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陆同知还等着你过去呢!”嬷嬷不耐烦催促。
卫阿嫱缓慢起身,扭着半边身子道:“嬷嬷,灵薇姐身子弱,需要进补,就麻烦嬷嬷催促一下厨房,给灵薇姐熬些补气血的汤来喝,这样,我也能更放心的去陪陆同知。”
嬷嬷冷着脸嘲讽说:“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自然。”
她将肩头的发拨弄至身后向门口走去,屋中婢女一副监管的模样立刻跟上,临迈出门槛时,她道:“嬷嬷可千万别忘了。”
不等嬷嬷回答,她已经用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婢女走了,待出了院门,立即有人过来为她引路。
一路上,她目不斜视,脚下的步子就仿佛丈量过一般,步与步之间的间距都是一样的。
匀速前进保证她有充分的时间,用余光观察自己走过的路,方便在脑海中调动自己对这座府邸的记忆,好规划逃跑路线。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低头走路,偶尔也和同伴交换个眼神,不知道这位为了不陪客敢去死的扬州阿嫱,为何一丝胆怯都没有。
很快,她们就穿过羊肠小道来到人工温泉处,婢女们齐齐停下脚步,示意她自己进去,这处温泉是扬州知府专门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建造的,也是瘦马们陪客的地方。
卫阿嫱是第一次来,而且此时温泉中还有一位点名要见她的路同知,个中滋味当真让她五味杂陈。
视线徒然开阔,晕黄柔和的光尽数倾倒在前方小小的天地中,青石山上清澈流水灌进下方温泉池中,综合了滚热的水,让温度适宜。
黄昏的天气较白日凉了些,水面飘着氤氲白气,若非池边人员众多,恍若进了仙境。
踏入这里,率先进入眼帘的便是穿着常服站在她不远处的扬州知府,也是她的好养父,他正给她使眼色,让她上前去。
真是,好久不见了,父亲。
在她养父前方三十步温泉池旁,伫立着十多位气宇轩昂,腰间别刀,一看便是威风凛凛锦衣卫的男子,他们面无表情,鹰眼般锐利的视线扎在她身上。
随着她得接近,他们的手齐刷刷放在了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之态。
卫阿嫱面不改色继续前进,透过锦衣卫们之间的缝隙,终于得以窥见内里场景。
只见温泉池边,一侧放着装有衣物的托盘,托盘下方镂空,里面几颗银碳正在燃烧,温暖着上方的衣服,而博花炉静静被摆放在托盘一角,另一侧摆放着长条梨木案几,琉璃盏内红皮白瓤的荔枝鲜嫩欲滴。
跪坐在案几旁的女子,用一双保养得白嫩纤细的手执起荔枝轻轻为它剥皮,送到泡在温泉池中的男子嘴边。
男子背对着卫阿嫱,慵懒地倚在池壁上,一头光滑墨发披散在背后,尾端被一条墨绿色的发带绑着,妥善地放于池边的绸缎丝帕上,卫阿嫱甚至能看见那条发带中央还镶嵌着绿宝石。
她在距离外围锦衣卫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子行礼,“扬州阿嫱见过老爷。”
话音未落,男子以极快地速度抽出衣服下的长刀,刀影闪过,属于女子的羊脂般细腻双手从手腕处浸出一条血线。倏而,“啪嗒”,两只手齐根掉落,一只落在温泉水中荡起涟漪,一只落在扒了皮的荔枝上,为它重新染上新衣。
从手腕上迸发的鲜血喷射而出,形成小而精致的彩虹桥,桥上一滴鲜血正巧落在男子眼尾下方,形成一点朱砂痣,配上他微微勾起的红唇,妖魅丛生。
墨绿色的发带从滑润的发上脱落,飘荡在水面,在沉没之际,被他不急不缓捞起,缠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
长刀归鞘,一点银光闪过,布满鲜血的地上插着一根泛着蓝光,一看就是猝了毒的银针。
有风吹起落在他肩头的发,万籁俱静。
他侧头望向卫阿嫱,眼角下的朱砂痣猝不及防映进她眼中,美不胜收,“你就是扬州阿嫱?倒是叫爷好等。”
卫阿嫱未开口辩解,盯着那颗朱砂痣略微出神,直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才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啊!啊啊啊!”
断了手的女子在地上翻滚,豆子大的汗滴布满她的脸,失去双手的她,宛如某种节肢动物,来回蠕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根本来不及让人做任何反应。
卫阿嫱沉默的看着在地上滚动的女子,后知后觉才认出,这不就是让她和灵薇姐逃跑失败,反被抓回来的瘦马姐姐吗?
真是一报还一报。
站在外围的锦衣卫眉头都没皱一下,压根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上前粗暴将其拎起来。
温泉池中的男子此时站直身子,卫阿嫱赶忙低下头去,只能看见那双修长的手从托盆中拿走衣服。
扬州知府已经冲了过来,看见女子惨状,不禁问道:“陆同知,这这,这是作甚?”
“此话该我问金知府才是,你家养女带着□□的银针,要加害于我,意欲为何?”
被称作陆同知的男子穿戴整齐方才转身看向扬州知府,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他一眼,“人我就带走审问了,金知府应该不会拦着吧?也不知她是否有人授意才做下此举。”
扬州知府脸色变幻,赶忙解释:“陆同知,她随意交给你处置,下官真得不知道她竟藏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听着扬州知府伏小做低的话语,卫阿嫱心里一阵痛快,也唯有锦衣卫才震得住这些内里肮脏腐败之人。
牛皮制式长靴走到她面前,踩在喷射在地上的血迹,于她裙边处停了下来,她听到头顶之人道:“抬起头来。”
卫阿嫱还蹲在地上,想要看他只能拼命仰头,“见过老爷。”
面前的老爷一身绯衣,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满是兴味,“你倒是冷静的很,莫非此事跟你也有干系?”
他这话一出,锦衣卫们顿时拔刀指向她。
扬州知府额上的汗都滴了下来,急忙解释:“陆同知!这不可能,阿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们都是不知情的。”
说完,立刻用眼神隐晦的警告她。
卫阿嫱睫毛扇了下小风,内里清楚,只怕被斩断手的瘦马姐姐还真是养父安排的,无非是为了试探面前的陆同知。
而为她开解,只是她刚逃跑过,与他不是一条心,不想多她一个变数。
因此只道:“老爷说笑,不过刺杀失败之人罢了,小女子与其,关系并不太亲近。”
为了调查金知府通寇一案,伪装身份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崔言钰抱起手臂,仔细打量蹲在他面前,还维持着行礼动作的卫阿嫱,脚下碾了碾还黏腻的血迹,冷笑一声。
传闻扬州阿嫱芙蓉美人,体弱、纤腰、不食人间烟火。
可现在面前这人,下身一条绣大朵蔷薇花纹的白底长裙,上身着浅粉色相同绣花半透大袖衫,从袖衫中伸出的手柔弱无骨,指甲上还染着粉色丹蔻,白色云肩搭在肩膀上,璎珞项圈的流苏荡在她额间,宛如盛放蔷薇。
全身上下该露的不该露的都没露,却偏偏会让男子有一种撕碎她衣裳的暴虐感,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扬州阿嫱。
然,她的眼睛太冷静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这府里姑娘一双手,便是连金知府都色变,只有她,血迹流到裙边都出奇的静。
想他堂堂锦衣卫,不说能止小儿哭啼,便是放出名号便能让普通官员白了脸,何况养在深闺中的姑娘。
可她面对自己的责问,半分波澜都未起。
有趣。
他挥手让锦衣卫们收刀,对卫阿嫱道:“既如此,春宵一刻值千金,阿嫱姑娘便同我走罢。”
第3章 扬州瘦马 待我归来(晋江独家……
“脱了衣裳。”
卫阿嫱跟在崔言钰身后进屋,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快速地闭了下眼,平静地将门关上后就走到床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先是云肩、而后大袖衫、下裙,最后到里衣,她瞥了眼进了屋就拐到屏风后面重新洗擦的崔言钰,嗤笑了下,安慰自己,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不至于此……
手指放到里衣上轻轻一抽,衣裳敞开,露出里面乳白色绣着蔷薇的肚兜,肚兜小巧,露出她的纤腰,她赤脚走到衣柜前,里面全是那位路同知的衣裳,这间房,应是扬州知府给他备下的。
她按照记忆,摸索着从衣柜夹层中找到一件长到小腿透明的袖衫,穿了上去,乖乖坐在床上等着点名要她的陆同知出来。
崔言钰洗干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出来就被床上的卫阿嫱闪了眼,薄纱轻柔贴在她身上,肌肤在其下若隐若现,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平坦,一点赘肉都无,就连肚脐都显得圆润可爱。
饶是他出生入死办案多年,面对当前朦胧般的美景也是一滞,立即阴沉下脸呵斥:“你那穿得是什么东西!?”
卫阿嫱被他训得一蒙,她纵使曾为瘦马被教养多年,但之后的日子全身心都在海上打拼赚钱,对瘦马那一套,还真有些忘了。
不禁想,这位老爷看着年轻,玩起来的花样倒是不少,这是让她全脱?
外衫褪去,白皙的肩颈彻底露了出来,就在她动手解脖子上的细绳时,崔言钰背过身去,听声音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你给我把衣裳穿起来,我让你脱得是染血的衣服,没让你脱那么干净!”
卫阿嫱手一顿,看了看地上被她扔的衣裳,默默下床穿了起来,刚穿好里衣,就想到自己裙子染了血的,顿时有些嫌恶,踟蹰地看向崔言钰的背影。
她记得房内乐趣,就有一条是穿对方的衣服,便道:“老爷,阿嫱衣裳脏了,可否借老爷的衣裳一穿。”
背对着卫阿嫱的崔言钰,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不耐烦地走到衣柜前,连点余光都没给她,从里面抓了一套衣服,就砸在了她头上。
这是一套深蓝色的衣裳,料子不是丝绸,反而是平民百姓会穿的麻布,她抿抿唇,无意追究为什么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会有这种衣裳,只是利落地穿了上去。
很好,她就需要这样平凡的衣裳。
“老爷,我换好了。”
崔言钰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要亲自跑到扬州知府府里查案,还得为了迷惑对方,留个瘦马在房里,心里天人交战的声音,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停了,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
唾弃自己的同时,打量起面前的扬州阿嫱。
卫阿嫱看他目光频频望向自己的头饰,懂了,女人的发饰,男人的衣裳,让这位爷看得不舒服了。
当即跑到镜子前将头上的累赘给摘了,披散着头发,再次乖巧坐回到床上。
崔言钰盯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眸子微眯,而后拉过一把椅子,斜倚在上面,看着她。
在卫阿嫱快被他看毛的时候,这位爷终于说话了,“你可是处子?”
她略微低下头,避过她有些招架不住的眼神,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回老爷的话,是处子。”
“说实话,没陪过旁的男子?”
卫阿嫱嗓子眼有些堵,想着现在灵薇姐尚有口气,便道:“没有,家里姐姐拦着,不让去。”
崔言钰安静了,不再问话,就是一双眼睛跟钩子似的剐在她身上,让她呼吸不自觉放缓下来。
房门被敲响,许是怕坏了屋里人的兴致,敲门声音不大,便是连传话的音都很轻:“同知,有要事禀告。”
椅子摩擦在地上发出“吱”一声,卫阿嫱浑身打了个激灵,实在是过于刺耳。
崔言钰看了她身上衣裳两眼,最后拉开门出去,而不是将人叫进门来。
“何事?”他问道。
来人警惕般凑到他身边耳语:“同知,收到陛下暗令,二十三皇子在扬州失踪,命我等尽全力找人。”
崔言钰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嘲讽:“陛下巡视能让皇子失踪?那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眼看着扬州知府的事就要了了,真是没事找事!”
禀告之人垂首立在原地,崔言钰反身进了屋,刚松了口气的卫阿嫱又将气给提了起来。
皇子失踪事关重大,甭管小皇子是自己贪玩跑出去了,还是被人给害了,如今陛下已经启程回都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得亲自跑一趟。
扬州知府这布置得线,也不能断,因而直接开口道:“我突然有些事要做,需要离开一晚,都说传闻扬州阿嫱是位聪慧的女子,该如何做,不用我言明吧?”
卫阿嫱了然,点头道:“今天一整晚,我都与老爷在这间屋子里,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崔言钰走上前去,充满妖魅的脸在卫阿嫱面前放大数倍,惹人心惊,他许下重利:“甚好。据我所查,你曾想逃出府去,你若能守口如瓶,待我归来,为你赎身。”
“不然……”他挑起她一缕发,腰间长刀出鞘,那发便断在地上,他轻轻笑出声,在卫阿嫱耳中听来那便是催命的战鼓,“你便犹如此发。”
虽是威胁,但这是两辈子,第一次有人说要为她赎身。
能说出这种话,便是代表,他对自己的身份了解得清清楚楚,也是,毕竟是锦衣卫。
有朝一日,竟从自己的锦衣卫客人嘴中听见此话,可笑。
卫阿嫱收敛自己的思绪,郑重道:“阿嫱知晓。”
崔言钰收回刀,笑脸瞬息隐去,这扬州阿嫱,威胁、重利,竟都无法改变她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果然,刚才的温柔,不过是装的。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夕阳余晖。
卫阿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等着黑幕袭来,直到窗棱外不在有阳光射进,她方才下床点燃烛台。
而后她鬼使神差走到镜子前,将被崔言钰随手扔在桌上绿绸发带拿到手上,随手梳了个高高的马尾。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说道:“陆同知,对不住了。”
谁让你突然离开,给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吃了太多的亏,只知道有机会来,必须要把握住。
记忆已经被激发,生活着的这座炼狱,每一条道通向何处她都知晓,此时不趁着众人以为她陪客不跑,何时跑。
什么等他回来为她赎身,她等不得了,一刻都不想停留。
她伸手将铜镜扣在桌上,动了起来,先是将整间屋子翻了一遍,除了他几身华贵衣裳,两三瓶伤药,竟是什么都没找到,不过,这才符合她对锦衣卫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