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和成年的女儿相处时, 颜雅琴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也说不出口, 她渐渐地习惯了不说, 习惯了自己一个人隐藏,也渐渐地因此将女儿越推越远,母女俩之间和陌生人差不多, 见了面互相打个招呼便没了,谁也不越雷池一步。
可面对幼年体的瑟瑟, 颜雅琴根本想不起来那些坚持跟犹豫,因为小瑟瑟实在是太可爱了,她根本不在乎妈妈是不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只要妈妈在身边, 她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往妈妈的怀里冲, 天生自带一股孤勇。
而这种孤勇,正是颜雅琴与成年的瑟瑟都已经失去的。
颜雅琴受第一段婚姻所害,很难去相信和靠近别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女儿,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 可又无法控制自己。只有武装自己、拒绝旁人,才能让她感受到安全,这是十分可怕的事, 而她正因此将女儿也变成了像自己一样的人。
颜瑟与母亲很像,但又不尽相同,颜雅琴是受过伤导致的冷淡,而颜瑟是从始至终便拒绝他人靠近,她答应母亲的安排跟盛屿订婚并不是她多么渴望婚姻或是爱情,也不是因为“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她只是觉得无所谓,并且不想与母亲吵闹,如果同意母亲的要求就能解决麻烦,那何乐而不为?
颜瑟最讨厌喧哗,也讨人旁人跟自己说话,看到活泼热情的人都会觉得不适。
所以面对孤零零坐着拿背影对着大家就想见盛屿,给盛屿送一只小熊熊的棉花糖,颜雅琴终究无法狠下心。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肩膀:“妈妈这就帮你打电话给盛屿,好不好?你不要不开心。”
面对小小的瑟瑟,似乎很多话都能轻易说出口,完全没有犹豫。
棉花糖瞬间高兴起来,转过身就抱住颜雅琴的腿,颜雅琴不由得有点吃味,心说大瑟瑟跟盛屿订婚了,连小瑟瑟都这么依赖他……明明是她自己挑选的门当户对人品过关的未来女婿,可现在她却有点泛酸了。
盛屿正在工作,接到未来岳母的电话瞬间正襟危坐,摆出最好的态度面对:“伯母。”
颜雅琴没什么话跟他说,直接把手机递到了棉花糖嘴边,听到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棉花糖兴奋得很,可她又不会说话,就一直嗯嗯嗯的叫,叫得盛屿在那边头都大了,看不到表情他怎么从声音来判断棉花糖想说什么?他又不是神仙!
“伯母,你听得到吗?伯母?”盛屿礼貌询问,“我们改成视频通话可以吗?”
颜雅琴:“知道了。”
视频通话一打开,看见那头的盛屿,棉花糖更兴奋了!她拿过自己想送给他的小熊熊用力挥舞,还拼命朝屏幕上贴贴,一副想把小熊熊通过网线塞给盛屿的模样。
老管家凑过来说:“瑟瑟 * 想送小熊给你呢!这样吧盛屿,要不你晚上过来吃饭?来尝尝你邹姨的手艺,你邹姨做的那红烧肉可真是绝了!”
邹姨笑眯眯道:“是啊是啊,小姐也一定很欢迎盛屿来,对不对啊小姐?”
颜雅琴:“……”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欢迎,盛屿在,瑟瑟都是他喂的他带的,看那熟练劲儿,总给她一种自己才是多余的感觉,她们母女俩相处,要盛屿来干什么啊?
可老管家跟邹姨都那么热情,颜雅琴女士也不好拒绝,毕竟盛屿是小辈,作为长辈要是因为女儿拒绝女婿上门,总有种自己很小心眼的感觉,颜雅琴女士爱面子,最不会做这种事了。
盛屿又跟棉花糖交代了自己晚上会来找她,要是平常只有盛屿,她肯定闹着要立刻见他,但现在有妈妈在,说实话,棉花糖前一秒对盛屿表达了思念之情,下一秒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视频电话一挂,一骨碌滚到颜雅琴怀中,小脑袋往妈妈腿上一枕,小胖腿儿一翘,那姿势美得,跟皇帝差不多。
老管家跟邹姨看得合不拢嘴,拼命拿手机拍拍拍,棉花糖毕竟还是太单纯,不懂什么叫黑历史,也不懂这会让成年体的自己羞愤欲死,面对镜头,她还很有表现欲望,各种扭曲姿势奇葩造型,没有她扭不出来的,看得颜雅琴都有点怀疑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是不是真的很有问题。
瑟瑟多乖、多优雅、多聪明的女孩呀!
怎么会是这个翘着小胖腿扭成一百八十度,一头小卷毛乱七八糟像头小狮子还眨巴着眼睛卖萌的小傻瓜呢?
重回女儿的幼年时代,颜雅琴女士不由得生出一股恍惚感,到底是她记忆出错了,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作为一名天南海北到处飞的工作狂,公司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颜雅琴做决策,她享受工作的快乐,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与失败的感情相比,女儿与工作都肯定了颜雅琴存在,瑟瑟的优秀表明她是一个成功的母亲,而公司的蒸蒸日上与日益增长的股价,表明她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可以说,女儿对她是不可或缺的,她的存在也因为女儿而显得有意义。
除了长大后的女儿并不需要她。
正在颜雅琴出神时,卖力表演的棉花糖发现只有老管家跟邹姨才捧场,妈妈却在出神,顿时就不满意了,蹬着小胖腿,两只小手一伸,抓住颜雅琴的头发——她因为在家里的缘故把头发放了下来,正好被棉花糖拽在手里。
小孩子不懂轻重,只想获得妈妈的注意力,颜雅琴一吃痛就回了神,低头看见一脸无辜的棉花糖,她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在问:妈妈为什么不理我呀?
颜雅琴根本生不起气,她哭笑不得,正要说话,看见棉花糖抓着手里的头发就想往嘴里塞,吓得她一激灵,老管家邹姨也叫起来,棉花糖被三个成年人吓 * 到懵,呆呆地不敢动,嘴里还叼着妈妈的头发。
把头发拿出来,又掰开小嘴看看有没有残余,颜雅琴没好气地捏了捏女儿的婴儿肥:“小笨蛋,不可以吃头发,吃下去肚子会疼的,是不是又想去医院打针啦?”
棉花糖听得懂打针,那是即便有妈妈陪伴也绝不想再经历一次的事,只见她打了个哆嗦,朝妈妈怀里蹭一蹭,很乖巧无辜的样子,活似先前那个拽妈妈头发还吃妈妈头发的小笨蛋不是她。
明知道她爱闹腾又会闯祸,可只要这样眨眨眼睛,大人们就拿她没办法,只会心甘情愿地任她惹事啦!
被捏婴儿肥的棉花糖乖乖的,颜雅琴总算是明白盛屿那种对小孩子敬而远之的人是怎么被弄得变成全能保姆的,实在是女儿太会卖萌,而且她还不是故意卖萌,她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可爱!
再看一边的老管家跟邹姨,俩人早双眼狂冒小心心,根本不记得小瑟瑟吃头发的事情,更别提是批评她。
颜雅琴本来想做严厉的那一个,但她太过高估自己,因为刚把女儿抱起来,她就朝她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哼哼唧唧摸着肚肚,还砸吧嘴儿,邹姨秒懂:“饿了,饿了是吧?哎呀,奶给你温着呢!马上来!”
说着转身就跑,片刻后手里拿了个奶瓶回来,颜雅琴顿时无语:“邹姐,这个就不用了吧?”
“怎么能不用呢?”邹姨理直气壮,“现在瑟瑟还小呀,她就是个小朋友,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用用奶瓶怎么啦?等她变回来之后,想再用都没这机会了呢!”
颜雅琴被说服了……实际上她自己也有点想看女儿抱着奶瓶喝奶的样子,所以勉强维持正经的表情,将奶瓶放到棉花糖怀中。
两只小胳膊顺势把奶瓶搂住,驾轻就熟叼住奶嘴吸起来,大眼睛还骨碌碌地转,左看右看,老管家邹姨啥都不管,只顾着以各种姿势拍照录视频,棉花糖也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反正随便拍任意拍,只要把她拍得很可爱就行!
一开始她还自己抱着奶瓶,后来娇气劲儿上来,自己就不肯拿了,一定要妈妈拿着,别人拿还不行,她自己悠哉悠哉四肢摊开,张嘴吃奶,吃完了还要妈妈给她揉揉小肚肚。
颜雅琴的手被女儿拿到肚子上用力摁一摁示意,她真是啼笑皆非,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那些年里,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从父母出事、丈夫背叛开始,她就再也没注意过女儿成长中的小细节,那时候的她经受了太大的打击,只怕自己也会出事,留下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受人欺负,才选择了那样的教育方式。
如果能从现在重来一遍,颜雅琴绝对不会那样做。
她轻轻揉着掌心的小肚肚,柔软粉嫩,肉乎乎的,手指在上面挠了挠,就能把小瑟瑟挠得咯咯笑,颜雅琴突然感觉盛屿给女儿取的这个名字很贴切,她 * 的确可爱的像是一只软绵绵的棉花糖,甜得让人心都化了。
棉花糖抻着小胳膊躺在妈妈怀里,喝完了奶身心舒畅,就在妈妈怀里跟老管家还有邹姨玩,邹姨要做晚饭,提前两个小时进了厨房,依依不舍的,棉花糖冲她摆摆小手,一副渣男皇帝随意安抚妃子的模样,偏偏邹姨还就吃这一套!
进去厨房先给棉花糖做了一小碗鸡蛋羹,又嫩又滑,这手艺可比盛屿好多了,盛屿自称在厨艺方面进步巨大,但跟邹姨比还是差得远,棉花糖吃这鸡蛋羹吃得无比激动,甚至还不忘妈妈,推着要妈妈也尝一口。
颜雅琴如她的愿尝了,老管家在边上眼巴巴看着,“瑟瑟啊,你不给爷爷吃啊?爷爷那么疼你。”
棉花糖小手一顿,她犹豫地看向妈妈手中的汤匙,又看看碗里所剩无多的鸡蛋羹,最终悲痛地决定将自己那一口让给爷爷,妈妈吃剩下的全部。
小朋友那种明明不舍得却还是忍着要送出来的表情,看得两个大人心脏一个比一个受不住,老管家连忙说自己不吃,棉花糖看了他好几遍,他都坚决说不吃,这才取信于棉花糖,她大口大口把鸡蛋羹吃光光,还打了个嗝儿。
颜雅琴戳了戳女儿的嫩脸蛋:“哎呀……不害臊。”
棉花糖眨着大眼睛软软的笑。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老管家说:“应该是盛屿来了。”
本来还在跟妈妈玩拍手游戏的棉花糖一听到盛屿的名字,一骨碌爬起来,窜到老管家身边,伸手拽住他的裤腿,仰起小脸。
老管家笑呵呵的:“怎么,我们小小姐也想出去啊?”
棉花糖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眼妈妈,最终决定要带着妈妈一起,不然的话,她怕怪蜀黍会把她抓走不还给妈妈。
颜雅琴根本不想去迎接盛屿,可女儿强烈要求,她又能怎么办?
盛屿买了花跟蛋糕,总不能空着手上门,老管家一看到他,笑得无比热情,毕竟小姐能跟小小姐这么好,这其中少不了盛屿的功劳,是他收留了变小的小小姐,没有报警没有把她送去解剖,还把小瑟瑟照顾的这么好,小姐回来后,又愿意送小瑟瑟回来,哎呀,小姐看人的眼光果然好!
老管家亲切无比,盛屿也放下了心,他主要是怵颜雅琴女士,尤其是在他把花跟蛋糕送给棉花糖时,颜雅琴女士的死亡凝视让盛屿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果然,颜雅琴女士向他开炮了:“瑟瑟还小,少买这些东西给她。”
其实她想说的是,对这么小的小女孩都能这么殷勤,等瑟瑟变回来,盛屿还不得上天?
必须从源头遏制住这种趋势!她可不想给女儿找来这么大个麻烦。
盛屿老老实实应:“是,伯母说得对,我一定改。”
老管家看看丈母娘再看看女婿,心说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他们家反过来,那是越看越碍 * 眼,只好由他充当润滑剂:“盛屿也是一片好心嘛!小姐你看,瑟瑟多开心啊!”
棉花糖确实开心,她还抱住盛屿大腿,盛屿戳了戳她的小脑门,这才一起走进来,又跟邹姨打了招呼,邹姨从厨房冒头:“盛屿来了啊?快坐快坐。”
秉持着到岳母家里不能太懒要勤快一些才能留下好印象的原则,盛屿立刻主动去厨房帮忙,邹姨也没拒绝,还夸他手脚麻利。
盛总心说能不麻利呢,换谁被棉花糖缠那么久,也该麻利起来了!
老管家则坐在客厅,一边陪棉花糖玩游戏,一边对颜雅琴说:“这年头,像盛屿这种沉得下心照顾小孩的后生不多了啊!小姐这回挑的人没错。”
颜雅琴柔和地看着女儿,回答道:“瑟瑟这么优秀,他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诶。”老管家不赞同。“人跟人之间的相处,那都是以真心换真心,他完全可以不对咱们瑟瑟这么好,毕竟人盛屿家也不比咱家差,两家在一起呢,那是强强联合,要把以前就好的日子过得更好,孩子们要是能好好相处,那不是正合咱们意?盛屿是天之骄子,哪哪儿都优秀,这样的本钱,他却不骄不躁,人品又好,那你这当长辈的,是不是也该给人家一点好脸色啊?”
颜雅琴抿着嘴:“瞧您说的,我又没骂他。”
“你是没骂他,可我瞧那后生看着你都战战兢兢的。”老管家笑起来,“小姐,你这性子啊,也该改一改了,以后吓着你外孙子外孙女怎么办?”
颜雅琴美丽的面孔瞬间有点扭曲,她看向还在玩公仔的女儿,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当外婆的场景,“程叔你说什么呢,瑟瑟还小。”
“总有长大的一天嘛!”老管家笑呵呵的。
颜雅琴拒绝去想象老管家说得话,而且她也并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当外婆,虽然女儿跟盛屿已经订婚,但女儿才二十五,这个年纪一点都不大,也没有说订婚后马上就得结婚的道理,这个还是看瑟瑟自己的意愿,她是不会逼她的。
棉花糖没听懂爷爷跟妈妈的话,她专心致志摆弄她的一大桌小公仔,摆弄着摆弄着,突然歪着小脑袋,冒出一个词:“爸爸?”
颜雅琴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冷冽起来,她十分厌恶提到那个人的存在,但是怕吓到女儿,她还是扭过头,没让棉花糖看见。
老管家没想到小瑟瑟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他虽然也厌恶那个人,却更多是不想去在意,“小姐,你别生气,瑟瑟小,什么都不懂。”
颜雅琴嗯了一声:“我没生气。”
这气势……还说没生气。
老管家摸摸棉花糖的头,她懵懂地抬起头,又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小小姐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爸爸妈妈,那人走的那天,小小姐哭得特别伤心,一边跑一边追,那人也真是狠心,连头都不回。”
颜雅琴冷 * 冷道:“狠心倒也不至于,是没良心罢了。”
她倒不是还爱着前夫,说实话二十多年过去,谁还记得爱不爱这种事啊,但对方在她父母出事时所做的事对她造成了难以言喻的伤害,享受着她给予的财富还要抱怨她太过强势让他喘不过气——这话怎么不在他们一开始谈恋爱时说?怎么不在她父亲将他安排进公司的时候说,怎么不在他家里人受尽颜家恩惠,住颜家的房子开颜家的车的时候说?