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泽颔首领命。
瑛华见他面色不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属下这就去办。”夏泽囫囵答了一句,调转马头去找人。
音德好奇的朝外看,“姐姐,谁不高兴了?”
“没什么,一个侍卫。”瑛华揣测的看了看夏泽的背影,又重新挡上了帘子。
“噢……”音德眼眸一亮,“就是那个姐姐很喜欢的夏泽侍卫吧,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瑛华本能的摇摇头,倏尔又抬眸看她,“你说我很喜欢的侍卫?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的侍卫说的。”音德大剌剌笑起来,掀开帘子指了指外面,“喏,就是那个。”
顺势而望,瑛华看见一个肤色黝黑,剑目星眉的男人,骑马跟在夏泽身边,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而夏泽眉头紧锁,几次都想甩开这人,却无奈不能僭越地超过她的马车。
“他说姐姐招幸了夏泽侍卫,驸马也默许了。要是我,我也喜欢夏泽侍卫,人长得那么好看,武功还好。您瞧父皇给我的侍卫,又黑又丑,我都下不去手。”言罢,音德颇为嫌弃的瘪了下嘴。
若是以往听闻此言,瑛华总要洋洋得意一番,这证明她的目的达到了。
当初她招幸夏泽就是想制造这种人言,希望它传入江伯爻的耳朵里,让他吃醋。可惜江伯爻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反应,一副“绿我不怕”的架势。
现在想想她的举动真是荒唐至极,就这么轻易的搭进了宝贵的初夜,还白白玷污了夏泽的名声。
想必方才那个侍卫也在跟夏泽谈及此事,唯有这件事才能让一向淡然的夏泽面露窘色。
思及此,瑛华半阖眼眸,沉沉道:“好大的胆子,敢跟公主嚼舌根,看来你这个侍卫不仅人丑,脑子还不怎么灵光。”
冷冷的语调让音德倏然闭嘴,脸上笑容尽失,这才发觉自己多言了。
“妹妹莫慌,姐姐一会就好好教训他一番,再让父皇给你换个英俊的。”瑛华唇畔携着阴鸷的笑意,身子一斜靠在马车上,青葱般的手指抚了下鬓角的碎发,“这等碎嘴乱议皇亲国戚,照理应割了舌头,再赏他一百板子。”
音德心头一沉,整个人从云端坠入地狱。
瑛华不过是牵了她的手,说要送些东西给她,她怎就鬼迷心窍的放松警惕了?
她的母妃明明告诫过她,要离固安公主远一些,交不了心就不要去招惹。
如今,她好像不小心招惹到了赵瑛华。
“姐姐……是妹妹失言了。”音德咽了咽喉咙,颤颤道:“都怪我,我不该乱说的。姐姐要罚就罚我吧,放了张苑吧!”
“哦,他叫张苑啊。”瑛华黛眉微挑,不置可否。
第4章 、忽然正经
“张苑他人不坏,对我非常好……母妃罚我,都是他在安慰我,夫子罚我,他替我抄论语。”音德说着说着,就开始惴惴哭泣,“姐姐,割了舌头打一百板子人就残了,您就饶了他吧。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说夏侍卫了。”
瑛华定定凝着音德,其实她懒得跟一个侍卫制气,不过瞧着方才夏泽不高兴,自个儿也跟着忿然罢了。
以前她对夏泽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人都不曾多看一眼,更别说顾忌他的情绪了。
现在她想多照顾点夏泽,算是她的报恩吧。
毕竟,她是所有不开心的始作俑者。
音德见她迟迟不松口,索性噗通一声跪在马车上,委实吓她一跳。
“妹妹求您了!”音德心一横,豁出去道:“倘若姐姐能饶了张苑,妹妹以后一定为姐姐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都行!”
震惊之余,瑛华不由发笑,看来赵音德是非要保住这个侍卫不可。
她见音德可怜,又想到上辈子没有帮音德劝说父皇,不免心生恻隐。若音德继续哭哭啼啼,旁人若是听到,恐怕还不知道怎么揣测呢。
“罢了。”
瑛华终于松口,伸手将扶音德起来,“一个侍卫而已,你至于如此吗?”她鼻间冷哼,“别忘了,你贵为大晋公主,为了一个侍卫下跪,不觉丢人?”
音德哽咽道:“我不同于姐姐,姐姐是皇长女,母后和父皇都疼爱,要什么都会有。我的境遇姐姐心知肚明,母妃待我苛刻,身边又没有几个朋友,只有张苑一个人能顾着我……”
音德此言不虚,瑛华是宣昭皇帝第一个孩子,长得漂亮讨喜,自小就是爹疼娘爱。
只要是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哪怕是一个活人。
比如江伯爻,瑛华喜欢,他就得跟她成亲。
外人都觉得她应有尽有,可最后来救她的只有夏泽一个。
这么看来,她与赵音德又有何不同?
“姐姐,你就放过张苑吧。”音德再次哀求。
瑛华回过神来,“不是姐姐要跟他较劲,你应该知道,乱议皇亲国戚可是大罪,要被打入天牢的。张苑也算你身边的贴己人,若是胡言乱语被旁人利用,小心祸及你跟张嫔娘娘。”
“姐姐教训的是。”音德乖巧点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让他乱说话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他不死。不过活罪难逃,总是要给些教训让他记住才行。”
音德的眸子亮了又黯,咬着唇看瑛华,“姐姐准备怎么罚他?”
“先罚他……”瑛华想了下,“罚他抄一百遍论语吧,抄完你让他亲自送到我府邸。”
话音一落,音德破涕为笑,“是!多谢姐姐!”
瑛华莞尔,不再谈此事,有些疲累的合上眼。
音德也不敢吵她,闭起嘴长舒一口气,高悬着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
刚才她真以为张苑这条命就要交代了,好在皇姐还算好说话,也不像母妃口中的跋扈之人。
忽然间,一旁的瑛华又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音德吓了一跳,又开始紧张起来,莫不是姐姐反悔了?
只见瑛华挑开帘子,对外头喊了一声:“夏泽!本宫听着外面有些古怪的声音,你守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她指了指马车侧方,又把帘子阖上。
夏泽一头雾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番。除了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和马蹄声,没有什么异常响动。
不过他还是听令守护在马车一旁,图个耳根清净。张苑一直跟他叨叨叙旧,委实让他招架不住。
到达公主府后,张苑即刻就被善和公主叫过去,严厉训斥了一番,人就这么走了。
夏泽不明就里,不过这也好,省的他还得想着如何敷衍张苑。
瑛华和音德一直聊到傍晚,分开时,音德满载而归,不仅带了满满一箱子玩物,还有不少金银玉器。
是夜,瑛华辗转反侧,忙碌一天,总算能静下心来整理一下思绪。
说起她的死,最大的原因就是她的弟弟,太子赵贤。玩心太重,不思进取。
上一世宣昭帝驾崩后,赵贤顺理成章登基为新帝,改国号为“康安”。
然而赵贤不知朝廷波云诡谲,之前东宫的势力也并不突出,根基浅薄加之纵情声色,很快就导致朝廷重臣的不满。
适逢淮南地区遭遇百年大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没多久,当地忽然生起一股叛军势力,疯狂肆虐,意欲北上。
赵贤派兵镇压,却不擅长用兵点将,朝廷大军屡次失败,折损诸多将士。
这件事如同一个导-火-索,彻底激发了朝堂的怨念。诸多重臣联合起来参了赵贤一本,说他昏庸淫-乱,还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状。
危难之际,先帝安排的三位辅佐大臣却意外的告老还乡,这一下对于赵贤来说算是雪上加霜,朝廷的反对势力更加猖獗。
很快老臣们就推举瑞王赵焱为帝,而瑞王的大谋士竟然是她的驸马江伯爻。
最终赵贤迫于压力在宫中自缢而亡,他们的母族汪氏也被弹劾打压。
仿佛一夜间,大厦功亏一篑。
瑛华这个长公主也彻底失去了权势的庇佑,被江伯爻轻而易举的处死了。
想到这,瑛华捏紧的拳头泛着惨白,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万里江山拱手于人,原是赵贤不争气。
而她这个姐姐同样也不争气,白白浪费了父皇母后的苦心。
不过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若说篡位,理应是淑妃的儿子惠王赵越,怎么也轮不到瑞王。
江伯爻身为吏部尚书之子,清高又势力,即使是有扶持皇子谋朝篡位的野心,瑞王也入不了他的眼。
瑞王的生母姜氏是宫娥出身,又在宣昭二十年私通下人被抓现行,直接被皇帝赐了毒酒。
身背污点又资质平庸,兄弟姐妹也都躲着,生怕沾染晦气,怎么看都不是继承大统的料。
瑞王会不会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瑛华抱着双臂沉思,最终决定要找时间会一会这个传奇的皇弟。
找准了目标,复仇之路也算卖出了第一步,瑛华忍不住松了口气。
此时她睡意全无,虽然天已经入秋了,上半夜还是有些燥热。
翠羽在一旁的榻上睡的正酣,瑛华没有叫她,轻轻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银色的月华铺洒满园,配着扑鼻的桂花香气,让人身心舒缓。
她素来贪凉,索性手撑窗台,足尖一点轻巧的翻窗而出。落地无声,俨然是有一番功夫在身的人。
廊下的风很大,瑛华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很快就被吹的浑身冰凉。
猛然间,她看到了坐在廊下连凳上的夏泽,后背倚靠着廊柱,左手扶刀,右手搭在膝盖上,正垂头阖眼小憩,留给她一个好看的侧颜。
在瑛华的印象中,夏泽一年四季都是这么睡觉的。
即使跟她欢好后,也不曾留宿过她的寝宫。
不是她不让,是夏泽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了。
这样究竟能睡好吗?
瑛华纳闷,忍不住朝他走过去,步子极轻,生怕惊了他。
还未靠太近,就见夏泽猛然起身。
电光火石间,冰凉的刀鞘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肩头,刀已出窍,寒光熠熠。
“何人!”他沉声问。
太后殡天,府内一切都要从简七日。不光吃食用度,连廊上挂的灯笼都减了七分,微弱的光线只能让他们隐约看到对方。
夏泽定睛审视,倏尔收回刀,屈膝半跪道:“属下万死,让公主受惊了。”
“无妨,起来吧。”瑛华摸了摸脖子,刀鞘的冰凉还在,“本就是我蹑手蹑脚,不怪你。”
夏泽起身,带起一片高大的阴影将瑛华的身体罩住。
他朝四下看了看,并无翠羽的身影,寝殿大门紧闭,窗口大敞。
看样子是翻窗而出,他一蹙眉头,脱口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自己出来了。”
瑛华如实回他:“我睡不着,就出来透透气,看你在睡觉,我就过来看看。”
“……”
夏泽听罢,即刻警觉起来,看她的眼神带着揣度。
面前的女人生着一张极为灵秀的鹅蛋脸,眉眼顾盼生辉,虽然穿着单薄简洁的丝绸中衣,但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天家贵女。
但是这样娇美的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任起性来那叫一个难以招架。
夏泽右眼跳了挑,将目光移向别处,身体也随之退了退。
见他闪躲,瑛华连忙解释,“我就是单纯的过来看看,你不要乱想。我就好奇你这样能睡着吗?我就……我就我就……这么过来了,然后……然后你就发现我了。”
以前两人独处时,夏泽也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他越躲瑛华越不想放过他,恶趣味上身,铁定要扑上去调戏一番,像今日这么正经的谈话还是第一次。
只不过,她怎么突然结巴了?
分明以前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叭叭叭个没完没了,让人脸红脖子粗。
夏泽依旧沉默不语,骨子里打起十二分警惕。
安抚的话在嘴里反复润色,到最后瑛华无奈挑眉,正色道:“夏侍卫放心,我不会非礼你的。”
第5章 、高烧昏睡
这承诺说的底气十足,听起来好像一个壮汉面对小姑娘的说辞。
夏泽面露尬色,二人一霎无言,唯有蟋蟀吱吱叫着。
不知哪来一阵风将彩云吹来,遮住了月亮,周遭忽然暗淡起来。
夏泽挺秀的身姿黯了黯,两人离得很近,瑛华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檀木香味。
她就这么盯着他,眼神愈发迷离。
当初瑛华选他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她是个视觉至上的女人。
整个公主府除开驸马,就算夏泽生的最为耐看。眉清目秀,好像永远都晒不黑一般。淡定从容,又不乏男人的阳刚气息。
武艺就更不说了,父皇为她钦定的近身侍卫,在藏龙卧虎的禁军也是排得上号的。
忽然间,死前的一段场景又走马灯似的浮现在脑海
夏泽一身黑衣,出奇的潇洒。
思及此,瑛华美眸潋滟,浅笑道:“夏泽,多谢你了。”
面前的人笑容明艳,不知是不是秋夜寂寥的原因,看起来又有那么一点凄然。
夏泽微蹙眉头,不明白到公主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生怕再出幺蛾子,他不及细想,只道:“夜深了,请公主快回寝殿休息吧。”
“好。”瑛华答的干脆,未再多言,笑眯眯的离开了。
夏泽目送她,隐约间听到她打了个喷嚏。
直到她爬窗而入,方才重新坐回廊下,他本以为还得推诿几次才能将这个祖宗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