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并不长,尽头是一间规整的方形密室。
她把四周的灯燃起,整间密室登时被照的如若白昼。
这间密室是建造公主府时特别设计的,其后连接着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城外。
然而上一世,江伯爻不声不响的杀进公主府时,她没来得及从这里逃跑。
密室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张摆着茶具的桌案和几个硕大的箱子。箱子里头装的是金银细软,她并不感兴趣,唯独桌案上的一个长条状的锦盒吸引着她。
瑛华凝着这个锦盒看了许久,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乌漆漆的,让人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面目。
闪烁的光影下,她眼波流转,双手打开了锦盒的象牙盘扣。
只见里面铺着明黄带祥云纹的丝绸,有一柄轻巧而精美的宝剑躺在上面。
瑛华将宝剑取出,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让她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跟在宣昭帝后面习武的日子。
这柄剑是十岁时宣昭帝送她的生辰礼物,由皇家最好的兵器师傅专门为她打造。精钢轻薄,开刃锋利,便于携带,非常适合女子使用。
当时瑛华非常喜欢,经常配在腰间,行走如风,宛若一个明艳绝伦的江湖侠女。
可惜自从她对江伯爻一见钟情后,这柄剑就被尘封在了这间密室,细算一下已经四年之久。
“老朋友,又见面了。”
伴随着瑛华温柔的话语,利剑在灯火下出鞘,明晃发亮的剑身如若镜子,照出一汪如水般清澈的眼眸。
方才她一直在考虑如果父皇真的不答应和离该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强硬的去要求,生怕再气的父皇一命呜呼。
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如果再失去父皇,她便更加没有靠山了。
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动手,这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江伯爻是万恶之源,与其费尽心思深挖他跟瑞王的关系,还不如直接将他弄死。
所谓擒贼先擒王,没有了江伯爻,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瑞王,往后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
想到这,那双清泓泛起慑人心魄的寒凉。
瑛华将利刃归鞘,发出啪一声脆响,带着宝剑走出密室,反方向旋转那只白瓷小兔。
细碎的机关声响起,没多时,寝殿再次恢复原样。方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大梦一场,唯有手中之剑昭示着一切都很真实。
瑛华将这柄宝剑藏到了她的床下,刚喝了一口清茶,就听翠羽在外面叩门
“公主,驸马求见。”
第11章 、驸马夜访
还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瑛华皱起眉宇,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外面夜色渐浓,这个时候江伯爻来求见,葫芦里卖什么药呢?她心生纳罕,思忖须臾将茶杯放下,曼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领。”
话音落下,就听翠羽急促的步伐声朝前厅那边远去。
按大晋的规矩来说,驸马想要见公主,必须先通报,获得允许后才能进入公主的寝殿与之相聚。通报期间,驸马只能在前厅静静等待。
很快,翠羽就带着人过来了。
“驸马,里面请。”
她打开寝殿沉重的大门,抬手比了一个请,在江伯爻跨进门槛后,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
寝殿内,瑛华闲适的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面含笑意,可眉眼里的审度不加掩饰,“真是稀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么,驸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公主府了?”
江伯爻本就心情不好,听到奚落更是面色一沉。本以为瑛华会像以往欢呼雀跃的迎接他,没想到却是如此漠然,言语带刺,听起来极不顺耳。
他负手而立,“公主可是去给皇上告状了?”
瑛华捏着袖阑,听出了话里的端倪。
想必是她父皇给江伯爻开了小灶,迫于龙威,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心下了明,皮笑肉不笑道:“驸马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把我们之间的事,一五一十的给父皇说了一遍。父女谈心而已,何来告状之说?”
“……”
江伯爻哑然,心头纳闷得很。
下午宣昭帝招他觐见,有意无意提到了瑛华来过。言语间不时敲打,让他谨记身份,要对瑛华好一些。
以往瑛华为了维护公主的颜面,从不跟任何人提及他们不睦。逢人问起,一律是举案齐眉,怎么今天突然跑到皇帝那里诉苦了?
他傲慢的抬起下巴,“公主莫非以为有皇上劝我,我就会回心转意?”
“驸马多心了,不过是我父皇会错意而已。”
江伯爻一哂,“公主要明白,今天我过来也只是看在万岁的面子上,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早就说过与你无缘,你就莫要纠缠了。你这般女子,终究是不合我心意。”
话落,只听外面刮起了一阵夜风,微薄的窗户纸被吹的簌簌作响。
有寒意从窗棂缝隙中透进来,吹的宫灯火烛轻摇。
影影绰绰下,瑛华微眯眼眸,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江伯爻。唇畔似笑非笑,一股鄙夷的意态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让张伯爻极为不适。
“你看我作甚?”
“当然是看你比别人多了一只眼,还是多了一张嘴,能让你如此大言不惭。”瑛华瞧着对方愈发阴沉的面色,扬声道:“我这般女子的确不合你心意,金枝玉叶,国色天香,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欣赏的?”
言罢,她兰花指一翘,捏了捏耳畔的红宝坠子。
面前的女人咄咄逼人,处处带着敌意,不再是以前低眉顺首的模样。张伯爻心生厌烦,嘴上也不服输,“样貌好看就能如何?你任性善妒,只知寻欢作乐,肆意挥霍,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美丽的面容,也掩盖不了你内心的污浊。”
“我是内心污浊,但我污浊的直白坦荡,而你呢?”瑛华冷然勾唇,有内敛的光从瞳中闪过,“江伯爻,收起你的冠冕堂皇吧,你就是一个虚伪而不自知的小人。”
她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哭哭啼啼,反而出口相讥,张伯爻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气的抬手一指,“你——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
“是你以下犯上在前,我还不能反击了?”瑛华傲然挑眉,“你若不是小人,又怎会屈于权势与我成婚?你若不是小人,又怎会在外面对我虚情假意?你若不是小人,现在又怎会在我的寝殿僭越忤逆?”
若不是小人,又怎会联合他人逼宫篡位?
一连串的反问如山一般压过来,江伯爻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清俊的脸蒙上了一层暗灰的红。
只见瑛华骤然起身,罗裙软纱垂地,腰肢袅袅,“江伯爻,这些年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放缓了语调,徐徐走到江伯爻身前,仰起头正正看着他。
凝着那双秀美的凤眸,江伯爻阴沉道:“忘了什么?”
“忘了你我的,君臣之礼。”瑛华面无异色,纤纤玉手轻抬,比量了一番,“这种高度似乎不太对,还不快给本宫跪下说话。”
江伯爻一怔,“……你说什么?”
“既然没听见,那本宫就重复最后一遍,倘若你再听不到,就要治你的罪了。”瑛华脸色顿沉,威严悄然浮现,“本宫让你,跪下!”
沉声厉呵将她掩藏的锋芒彻底释放,让人不禁敛声闭气。
江伯爻一霎就被她慑住,那气势排山倒海,仿佛要将他击的粉身碎骨。
眼见瑛华动了真格,不肯退让,江伯爻只得咬牙跪下,冰凉生硬的地面瞬间让他膝盖生疼。
只听瑛华道:“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江伯爻一顿,微微抬起头,眸光寒凉,似乎想要将她射穿。
瑛华不以为意,将他面上的心不甘情不愿尽收眼底,心里暗暗讥笑,报复的快感让她异常充实。
她满意的勾起唇角,不疾不徐地说:“驸马,以后记住了,这才是你我之间正确的谈话方式。”
江伯爻不言,身子不易察觉的微抖一下,宽袖掩住的手死死攥紧。
曾经瑛华捧他上天,如今给他当头一棒,让他又懵又气。
不过公主的威仪一出,纵使他有千般怒火也不敢再发泄,只得低眉顺首的跪着。
瑛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本宫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既然你不知好歹,那以后就不必再踏入公主府半步了。”
江伯爻依旧垂头看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宫现在明白了,两情之事不得勉强,父皇那边你不用顾忌,是他会错了意,本宫自然会给他一个交待。”说完,瑛华眼波一转,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玩味的看向江伯爻,“哎呦,都忘了驸马还跪着呢,赶紧平身吧。”
江伯爻忿忿起身,宽袖一震,冷哼道:“臣还不知,公主如此口蜜腹剑。”
“本宫也不知,驸马如此之渣。”
“……”
江伯爻浓眉紧锁,狠狠瞪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寝殿。
翠羽在门口惶惶而战,目送他怒火中烧的走了。
方才二人的剑拔弩张她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公主跟驸马第一次正面争锋。
她蹑手蹑脚的进了寝殿,颇为意外的是,瑛华正淡然的呷着茶,清秀面庞并无半点愠怒,反而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得意?
“公主,您怎么让驸马走了?”翠羽小心翼翼的问。
瑛华睇着茶盏里打旋的叶片,慢条斯理说:“不爱了,就让他走了,以后也不会让他再来。”
“啊?”翠羽惊讶地张大嘴,好半晌才觉得反应不妥,赶紧抿起嘴巴。
瑛华见她忽闪着眼睫,欲言又止,也不想跟她再继续探讨下去,掩唇打了个呵欠,嗡哝道:“我困了,赶紧去铺床吧,睡了睡了。”
“唔。”翠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尽管心里迷雾重重,可这是公主的私事,公主不想说,她亦不能多问。
她将床铺好了,又伺候瑛华更衣洗漱,随后退到外侧,“公主,有事您就叫奴婢。”
瑛华浅浅的应了声,将白皙的脸蛋儿舒服地埋进赤金锦被中。
她回身朝里,并无睡意,大张的眼瞳里光华旖旎。
看来她先前的担忧是对的,父皇对她的婚事抱有先挽救的态度,她一时半会还和离不了。
回想着方才的场景,二人现在算是彻底闹掰了,张伯爻更是留不得了。
上一世张伯爻的狠厉深深烙在了她心底,让她寝食难安,就像扎在肉中的一根刺,若不管不顾,最终会溃烂发炎,要人性命。
瑛华倏然阖眼,敛住瞳中锋芒。
她要将这根刺,彻底拔除。
不知过了多久,瑛华才渐渐坠入梦乡。
翌日起身,点绛唇,画黛眉,绿沉烟纱拖地,上绣大朵牡丹,头戴蝴蝶珠钗,顾盼间栩栩如生。
穿戴完毕,精气神儿十足地走出寝殿。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湛蓝天空万里无云,偶有鸟儿自空中飞过,落在院子里的枝梢上叽叽喳喳。
回廊之下,夏泽目无旁骛地扶刀而立,身穿一身缁色常服,交领窄袖,缎面盈盈浅绣着八宝云纹,偶然闪起细微的华光。
他本就眉目俊秀,配之华服,相得益彰。放眼望去,宛若贵公子一般清隽。
瑛华默默打量一番,徐徐走到他身前,眉眼轻柔,温声道:“夏侍卫。”
方才夏泽有些出神,闻言一怔,半跪行礼道:“属下见过公主。”
“起来吧。”瑛华仰头示意,“以后在府里不必拘泥于礼节,也不用属下属下的自称,我不喜欢,听起来显得生分。”
夏泽略一蹙眉,“属下不敢,尊卑有序,不得僭……”
话还没说,就察觉到了对方寒凉的眼神。
昨日他听到了瑛华跟江伯爻发生了口角,深知瑛华心情不妙,并不想招惹,便改口道:“我知道了,以后就按公主所说。”
“这才对嘛。”瑛华面上阴转晴,考据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赞道:“今天这身衣裳格外衬你,穿起来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第12章 、李福来访
前几日,瑛华让尚衣局加班赶工做出来几身衣裳,让夏泽务必换上,这就是其中的一套。
以往她也赏赐过夏泽不少器物,大多是金银珠宝,像衣裳之类如此贴己的东西,还是第一次。
“公主过夸了。”夏泽眸光清浅,淡声道:“以后还请公主不要再煞费苦心了,属下……我对穿衣打扮并不讲究。何况身为侍卫,不宜穿着华贵。”
他在京城行走数十年,还是认得面料如何的。
他穿的这件是上好的湖州丝锦,如同肌肤般丝滑保暖,委实不是他这种身份可以穿戴的。
“有何不宜?”瑛华不以为意,“这才配得上你这张英俊的脸呀!即便是侍卫,我公主府的侍卫也得比旁人穿得好。英俊潇洒,秀色可餐,我心里才喜欢。”
话落,她眼波含笑,勾的人心头潋滟。
夏泽一时被她晃了神,旋即扭开了视线,盯住自己的脚尖。
莫名的暧昧情绪袅袅而起,弥散在空中。
一直沉默的翠羽也忍不住羞涩地抿起嘴,乌黑的眼珠骨碌一转,看看夏泽,又看看瑛华,饶有趣味似的。
瞧着夏泽面色古怪,瑛华这才觉得失言,袖阑掩住唇,干笑道:“我就是实话实说,没有其他的意思,非常之单纯。我就是……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
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察觉到很快就有越描越黑的意味,夏泽右眼一跳,话锋一转道:“昨日我在府邸捡了一只小猫,放在了澜华院,公主可要去看看?”
“小猫?”瑛华顿时将尴尬抛在脑后,两眼放起光来,“要去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