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除了一张脸相似,全身上下再无任何称得上是姐妹的地方。
夏绮彤穿绫罗绸缎,她穿粗布麻衣;夏绮彤一头黑发如墨,她头发干枯发黄;夏绮彤身上是闻之难忘的熏香,触之她的身体,只觉得柔弱无骨,而她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说她是个男子都有人信。
那时的自己,看见夏绮彤,会不自觉生出自卑心理。
而现下的自己,再也不想那样的情形出现了,她要过得比夏绮彤还要好,她要再次出现在夏绮彤面前时,能狠狠击垮她引以为傲的各种事情。
当然包括身材。
她要用实际情况告诉夏绮彤,“你看,我过得比你好呢。”
崔言钰看了一眼心情颇好的卫阿嫱重新闭上了眼睛,最初,他和程鸢新这个小胖子看见这一出,颇有些嗤之以鼻,而后发现这种场景日日出现。
尤其是卫阿嫱和灵薇身材依旧苗条,显然此法有效时,两人都麻木了。
小胖子偷偷学习她们的方法,也给自己的小腿按一按,走路走的太久,他腿看起来像个萝卜。
他瘦了不少,遇见卫阿嫱的时候,是个走十步都喘的胖子,现在肉掉下去一半,虽还有些厚实,但也称不上胖了,看上去就是个壮实的孩子。
若是再有人拿着他的画像偷偷寻他,脸上都不用戴面具,准保认不出他。
他偷偷拿眼睛去瞄闭目养神的崔言钰,暗叹一声,也不知道他伤什么时候能好,带他回顺天府呀!他可真是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
不禁问道:“娘,还有多久到青州啊?”
卫阿嫱换了一条腿揉,“约莫还有一日的路程。”
“太好了!”
带着马上就能抵达青州的急切之心,他们四人甚至没用上一日,赶在青州宵禁前到了城门口。
翻山越岭后面又步行的他们,自然是比不过扬州的快马加鞭。
在城门口的告示栏,竟贴有卫阿嫱和灵薇的画像,扬州知府显然不打算放过偷了他罪证的卫阿嫱。
青州城看管的严,每一位进城的人都要严格核对路引,到了他们这也不例外。
守城门的人看了路引之后在两个女子身上打量片刻,问道:“你们来青州作甚?”
小胖子太想进城了,抢着答话,他人往卫阿嫱和崔言钰中间一站,左手拉着卫阿嫱,右手拽着崔言钰,大声说:“我娘,我父亲。”
而后一指灵薇:“这是我姨,我们来寻亲戚的。”
卫阿嫱和崔言钰互相对视一眼,均给了彼此一个假笑,呵。
守城门的人已然信了八分,将路引归还又问:“你们寻城中哪户人家?”
这话小胖子可答不了,只能仰头看卫阿嫱。
卫阿嫱看似淡定答道:“我们来寻卫员外一家。”
守城门的看了他们几眼,那带着嘲弄的眼神让卫阿嫱心头一紧,还欲再问,人家已经不耐烦让他们进城了。
都说近乡情怯,真正踏上幼时长大的城镇,卫阿嫱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还是灵薇拍了拍她的手已做安慰,先去找了客栈,就算要见家人,也得换身衣服,收拾妥当才能去。
为了避免纰漏,既然对外说崔言钰和卫阿嫱是夫妻,依旧是开了两间房,灵薇和卫阿嫱各看管一人。
天都黑了,再急也没用。
几人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新买的好衣裳,第二日才跟客栈老板打听卫员外家在何处。
不出意外,客栈老板一听是寻卫员外一家的,目光顿时就同守城门那人一样了,但也给他们指了路。
根据他所指的方向,卫阿嫱终于看见了那每日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
青砖黑瓦,门口两个石狮子镇门,黑色木门上挂着桃符,是她幼时爱玩的门口。
可是这牌匾上怎么写的是白府?
是哪里弄错了?
巧那白府中出了人要去山上寺庙还愿,卫阿嫱仔细去看他们的脸庞,发现都是不认识的人。
等他们走后,白府邻居开门,发现他们站在自家门口便问他们有何事。
卫阿嫱询问这是否是卫府?怎的变成了白府……
邻居用一种可怜了的口吻道:“卫府早就搬家了,十多年前,卫员外府上的一对双胞胎女孩被拐子拐走,卫夫人经受不起打击,人直接疯了,卫员外倒是撑着一口气,拿千金换女儿消息。
可寻到他这的,无一不是为了钱财冒充的女儿,时间一久,卫员外也心冷了,带着夫人去乡下住了。
说是离开伤心地,夫人的病兴许能好。”
她说完,拿眼睛去看卫阿嫱,显然和之前守城门的官员、客栈老板一样,将他们当成为了钱来认亲戚的人,“不知你们找卫员外何事?他散进家财,已然是个穷人了。”
卫阿嫱哪里料到找到自己家,却没能见到亲生父母,便问道:“那夫人可知卫员外一家搬去了哪个乡下?”
邻居夫人打量着卫阿嫱,说:“你们去卫家村便能找到人。”
“多谢。”
卫阿嫱呼出一口气,“我们走吧,先回客栈。”
背后邻居的喊声传了过来,“哎,你们是谁,是不是卫员外那丢了的女儿啊?”
无人回答她,他们走在青砖上,灵薇握住卫阿嫱的手,说道:“没关系的,我们这便去卫家村寻人。”
从大喜到失望,卫阿嫱也以为自己会十分悲痛,可,她依旧对夏绮彤一事心存芥蒂,冷静下来后,她道:“不,阿姐,我们在此休整几日,连番赶路,每个人都十分疲惫。”
“我看时过境迁,去卫家村也未必能见到人,不如先转道去顺天府,回了顺天,我自有办法帮你寻人。”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之人,崔言钰露出一个堪称纯良的笑容。
他可谓说出了自己和小胖子程鸢新的心里话,他们可不想去什么卫家村,他们想回顺天府。
卫阿嫱心里那点子惆怅随着他的话,顿时散了,怎么忘了,这还有两个麻烦在她面前。
一个多月的赶路相伴,也没将他们的关系增进,反而因为展露实力,互相之间更加警惕。
她讽刺道:“五百两,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钱?当然,救命之恩,无需挂怀,若是你不愿去,大可现在离去,放心,就算为了钱,我也会到顺天府寻到你的。”
第17章 终得相见 经别多年,再次相……
著
当真应了那句“虎落平原被犬欺”,崔言钰挑起眉梢定定看了卫阿嫱半晌,最后方才轻笑出声。
“姑娘说的是,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当然要去寻卫家村。”
虽自己想去顺天府的想法未能实现,但他却因此高看一眼卫阿嫱,面对出乎预料之事镇定自若,头脑冷静,能妥善安排一切,行事果断,还能借着他受伤离不开她们威胁他。
若是个男子,他就将她招入麾下了,可惜。
等待他回了顺天锦衣卫,定将她抓进诏狱好好拷打一番。
想到此,他眉眼间冰雪消融,转瞬春花烂漫。
卫阿嫱别过眼,不去看他那张戴了面具都遮盖不住魅力的脸,他既然服软了,那称呼自然也得变,“陆老爷身上的伤还需看看大夫,反正卫家村就在那,跑不了,我们先准备一番。”
两人箭拔弩张的气氛消失,小胖子长舒一口气,随即拽住灵薇的袖子,“那我和姨姨一起。”
“随你。”
她瞥了一眼崔言钰,要笑不笑的说:“那陆老爷还是随我走吧。”
崔言钰身上的伤不知是不是沾上狼血的缘故,有些地方已经化脓,赶路时他竟一声不吭,还是到了医馆,脱下衣裳给他看伤时才发现的。
化脓的地方需要剜下去,定力不深之人,即使有麻沸散也会疼的嗷嗷直叫。
而他只是侧过头不去看伤口,别说喊,一个疼字都没说过,若不是见他满头的汗,真以为他感觉不到疼痛。
待他包扎好伤口,她拎着药包道:“大夫说你这腿不能再用力了,得好好将养,不然你就要瘸了。”
身体有病之人,是万不能做官的,何况是象征天子门面的锦衣卫,要知道,瘸腿也代表着你已经废了。
提拔重用没你的份,反而还会逼赶回家。
她上前两步,似是不经意般将手放在断腿之上,用手敲了两下,换来他的凝视,悠然一笑,“陆老爷,别着急回去了,反正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你的位置,想必已经被人占了吧。”
“你这么厉害却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应是遭到身边人背叛,不如借此韬光养晦,回去给他们致命一击,日后才能鹏程万里啊。”
她可不想这个累赘陆同知,日日想着回顺天府,坏了她的计划。
正巧大夫进来,崔言钰捉住她要收回去的手,将她拉近,近到自己脸庞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说道:“夫人放心,为夫的腿定能休养好,交你银钱养家的,夫人不必多虑。”
他的钱是那么好要的吗?
“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大夫赞了声,转身拿上药箱便又走了出去。
两人对视片刻,一番较量之后不分伯仲,颇有些嫌弃的一同收回手。
青州城门口虽贴着扬州府的抓人告示,可它毕竟不归扬州府管辖,是以并不严,他们伪装身份,看病的看病,买牛车的买牛车。
赶路时,为了走路不拖累,之前牛车上的东西,除了水和吃的全都扔了,水壶、吃食、衣裳、被褥,全部需要重新买一批。
待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又在客栈休息了几日养精蓄锐,他们再次踏上了寻亲之路。
崔言钰仗着腿伤严重,自己霸占了一半车厢。
因为他是为了击退狼群才又受的伤,灵薇便没说什么,出去与卫阿嫱一同驾车,她手巧,还给她编了个草帽戴。
身上凡是能露出皮肤的地方,也被她给缠上了布条。
“可得保护好了,万不能晒伤。”她的阿嫱还是朵不知被何人采摘的娇花,哪能日日将自己当做男子一般。
卫阿嫱架着牛车,哭笑不得的同灵薇说:“阿姐你倒是也给自己装扮一下。”
“我也有,你看。”她说着给自己编了个草环戴。
笑声传进车厢中,小胖子屁股挪挪,再次离崔言钰远了点。
崔言钰眸子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
赶往卫家村的路比他们从扬州来青州容易多了,牛车逐渐走过块块农田,屋舍近在眼前。
没用一日,卫家村到了。
他们向做农活的村民打听卫阿嫱父母的消息,村民指着最里面偏远的小房道:“你们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后一幢屋子就是卫老的房子。”
待他们道了谢,牛车慢悠悠走上前去时,身后的村民凑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他们找卫老有什么事?”
“难不成又是认亲的,可卫老不是都散进家财了?这要是让他们家那个儿媳妇知道了,有人上门打秋风,估计卫老夫妻又得挨训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管那闲事了,出来个人去告诉卫老一声家里来人了,其余人干活去吧,今年这收成呦。”
说着,他们再次散进农田中,忙碌的劳作起来。
而卫阿嫱四人也顺利来到了混着稻草的泥土屋前。
普通的农家院子孤零零坐落在此处,小屋木门上着锈迹斑斑的锁,院墙低矮,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情形。
院里有散养的鸡来回奔跑,一位看上去仅三十出头,不似农家妇的女人,正将摘来的草叶子喂给它们,一个个叨的很是起劲。
妇人感觉到有人,转了过来,她似是没有受到岁月侵蚀,从发髻上掉落下来的碎发,许是因为劳作出汗而黏贴在脸颊上,不显凌乱,反而衬得她如病弱美人一般。
并不鲜艳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气质,她看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用风韵犹存来形容她并不恰当,甚至会诋毁她,她身上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温柔秀丽劲儿。
温声道:“你们是何人?可是想讨碗水喝?”
屋子明明有人却还上着锁,应是怕人跑出来,里面那位很有可能便是半疯的卫母。
可她看上去,哪里像个疯子。
卫阿嫱仔细打量着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她的母亲,曾是官家小姐,因为是庶出并不受宠,家中子弟想要捐官需要大量银钱,就把母亲嫁给了行商的父亲,当时的父亲生意做的大,已经能被称得上是员外了。
可惜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是最为低下的,母亲的娘家人看不上父亲,但父亲对母亲极好,总觉得母亲嫁他委屈了,为了能让母亲在娘家说上话,花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还是母亲看不下去吸血一般的娘家人,主动断了那边的情分。
她尚还能记得,母亲抱着她坐在树下,教她和夏绮彤识字的场景,她小时候说话晚,三岁才会说话,当时父亲和母亲都以为她是个小哑巴了,已经做好为她招赘婿的准备,因此也颇为疼惜她。
会说话后,因为嘴皮子不如夏绮彤利索,便有些沉默,父亲总是喜欢给她带外面的小玩意哄她。
印象最深的是,她犯了错,被父亲按着打屁股,母亲在一旁问她知错了没有,可屁股却一点都不疼,父亲和母亲根本就是虚张声势。
还有夏绮彤,那时候的她可是很护着自己的,若是有别的孩子嘲笑她不会说话,她就会跟个小炮仗似的,追着人家打,真正将阿姐两字落到实处。
她擦了擦不知不觉漾出眼眶的泪,真难为她,过了两辈子,还记得幼时的场景。
要是她没和夏绮彤被拐走该多好,她们俩会在母亲的教导下,被培养成合格的姑娘。
绝不会出现上辈子夏绮彤利用她的场景。
但是一切都晚了,现在的她和夏绮彤如同水火,待她入了顺天府,就是她和夏绮彤对立之时。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又熟悉的母亲,便又是一股热泪沾湿双睫,还能看见活着的他们,真好。
上辈子,等她在顺天府站住脚跟,想要找寻他们时,天灾不断,青州这一带都受了影响,她派人来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