他一开口,村民一个个老实下来,以往那些假认亲的,他们也是这么说,可没见卫老如此生气,莫不是这个瘦削的姑娘当真是卫老的女儿?
众人猜测之际,村长却是不敢不给卫父面子的,详细询问:“就算田里遇见蝗虫了,也不见得会发生蝗灾。”
卫阿嫱虽有些诧异卫父在村民中的声望,却不想让父亲替她承担责任,说道:“卫家村连年干旱,今年收成不好,天气如此燥热,最爱闹蝗灾。”
她说的掷地有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发生蝗灾,地里庄稼一株都不能幸免,便是没有蝗虫到来,今晚辛苦抢收也不算什么,全当提前将庄稼收完好了,明早高高兴兴拉到青州交税售卖。”
村长那混白的眼珠看着镇定自若的卫阿嫱,被她的话打动了,便是那些村民也小声交谈起来。
是啊,他们今天晚上抢收也算不得什么,要是真来蝗虫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里的庄稼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有老者颤颤巍巍问:“二丫头,我也姓卫,就托大当一回你爷爷,你告诉爷爷,你当真确定会来蝗灾?”
“我确定!”
卫家村几位年纪大的老者和卫父、村长,一同商议片刻,一致决定,抢收!
整个卫家村都行动了起来,除了下不来床的人,不管老人孩子,全都要到地里去帮忙,就算有不信的人,也不敢说话。
卫父带着卫阿嫱走出村长的门,就同她道:“二娘,你现在回家,家里的事情,父亲就交给你了,你弟弟耳根子软,这种时候靠不住,你看着点你娘,为父现在就赶往青州,蝗灾一来,方圆百里都会受影响。”
卫阿嫱看着面前腰板挺直苍老的父亲,一股莫名的情绪堆在她心头,她从未想过其他人会如何,如果不是知道这点庄稼对父亲一家来说特别重要,她甚至会冷漠的当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