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带公主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都没有发现翠羽又悄无声息的遁地了。
澜华院并不远,夏泽引着瑛华很快就到了月拱门。
他停下脚步,回身道:“公主稍等,我去把小猫抱出来。”
“怎么,你还不想让我进去?”瑛华不依,“我说了不会怎么着你,还不相信我?”
夏泽面不改色,“这是护军住的地方,里头都是一些男人,免得污了公主的眼。”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瑛华拗脾气又上来了,这些天她对夏泽一直以礼相待,没想到他还是对她如此防备,委实让人生气。
她挺起腰板,正要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去,忽然院里走出来一个光着脊梁的男人,下身就用一块白布围着,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澡。
余光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她顿时大惊失色,双手捂住了脸。
夏泽见状,皂靴一抬往右边挪了挪,挡住了她的视线。
“……人走了吗?”瑛华小声问,脸颊飘着两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夏泽回头看了看,“走了。”
瑛华这才将手放下,软唇轻咬,看起来娇羞可人。
“公主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这次她没有再胡闹,回想着刚才那一具白花花的身子,粗大笨壮,不及夏泽半分好看。
很快夏泽抱着一只小猫出来了。
“喵———”
细小绵长的叫声揪回了瑛华的思绪。
面前是一只黑白花的小奶猫,大约也就两个月,瑟瑟缩在夏泽怀里,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公主府其实并不缺猫,但都是一些下人喂养的老猫,幼崽大都生在了外面。
“这只猫好像被大猫弃养了,就丢在了院门口。”说着,夏泽抬起骨节分明手,揉了揉小猫的头。
“喵———”
它舒服地张开嘴又叫了一声,露出一排细小的尖牙。
“好可爱啊。”瑛华的心都快萌化了,眉眼含笑的从夏泽手里接过来,小心抱在胸前。
猫儿的身体软软的,让她忍不住摸来摸去。
还没撸过瘾,小猫突然从她怀里跳了下去,一溜小跑往南边去了。好在并未跑远,停在了澜华院墙边的一簇灌木丛前。
二人追上来,只见它弓着身子,神色机敏,一动不动地盯着灌木丛。
瑛华轻轻提起裙摆,好奇的蹲下来,顺势而望,郁郁苍苍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灌木丛悉数作响,好像有东西在里面动。
小猫“喵呜”一声,登时跑出来一只灰黑色的大老鼠!
瑛华小时候不好好睡觉,汪皇后总喜欢用鼠妖吃人的故事吓唬她,从那以后老鼠就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此时此刻,瑛华眼瞳急缩,灰黑的老鼠吓得她本能地尖叫。身子不由往后趔趄,一下子跌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眼疾手快的夏泽一把捞住了她,将她护在身前,右手拔出佩刀,一下就把大老鼠劈成了两半。
瑛华还不明所以,被老鼠吓到全身酸麻,依旧将头埋在夏泽怀里,死死抓着他的领襟。
小猫也受到了惊吓,跳到了他的肩头,一人一猫就这样全都挂在了他身上。
夏泽无奈挑眉,知道她一向惧怕老鼠,也就没有拒绝她的相拥,轻拍着她发抖的肩膀,“公主,老鼠已经死了。”
“……死了吗?”
瑛华这才抬起头,在夏泽的示意下壮着胆子看了一眼,血腥的场面让她再一次扑进那温暖的怀里,“真是太恶心了,快处理掉它!”
“是。”夏泽想要起身却又被瑛华拉住衣领,只能半跪在地上,用脚将老鼠的尸体踢远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老奴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虽是戏谑但语气听起来并无恶意,夏泽回眸一看,来人身穿檀色常服,年过半百,含笑的眼角携着刀刻一般的皱纹。
他认识这人,垂头道:“卑职夏泽,见过李公公。”
瑛华怔然抬头,瞧见真是李福,不禁道:“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老奴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李福恭顺作揖,笑眼微眯,“是皇上派我过来的。”
“父皇?”
瑛华蹙眉,瞧着李福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夏泽。
秀雅的五官倏尔变得窘迫,她松开对方,正欲起身,脚却麻碌碌的,最后只能伸手求助:“夏泽,扶我起来,我脚麻了。”
夏泽面无异色的站起来,拉住她柔软的手,将她拽起来。
瑛华晃晃悠悠的站稳,“父皇可是有事要传达与我?李公公随我到正厅入座吧,先前得了一批上好的茶叶,泡给你尝尝。”
“公主不必麻烦了,皇上让我来跟夏侍卫说几句话。”李福虾着腰,目光落在夏泽身上,“可否请夏侍卫借一步说话?”
夏泽眼眸微怔,很快就平复了神色,抬手一比道:“公公请。”
李福欣慰点头,便由他引路,朝隔壁花园的大书房走去。
半晌过后,瑛华做了一件极为丢脸的事
她蹲在大书房的门栏下,耳朵贴在木板上,拧着眉头使劲听,时不时从虚掩的门缝里朝里窥去。
书房清新雅致,一墙面全都是书卷,紫檀雕花的桌案上,笔架砚台摆的规规矩矩。
一扇斑斓华丽的山水屏风前,李福负手而站,考究的眼神将夏泽上下打量一番。
的确是个俊朗青年,单看穿戴并非寻常侍卫的规格,可见公主的确对他上心。
李福微扬眉毛,悠悠开口道:“夏侍卫,你可知罪?”
夏泽一愕,“卑职不知,请公公明示。”
“身为侍卫,却肖想公主,该当何罪?”
李福行事老辣,言简意赅却字字重如千金,沉甸甸击中了夏泽心里最大的忌讳。
想来万岁已经知道了此事……
他习惯性的摩挲了一下刀柄,这一天还是来了。
夏泽深吸一口气,面上并无多少惶然,跪地道:“卑职罪该万死!”
这般沉稳倒让李福觉得有趣,“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没有。”他低垂眼帘,“卑职领罚。”
他跟公主在一起是实,不管因何原因而起,做了就是做了,多说无益。
“好,敢作敢当,是个男人。”李福笑道:“起来吧,皇上让咱家过来也不是治你罪的。”
他扬手示意夏泽起来,从襟口掏出一沓桑皮纸,递给了夏泽。
“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五百两银票,你且拿好。既然你与公主已经在一起了,那就好好陪伴左右,不得怠慢,更不得始乱终弃。”他眉头一沉,“否则,皇上真要治你罪了。”
“……”
夏泽佯作淡定,但眉梢处的微动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躲在门外偷听的瑛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那皇帝老爹简直迷之操作!
敢情是怕她现在守活寡,在这里拿钱安抚她的小情人呢?!
一门之隔,夏泽盯着银票不知所措。
“拿着。”李福倒不客气,强行将银票塞进他手里,“还不快谢恩?”
区区一沓纸,却宛如有千钧之重。
夏泽心里烦乱,紧了紧手,只能叩谢皇恩,“卑职谢万岁赏赐。”
李福满意的点头,“对了,公主要跟驸马和离,你可知晓?”
……和离?
夏泽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回想到近期公主的种种异常,那些状似疯魔的举动突然得到了解释。
少顷,他神色凝重道:“卑职对此并不知情。”
“不知情也好,那就守口如瓶吧。”李福半眯着眼看向他,一股老辣劲儿显出来,“咱家还想问问,若公主跟驸马和离,夏侍卫对这驸马之位是否有意呢?”
第13章 、皇帝搅局
李福自小入宫,细细一算,已经快五十年了。
他辅佐两代帝王,几乎活成了人精,宫人大臣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这双锐利的眼,再狡猾的狐狸在他这里也能露出尾巴。
万岁之前交待他,让他仔细审度夏泽。这人若心术不正,存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断然不可留。
门外,瑛华听到李福慢条斯理的问话,顿时舌桥不下。这明显是父皇的试探,她紧张不安,葱白的手指不自然的扣紧了门框。
里面出奇的安静,她又往前趴了趴身子,发簪上的蝴蝶频频颤动,犹如下一秒就会振翅而飞。然而门缝太小,只能显出夏泽挺括的背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倒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应该跟她一样震惊。
夏泽会怎样回答呢?忽然间瑛华好奇又期待,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七上八下的跳起来。
就在这时,浮云蔽日,天光暗淡。寒凉的风扑面而来,吹的满院落叶纷飞,有几片落在了垂地的罗裙上,她却浑然不知。
不久,夏泽的声音幽幽传来
“卑职身份低微,从未有取驸马而代之的想法,请公公明察。”
这个回答情理之中,并不意外,然而瑛华秋水般的眼眸黯了黯,心里有些奇怪的失落感。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了理智。这辈子,她不会再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当驸马。
酒馆里的酒好喝,戏台子上的戏好看。
她是大晋的嫡长公主,有钱有权又漂亮,何必再想不开,投身于这些儿女私情?
何况,她知道夏泽的脾性,给她暖床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若要逼他成亲……
莫不是要先死在他手里了。
就是这片刻的失神,她突然失去了重心。
原本就是扶门贴耳的姿势,这下倒好,虚掩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她整个人都扑了进去。
“……哎呦,公主您这还趴墙角呢!”李福收了惊诧,几步上前将她扶起来,“没伤着哪吧?”
“没有……”瑛华尴尬不已,扶了扶松塌的发髻,偷听既然败露,索性放开顾忌道:“本宫可以替夏侍卫打保票,他对当驸马没有一点兴趣,对不对?”
夏泽愣了须臾,对上她的眼神,随后默默点头,神色耐人寻味。
瑛华不再看他,拉着李福朝一边迈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李公公,我父皇这是想干什么?问东问西的。我跟张伯爻和离,与夏泽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因为他。”
李福小声徐徐:“唉,皇上这不是担心公主?特别让老奴过来交待夏侍卫几句。”
“咸吃萝卜淡操心。”瑛华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你回去告诉父皇,驸马即便不是江伯爻,也不会是夏泽,让他把心放肚子里。再来试探,我就生气了。”
“是,老奴会如实告知皇上的。”李福敛眉低首。
瑛华正要推搡着他离开,他却眸色一亮,倏尔想到什么,变戏法似的从宽袖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
“对了,万岁让我把这个交给夏侍卫。”他不疾不徐的将小瓶交到夏泽手中,“每日两次,不可缺服。”
夏泽眉宇微动,本能地晃了晃小瓶,听声音像是一些药丸。
“这是什么东西?”瑛华讷讷问。
李福老眼一眯,笑的高深莫测,“是秋息丸。”
话音一落,书房里静的掉跟针都能听见。
这秋息丸在民间并不陌生,乃是成年男子所服,用后可使女子不宜受孕,停药方能恢复。
瑛华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皇帝老爹真是心思缜密!
越想越气,一张好看的脸蛋红了白白了红。正要解释她跟夏泽已经没有床笫关系了,浓黑的眼睫一抬,李福已经走出了书房。
“李公公!”瑛华翘首呼唤,“你别先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福头都没转,脚下生风,大手一挥道:“公主留步,老奴回了!”
“……”
瑛华怔怔目送,心里凌乱不堪。
她的脸颊热到滚烫,不知该怎么面对夏泽。
她明明对夏泽说好了,二人划清界线,没想到却被她父皇横插一脚,乱点鸳鸯,留下一地鸡毛。
该面对的无法逃避,想了半天,她局促的转过身,唇线扬起狼狈的笑,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小瓶子,砰一下扔到了书桌上。
“不知道我父皇在哪里打听到我们的事,这都是他的个人想法,不关我的事……”
“……”
夏泽不苟言笑,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敛住瞳中晦暗不明的光。
瑛华心里发毛,从未有过的担忧从心间蔓延。
他不会生气了吧?
“我不是两面三刀的人,我既然答应与你撇清干系,就不会再食言,绝不会再有……那个想法。”她期期艾艾的解释,水眸盈动,不时地轻瞥夏泽。
其实种种流言蜚语夏泽早已习惯了,自从张苑那天询问他时,他就做好准备。
丑事既然传到了禁军,就等于传到了万岁的耳朵里。
只不过,万岁的做法让他有些意外。
夏泽呼出一口浊气,瞧着瑛华那娇羞憨惧的模样,也不准备深究,浅浅道:“公主为什么要与驸马和离?”
瑛华听罢,眉尾一扬,面上愧意轻了几分。
她直了直腰板,又换上往常那般倨傲的模样,“这么多年江伯爻软硬不吃,既然不喜欢我,我也懒得喜欢他了。捂不热的臭石头,不知好歹,要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