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介商贾之家是配不上江家的,可钱家与江隐有恩,江隐很难开口退亲。
直到瑛华看上了江伯爻,江隐大喜,故作为难的说出了婚约问题。
宣昭帝老辣,一眼就看出了江隐的心思。
他不想参和其中,便以江伯爻有婚约为由劝说瑛华放弃。
可是瑛华任性,派人私下调查,一哭二闹三上吊,弄的他彻底没辙。
最后的最后,还是他亲自出面游说,两家就顺势把娃娃亲给解了,江家还给了钱家一大笔补偿。
“女儿以前派人打探过,江伯爻跟钱家长女并未见过面,以为这个婚约就是儿戏之言。”瑛华垂眸沉思,再抬头,又是泫然欲泣:“现在想想,指不定二人早就私相授受,互诉衷肠了,是女儿当初单纯了。”
“还有脸哭!”宣昭帝气不打一出来,“当初就告诉你不要棒打鸳鸯,现在糟得一身报应,后悔了吧!”
的确后悔,悔她眼瞎。
如果能重生到成亲前,她一定八抬大轿把江伯爻送到江南。
瑛华揣摩着到时候了,索性道:“父皇,既然我与江伯爻无法相知相守,那便算了。”她顿了顿,“请父皇允准女儿跟江伯爻和离!”
“和……和离?!”
宣昭帝两眼一翻,只觉得心口绞痛,差点驾崩。
“父皇?父皇!”瑛华瞪大眼睛,慌慌张张的上前搀扶,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外头的李福听到后,甫一进来就吓到手抖。
只见宣昭帝瘫在椅子上,右手死死捂住胸口,满头都是汗水,就快不行了似的。
“快传太医!”
李福尖声喊了一句,招呼着几个小太监又是按人中又是给他顺气,折腾一番宣昭帝突然就缓了过来。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李福急切道:“老奴已经着人宣了太医,这就过来给您诊治。”
宣昭帝面色苍白凝重,大手一挥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
“可……”
“给朕出去!”
天威震怒,李福不敢不出,只能打起十二分警惕,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动静。
殿内,气氛阴沉。
瑛华吓到花容失色,这次重生她本想找一些方法让她的父皇母后多活几年,没想到这可好,和离说出口,差点送她父皇提前归西。
还好缓过来了。
“当初你不听劝,执意成亲,现在又要和离。婚姻大事在你这里如同儿戏,说出去,你让朕的老脸往哪里放?”宣昭帝冗长一叹:“自从你出生开始,朕对你百般纵容,精心呵护。没有任何原因,全因朕打心眼里喜欢你。可这份偏爱,害了你……”
须臾,又听他沉沉道:“说到底,是父皇对不住你,没有管教好你。”
宣昭帝虽然刚到不惑之年,操劳的国事却让他愈发苍老。
他颓然的坐在案前,头发花白,无神的眉眼蕴含着身为父母的无尽心酸。
眼看父皇如此伤心,又想到前世的结局,瑛华心里难受极了。
“父皇别这么说,是女儿不孝。”她凄然跪地,“我现在知道错了,愿意痛改前非,不再任性。只求父皇能让我跟江伯爻和离,哪怕后半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我也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
她重重叩首,良久不起。
“你……你这是想逼死父皇?”
宣昭帝气血上翻,听到女儿有出家的想法,心疼又忿然。
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这样的女儿,偏偏还甚得他心。打不行骂也不行,只能干着急。
父女的对峙在太极殿拉开序幕,瑛华长跪不起,宣昭帝沉默不言,唯有袅袅香烟从熏炉里飘出来,宣告着时间并未停滞。
约莫一刻钟,宣昭仰天长叹一声,认输了。
“和离之事,容朕好好想想。”他轻点桌案,“这是父皇能给你的最大让步了。”
已经跪倒发麻的瑛华一听,旋即抬起头来。
这个结果虽然让她有些不满,但她也不是个没眼力的。和离之事并非小事,方才又把父皇气的七窍生烟,现在也只能互退一步,从长计议。
最起码,现在父皇已经知道了她的境遇。
“我就知道,父皇一定会疼惜我的。”瑛华面上愁容一扫,笑嘻嘻的跪着挪到宣昭帝身边,给他捶腿,“您一定要好好想想,女儿会日日焚香,祈求菩萨保佑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哼,只要你不给朕找事,朕就能多活几年。”宣昭帝瞪她一眼,“赶紧起来吧,地下那么凉,别跪着了。”
“是。”瑛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话头一换:“父皇,最近怎么不见贤儿来我府中,我都想他了。”
“他啊。”宣昭帝流露出一股赞赏之色,“贤儿自请为你皇祖母守陵三个月,难得孝顺,就随他去吧。”
瑛华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她弟弟这点非常遗传父皇,格外孝顺。只不是上一世守陵一个月,这次是三个月,有点不同但无伤大雅。
看来,还得等等才能见到赵贤了。
瑛华无奈的挑了下眉,忽然想到了护军的事,瞅着父皇的面色,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父皇,女儿还有一件事相求。”
宣昭帝一听,难免紧张,“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我要换掉公主府的护军营。”
“这……”他满心疑窦,“为什么要换?”
“当差不利呗。”瑛华愤然冷哼,头上凤簪轻摇,漾起点点刺目的光,“前段日子公主府进贼了,女儿的嫁衣,还有一箱子字画全被偷走了。”
第10章 、杀机浮现
天子脚下竟有贼人如此猖狂,敢到公主府行窃。
宣昭帝不免怒火中烧,“真是胆大包天!华儿,你怎么不报官抓他?!”
瑛华曼声说:“我看丢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就没惊动官府,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呢。父皇说说,我要这些无能的护军有何用?吃白饭呀!”
护军之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公主的安危,宣昭帝正色想了想,“那就依你吧。公主府护军统领办事不力,罚他革职还乡。所有的护卫全部换掉,朕会通知仪卫司,让他们重新挑选精良青年过去。”
“不用了,”瑛华摇摇头,“父皇,女儿想在民间招募护军。”
“这……这不合规矩啊。”
“有何不可,仪卫司不也从民间选拔人才吗?”瑛华嘟起红唇,“让他们选还不如女儿自己来,我怕他们再夹杂一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进来滥竽充数。”
她所言不假,让宣昭帝一时哽住。
对于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来说,进仪卫司当护军也成了接近达官显贵的抢手途径。
“父皇,您就让女儿自己选吧!”她拽着宣昭帝的宽袖,娇气跺脚。
“好,就依你吧。”宣昭帝终于松口,“不过到时候朕要派禁军统领沈德卿主持,他长过眼,朕才能放心。”
“也行,那就多谢父皇了,女儿再替您捶捶背吧。”瑛华见好就收,柔声道:“父皇,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你啊……”宣昭帝无可奈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巧言令色,就数你最行。”
父女二人又说了些家常,午膳过后,瑛华才起驾离开。
临走前,宣昭帝对她是千叮嘱万交代,和离之事务必不要声张,做事之前用点智慧。
送走了这个事精女儿,宣昭帝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沉默的坐在案前,面前摆满堆积如山的奏折,压得人喘不过气。
回想年少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满腹豪言壮志,争着想当太子。
到现在昔日的太子已经当了快二十年的皇帝,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皇后有事找他,嫔妃有事找他,儿女有事找他,大臣有事找他,可他有事又该找谁呢?
李福虾着腰替他研磨,只听宣昭帝淡淡说:“李福啊,瑛华跟张伯爻过不下去了,闹着要和离。你说,这日子怎就不能好好过呢。”
李福闻言,老态的面容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浅笑,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停滞,“皇上莫要烦心,依老奴看,和离也不是不可。您看乐阳长公主,当初和离闹的也是惊天动地,之后不也这么着了么。后来遇到现在的韦驸马,二人比翼双飞,快活似神仙呢。”
乐阳长公主是瑛华的姑母,十多年前跟身为将军之子的驸马和离,闹的满城风雨。
回想到当年的场景,宣昭帝还忍不住头疼。
乐阳跟瑛华一样,跪在他面前哭哭凄凄,而他总是收拾烂摊子的命。
“哎——”宣昭帝心里发堵,忍不住重重一叹,“朕以前还疑惑,怎就抱不上外孙呢?没想到成亲两年,这两人连洞房都没入。啧啧啧,漫漫长夜,我华儿该是多么苦寂啊。”
李福瞧着皇帝痛心疾首的样子,安慰道:“皇上莫要烦心,老奴听说,公主身边有个贴己人相伴,应该好的很多。”
“贴己人?”宣昭帝眉宇一愣,“你是说……”
“公主招幸了身边的一个人,好像就是皇上当初为她选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宣昭帝皱着眉头使劲想,才想起来当年那场禁军比武大选,他的确为瑛华指派了一位贴身侍卫。
隐约记得,那人好像叫夏泽。
李福印证了他的回忆,“那个侍卫叫夏泽,据说长得英俊,武功高强,甚得公主芳心。”
宣昭帝吭吭哧哧,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紫,半天才狠狠道:“这个瑛华,真是胡来!朕派人去保护她,不是让他去……哎!”
这不白白便宜那个侍卫小子么!
“皇上,这事怪不得公主。”李福徐徐道:“若不是驸马无情,公主怎会招幸一个侍卫?要怨,就得怨驸马,既然不心悦公主,又何必迎娶?迎娶了又不善待,岂不是打了皇家的颜面。”
简短的几句话说进了宣昭帝的心坎。
“此言有理,到头来还是这江伯爻不厚道。当初朕并未逼迫过他,反而想让他表态不想迎娶公主,是他自己放弃了,怪不得别人。”
李福颔首,“如此,公主招个陪侍更无伤大雅。”
“朕就觉得,区区一个侍卫配不上朕的爱女。”宣昭帝面露不悦,倘若瑛华开口,从一些贵族子弟里选几个也不是不可。
李福笑道:“恕老奴斗胆,只要公主喜欢,侍卫又何妨呢。能陪在公主左右,让其不再孤单,又有何不可接受呢。”
李福在宣昭帝身边待了三十几年,几乎变成了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他说的话做的事,总能映衬宣昭帝的心意。
宣昭帝神色放松了一些,揶揄道:“怎么连你也如此惯着瑛华呢。”
“老奴是看着固安公主长大的,怎能不疼呢。”李福虾着腰,给宣昭帝递上一盏茶,“固安公主乃皇帝皇后最爱的嫡长皇女,岂有委屈自己之理。皇上不如,就允了他们和离吧。”
宣昭帝闻言,眼光变得凌冽。
张伯爻如此对待公主,他恨不得立刻将其打入大牢,然而他身为天子的身份又不允许他意气用事。
“后宫之事一向牵扯朝堂,皇子皇女们的婚事更是非同一般。”他语气沉澈,没奈何道:“现下江隐在朝中风头正盛,若二人和离,朕肯定得好好斟酌,找一个最佳时机,以免惹人非议。”
毕竟,当初是瑛华上赶着要嫁给江伯爻。
“前些时日,不是有官员参了江隐一本吗?”李福小声提醒。
“这还不够啊。”宣昭帝慢慢地阖上眼,“你替朕去一趟公主府,见见那个夏泽。”
从太极殿出来,瑛华又到了坤宁宫找了汪皇后,用过晚膳后才离开。
前些日子,她生病的事汪皇后一直被瞒在鼓里,宣昭帝怕她妇人之仁哭哭啼啼,就没敢告诉她。
出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街上熙熙攘攘,夜市的小贩们开始出摊了。卖什么的都有,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瑛华挑开马车的帘子,夕阳的斜晖倾洒在树梢,留下斑驳树影打在她的脸上。
她轻抬乌睫,眼神落在那些嬉笑的人群身上,有些空洞般的失焦,脑海里全是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虽然父皇答应她会好好想想,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他不允许和离,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虽然江伯爻在公主府待的日子屈指可数,可一想到自己跟他还挂着夫妻名分,头都要裂开了。
原来讨厌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感觉,以前听到江伯爻的名字就忍不住悸动,而现在只会厌恶至极。
回到府邸,瑛华就急不可耐的派人将招募护卫军的布告张贴出去,随后换了一身舒适的粉荷绣花枝的薄纱罗裙,支开旁人,把自己关在了寝殿。
她闭着眼斜靠在窗边的香榻上,白皙酥肩微微外漏,神色有些萎靡,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手里的菩提珠子。
到天色已黑,她才缓缓起身,来到寝殿西边的侧厅。
乐安宫有三室,除去正厅,东侧是寝房,西侧则是一间小书房。里面摆着一张桌案,墙边靠着一个巨大的红木博古架,上面摆着各种精雕细琢的摆件。
瑛华走到博古架前,纤细的手指摸向最下排第二栏里的白瓷小兔,揪着耳朵轻轻扭动了一圈。
伴随着喀嚓的响声,书桌前的地板忽然向下打开,很快漏出一条冗长的楼梯,直通地下。
瑛华端着盏灯,面色平平的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