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被瑛华搅的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那句“多谢你”,不知道究竟谢他什么。
几乎整夜无眠,五更天的时候,他起身回到后院厢房里洗漱一番,又回到了公主寝院内。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他都是如此守护着公主的安全。
寝殿外,六个婢女分开而立,各自端着胰子铜盆衣物,等候公主起身。
然而一等就是日上三竿,公主还没起床。
婢女们都站的乏累了,时不时有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夏泽也忍不住看向紧闭的朱红大门,公主一向不是个贪睡之人,午头了还未起身,委实少见。
就在他出神之际,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只听翠羽火急火燎的吩咐:“红梅!你快进宫去请太医!公主高烧昏厥了!”
“……啊?”
婢女们面面相觑,发出讶异的声音。
“是!我这就去!”红梅领命,随手将铜盆放在地上,慌忙跑了出去。
翠羽对剩下的丫头说:“你们几个跟我进来,替公主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是!”
婢女们乖巧福身,一个跟一个,很快都拥了进去。
夏泽瞧着这般阵仗,眼波微动。
回想昨夜,一个女子穿着那般单薄的衣物跑出来,不生病才怪。
不过,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高烧昏厥……
夏泽不免生疑,以往这种技俩公主不是没用过,受点风寒就装病不出门,上演一出苦肉计给驸马看。
约莫过了一刻,太医院的主官张攀提举就提着药箱上门了。
“公主现下可是方便老夫诊断?”
翠羽迎在宫门口,连连颔首,“方便方便,张提举里面请。”
张攀虽已年过六十,但身躯矫健,几个快步就来到瑛华床榻前。
瑛华躺在床上双目紧阖,眉头皱着,时不时咬牙,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
瞧见情况不妙,张攀连忙为其诊脉,随后又从药箱拿出银针,从瑛华印堂,鬓角,人中位置分别扎了几针。直到她面色舒缓下来,这才问道:“长公主昨夜身在何处,可是受了风?”
翠羽思前想后,“昨晚公主明明就在寝宫入睡,哪也没去呀。”
“哼,怎么可能。”张攀一捋胡子,“老夫看是你当差不利,睡的太踏实了,公主去哪都不知道。”
“这……”
翠羽瘪瘪嘴,昨日太后丧礼她实在太累了,一沾枕头就闭眼了,的确睡的很沉。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瑛华还睡着,就没敢叫她,翠羽只当她也太累了。
但一晃睡了半天,瑛华都没醒,嘴边还喃喃呓语,翠羽便悄悄挪到床前打探,这才发现瑛华发起了高烧。
当她自责之际,只听外面一个尖细而颇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通传刚落,一袭明黄的宣昭帝就急匆匆的进来了。
翠羽一怔,提起冗沉的裙角跪在地上,发髻上的小珠钗如同她的心情一般七上八下地晃着。
一边的张攀也起身而跪,神色恭敬而谦卑。
“参见皇上!”
“免了免了!”宣昭帝心系爱女,顾不得仪态,火急火燎冲进来,一屁股坐到瑛华床边,切切唤道:“华儿!华儿!”
瑛华沉睡不醒,烧的面色惨白,宣昭帝心疼坏了,厉声问:“张提举,朕的华儿这是怎么了?严不严重?”
张攀如实说:“回皇上,公主昨日应该是受风严重导致半夜高烧,没有及时发现,进而导致昏睡不醒。”
话落,翠羽感受到了宣昭帝的怒视,吓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宣昭帝神色阴沉,正要叱问她,就听张攀继续道:“皇上放心,微臣已经替长公主施了针,在服用些汤药,假以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也就是说并无大碍了?”宣昭帝神色微松,高高悬起的心得到了一时舒缓。
“是的,不过……”
太医这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委实吊人胃口,宣昭帝再一次拧紧眉头,愠怒道:“不过什么?有话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微臣替公主诊脉时发现公主脉相混乱,心火直上,肝气郁结,进而思虑成疾,导致身体虚弱,得细细调养才行。”
宣昭帝一愕,瑛华自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有求必应,究竟有什么愁事把身体都给整垮了?
“老臣这就去开药方,让太医院熬好药送过来。”
宣昭帝回神点头,沉沉吩咐:“去罢,用最好的药材。”
“是,微臣领命。”
张攀提起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宣昭帝深吸一口气,垂眸望着瑛华惨白的脸,喃喃道:“华儿啊华儿,你何时才能让父皇省心啊。”
他俯下身,状似寻常人家的慈父,细心为瑛华擦去额上的汗珠,又盖好被子。
末了,浓眉一拧,面带寒霜,天家威仪尽显,“翠羽,你可知罪!”
翠羽本就战战兢兢,洪郎的声音更是抽去了她的三魂,连连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请皇上责罚!”
“你照顾主子不周,委实该罚,但念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暂且饶过你。”宣昭帝生怕扰了瑛华清净,压低嗓音:“朕问你,公主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翠羽愣了下,惶然道:“并没有”
“驸马对公主好不好?有没有欺负公主。”
翠羽连连摇头,“没,驸马对公主很好。”
不是她想扯这个谎,奈何瑛华对府里人下了死令,谁都不许说驸马不好,府中之人自然对此三缄其口。
宣昭帝眯起锐利的眼眸,“日后你替朕盯好了,倘若驸马对公主有任何不敬,你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朕,莫要让公主忧心。”
“是……奴婢明白了。”
“等公主醒了你告诉她,就说朕来看过她了,让她好好养病。”宣昭帝国事缠身,不可久留,恋恋不舍的看向瑛华,“等过些时日,朕再来看她。”
送走宣昭帝,翠羽爬到瑛华床边,心疼的直掉眼泪,“对不起长公主,奴婢没有照顾好您,您快好起来吧。”
她不敢再大意,就愣愣守在瑛华旁边,喂她吃药,替她擦汗,很快天就黑了。
太医院又送来了药汤,红梅将昏睡的瑛华扶起来,由翠羽一勺勺地喂进她的嘴里。
整碗药汤喝进去后,两人扶着瑛华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
红梅看翠羽满面倦容,好心道:“姐姐去休息吧,今儿我来上夜。”。
“算了吧。”翠羽头摇的像拨浪鼓,“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安心点。”
“那我留下来陪你吧,也算有个照应。”
翠羽浅浅一笑,算是答应了。
入夜后,她让红梅先歇下了,自己坐在脚榻上,手里拿着巾帕,时不时擦擦瑛华的额头,又伸手去摸摸。
这会子感觉热度降下去了,但还要高于常人,依旧不能松懈。
就在这时,瑛华薄唇翕动,仿佛在说些什么。
翠羽好奇的贴耳去听。
“夏泽……夏泽……”
她原本不想理会这种梦呓,可瑛华喊着喊着又开始愁眉苦脸,看起来非常痛苦。
翠羽只得离开寝殿,外头夜已经深了,她本就有些夜盲,只得提着裙角四下张望,小声道:“夏侍卫,夏侍卫?你在哪呀?”
须臾,夏泽从阴暗中走过来,“翠羽姑娘,怎么了?”
“公主还在睡,但她刚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翠羽瞧着那张俊逸的面容,小心翼翼道:“要不……要不你进去看看吧。”
“这不合规矩。”夏泽冷言拒绝了:“我是侍卫,没有公主命令,不可随意进出她的寝殿。公主若是有何异样,翠羽姑娘还是去请驸马过来看看吧。”
“夏侍卫,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驸马不在府中,又怎么可能会过来,况且公主也没叫他。”
翠羽停顿一下,将声音放低:“一日夫妻百日恩,公主对你又不错,从没少过你好处。现在公主正值危难之际,喊你名字你都不去看看,这不是薄情寡义么?”
第6章 、终结荒唐
夏泽眉目不动,左手习惯性的摩擦了一下挂在腰间的刀鞘。
翠羽这番话所言不虚,公主对他并不吝啬,每次折腾完总会对他赏赐一番,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糖吃。
何况公主是金枝玉叶,在外人看来倒真是他不知好歹。
可惜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荣华富贵,他只想做个堂堂男儿,而不是成为女人的玩物。
他不温不火的重申:“我说了,公主有令,我才能进去。”
嘿,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翠羽白他一眼,灵光一闪道:“对了,公主有令呀,现在不正喊着你吗?”她清清嗓子,学着瑛华的声音,“夏泽……夏泽……”
“……”
末了,二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大概就是这么喊得,所以你快进去看看吧。”翠羽搬出公主的威仪来震他,“夏侍卫,你可不能抗旨。”
一个梦呓被说成公主懿旨,夏泽真觉的那句“为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实在太对了。
不过翠羽算是公主身边的贴己人,生怕她以后再跟公主嚼舌头,他思忖片刻,索性依了翠羽。
毕竟现在长公主昏睡着,速进速出也无妨。
夏泽冷冷看她一眼,不再与之纠缠,长腿一迈跨进门槛。
眼见搞定了他,翠羽鬼机灵似的挑了下眉毛。
有夏侍卫陪着,公主或许清醒了呢?
夏泽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虽然瑛华还在沉睡,他还是卸下随身的佩刀放在小厅的紫檀茶几上,轻步走到床前。
半跪行礼,适才抬眸轻扫
昨晚的曼妙女子已经烧的脸色蜡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缕缕的,微白稍干的嘴唇像小鱼一样翕动着。
夏泽微眯眼睛仔细去听,公主好像一直重复着两句话
“夏泽”“别死”。
一抹无奈的笑掬在唇畔,看来在公主的梦里他也捞不着好。
正要离开,又听瑛华说:“水……”
发高烧的人最缺的就是水分,夏泽不敢怠慢,起身去寻翠羽。
然而这丫头拉着红梅早就跑的不知所踪,院子里也没有她们的身影。
“水……水……”
瑛华凝着眉头,难受的左右晃着头。
找不到伺候的人,夏泽只得回来给她倒水。
可倒容易,怎么喂呢?
他端着青花瓷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翠羽也没放个勺子什么的。
在瑛华一遍遍的呼喊下,夏泽无可奈何,右手持杯,左手伸到瑛华的脖颈下,将她娇柔的身躯环起,靠在自己肩头。
他将杯子抵在瑛华唇畔,可后者昏睡,压根喝不进去。
一来二去,水全撒在了瑛华的胸口,弄湿了她的中衣。
粉色的肚兜若隐若现,夏泽不小心瞥了一眼,旋即移开视线。
他想出去找翠羽,可惜寝殿没人。把生病的公主一个人放在这里也不合适,若有闪失,他担待不起。
“水……”
瑛华又一次唤道。
眼见她嘴巴干的都快裂开了,夏泽索性心一横,将茶杯的水尽数喝光。
迟疑片刻,抬手捏起瑛华的下巴,嘴对嘴直接喂给了她。
期间瑛华有些不配合,夏泽只能用舌-头撬开她的嘴,就这样喂了她好几杯才作罢。
瑛华满足,再一次沉沉睡去。
夏泽将她轻轻放回床上,娇软的触感还在萦绕在他唇边。他阖着眼稳了稳心神,沉沉喘息几次,胸口的擂鼓这才停下。
这种喂水的方式以前他也做过,不过都是公主胡搅蛮缠,如此主动还是第一次,好在公主并不清醒。
又等了许久都不见翠羽过来,夏泽只能退到一边,继续守着瑛华。
这一守就是一夜,后半夜瑛华睡的还算踏实,没有再说胡话。
直到傍明的时候,瑛华忽然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做起来。
夏泽一夜未眠,闻声快步赶到床前查看。
只见瑛华弓背虾腰的坐着,垂下的乌发遮住了面容。
她喘着粗气,后背极速起伏着,纤细的手死死捏住被子,骨节泛着森森白意。
“公主?”
夏泽刻意放低了声音,可惜还是惊了她。瑛华仓皇扭头,好看的杏眼里盛满了恐惧。
“夏……夏泽?”她一愣,难以置信的晃头,继而用一种虚弱至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昨晚翠羽说您在喊属下的名字,非要让属下进来看看。”夏泽徐徐解释,随后半跪请罪道:“属下擅闯寝宫,还请公主责罚。”
自己竟然发烧了……
瑛华神情木讷的揉揉太阳穴,抬头都有些困难,仿佛坠着一个千金陀螺。
“你起来吧,翠羽呢?让她过来给我换身衣裳,黏搭搭的难受死了。”
夏泽站起身来,“翠羽不知道去哪了,属下进来之后她跟红梅就不见了。”
“这丫头……”瑛华无奈的躺回床上。
其实也怪不得翠羽,以前她跟夏泽独处的时候压根不让她听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